瑶池

王母娘娘身着轻便彩衣，手腕撑着头，似有些疲乏，闭目养神。

半晌，王母睁开眼，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眼中带了些莫名的无奈与释然。

方才与杨戬一席你来我往的谈话，却不知怎得竟消了几分她从始至终的戾气。

转头看了眼御座一旁，玉帝不在。

一旁侍候的宫娥观娘娘有些许起身之意，快步走到王母跟前恭恭敬敬地将她扶起。

“陛下呢？”王母开口道，一如既往地威严。

另一个宫娥低着头，“小仙不知，陛下一直没有过来。”

“子庚可来过？”

“没有。”小仙娥摇摇头，轻语道。

“三重天是不是刚来了一批刚刚飞升的女仙？”

扶着王母的仙娥感受到王母隐隐的怒气，忙安抚道，“这批仙娥童子早已安排好去处，并没有来瑶池的。”

言外之意，玉帝没有必要亲自去三重天的仙习宫看望新来的小仙。

“话虽如此，”王母轻轻摇头，看了眼跟了她快千年的小仙娥，这个小仙娥还是不太了解她啊，她何曾在乎过玉帝后宫？只是此刻心中有些不安，似是对玉帝心情的感应，“瑶池许久未来新人了，本宫要去看一看三重天那边是如何安排的。”

“那，摆驾仙习宫？”仙娥试探性问道，去一个教习新晋仙娥仙童的地方按理说不必摆驾，但她眼中的王母一向重视派头。

“不必惊扰他人，你便陪本宫走走吧。”

仙娥又看错了。

“喏。”

————

王母没有直奔三重天，走走停停，真的只当是走一走。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路上竟没有遇到一位神仙。

王母心中惶惶，预感到想找的人就在那个地方时，便已走到了四重天。

守着宫门的两名天奴看见迎面走来的王母慌慌张张地行了礼便低着头不再出声。

朱门宫阙，王母抬头望向宫门上游龙镶边的匾额，匾额上三个大字明晃晃的映入王母眼中——云华宫。

云华宫啊，曾经住着三界最尊贵的少女，那闻名三界震慑着所有神仙的欲界也不过是与其相连的一片专属她的办公区域。

天界有几人，能享宫殿待遇？

当年的云华宫风头何其之盛，权势何其之大，就连她，也要在那个少女面前低一头。她是谁？自然是那昊天玉帝唯一的妹妹，三界第一女战神，欲界之主，天廷长公主——张瑶姬。

现在呢？云华宫纵还有扫把星抹布仙打扫，却也只有扫把星抹布仙会来了。

王母嘴角撇起一抹诡异的笑意，看不出是惋惜还是暗自窃喜。

王母屏退所有仙娥天奴，隐了气息，只身走进云华宫，穿过廊腰缦回，走过步步楼阁，站到主殿前。

大殿之上，一身明黄天锦袍的玉帝背对着王母，手中拿着一卷竹简，眼神盯着昔日长公主空闲时最爱躺的贵妃榻。王母看不见他的神情，却也知晓此刻的玉帝必然五味杂陈，怀念又愤然。

王母也不急着走进去，就在那与玉帝，他看着榻，她看着他。

半晌，玉帝微动，将手中竹简狠狠扔到榻上，“他成功了！”

“所以这一次，又是哥哥错了。”玉帝的强势与愤然只有刹那，转瞬便成了悔与惋。若不是那竹简摔到榻上发出的闷响，王母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也是，我竟没想到，从来，但凡你想做的事从来都是对的，都能成功。他既是你的孩子，躲过那些明枪暗箭，又能差得了几分？”

“朕本不想来看你，你虽是一个称职的姑姑，称职的女神，却不是称职的妹妹，你总是与为兄唱反调！”

王母听着，眼中便不自觉地含了泪。

从来，从来，从来会以玉帝对瑶姬般对待她的，只有一个人，一个罪人。

三界眼中的玉帝，要么是创业时的杀伐果断强干，要么是两千年来的弱势周旋白脸，谁见过面对长公主时无奈又宠溺的陛下？甚至，还只是长公主多年前的影子。

此刻王母才明晓，无论当年瑶姬嫁人挑衅天条威严，还是玉帝亲手逼死瑶姬，亦或是瑶姬之子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个帮他守护基业，帮他养大儿子，惹他生气的妹妹，始终在他心中占着他人不可替代的地位。

谁说天帝无情，新天条都承认了无情无欲只是冠冕堂皇的话。玉帝亦有情，只是那份情本就不常显，更是随着瑶姬的晒化金乌的陨落而藏在了一个不得他人窥见的角落。

王母抬起脸，妄图收回眼泪。一时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她与她的七个女儿，定然是得到了玉帝之情的，可那份情，占了他心中几分，却无从得知。

“今日啊，庚儿来找朕了，”玉帝从袖中取出一盏琼浆，盘腿坐在榻前玉案上，似是对面有人般自酌起来，“你知道吗？虽然他还如从前一般只在朕面前提了姑姑和兄弟，可朕是谁？朕是庚儿的父亲啊，他开了口，朕便知道了，朕那优秀又孤傲的七儿，再也回不来了。”

“凤族，呵。”饮了口酒，玉帝突然又开了口，“一身双魂——不知又是哪方的算计！”

“也罢，到底还是庚儿。刚才朕与庚儿同回了扶桑，扶桑破败，许是子癸怕睹物思人，对了，说起子癸，”玉帝无奈地摇了摇头，“十儿恨朕不顾情礼逼死了你，还害死了他的九个哥哥。可当时之局，封神之战在即，那人九转玄功练得如此精妙，谁能放过他这个棋子？三界和那三十七重天众目睽睽，若有他法可解，朕岂愿牺牲吾妹又连累九子！”

言罢，手中琼浆玉液一饮而尽。

王母见状，转身离了云华宫。他与他的妹妹之间，从来不允他人干涉。

哪怕来日的玉帝还是那副懦弱又无能，至少此刻，他是千年前的令人捉摸不透不敢靠近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