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江小姐,对您来说,这世上到处都是路。”】
蝴蝶忍重返温泉旅馆时,杏寿郎正到处寻找佐江。
他泡完温泉,带着打湿后软趴趴的刘海返回房间,只见到了矮几上送来的晚饭,佐江和她的刀早已不见了踪影。
杏寿郎起先只当佐江闲着无聊,又去西边院子里散步“取经”了,虽然肚子被饭香勾得咕咕直叫,他还是决定先去把佐江找回来,然后再开饭。
杏寿郎一路找到西边,询问了途中碰到的所有路人,得到的答案全是没有见到。那位为他们送来晚饭的女招待,杏寿郎也特意找到了。她说送饭过去的时候,房间里便没有人。
就连守在店门口的老板也讶异道:“……我一直坐在这儿,没有见到你家的佐江小姐进出大门。”
没有进出正门,并不代表着一定还在旅馆里。尤其是对佐江小姐来说,这世上到处都是路。问题是,她突然一声不吭地离开旅馆是要做什么?
杏寿郎检查过了,不见了的只有佐江和她的刀,其他的诸如她换下来的羽织,他们在沿途随意买的一些小物件和干粮都还在原处。不过杏寿郎买给她的围巾也被带走了。
最后是被领去房间的小弥生路过时说:“不爱笑的姐姐翻.墙出去了。”说着,她还指了指西边的方向。
翻.墙出去的啊……果然对佐江小姐来说,世上到处都是路。杏寿郎望向西边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际。
他等不到头发彻底干掉了,飞快换了衣服就准备跑出去寻找。忍却在这时重返温泉旅馆,见到他这副打扮不由有些意外:“……炼狱桑还要出门吗?”
杏寿郎看到她也很是惊讶:“怎么了,蝴蝶?你看起来有些忧虑。”
忍倒是没隐瞒:“是我姐姐。她有来过这边吗?姐姐迟迟未到约好碰面的地方,”说着,可能是因为担心,忍的语速渐渐变快,“如果路上被耽误了,她一定会拜托鎹鸦来告知我的。”
她本与姐姐同行,目标就是不久前被杏寿郎斩掉的鬼。途中姐姐意外发现了追踪许久的那只鬼的踪迹,为了不耽误,她们姐妹俩才会临时分成两路。
她们以前来过这里很多次,对这附近比较了解了,旅馆的老板还是姐姐的老熟人,甚至指点过姐姐。姐姐与她分别前,指了个姐妹俩常去的地点,约好一定在那附近再见。
但至今为止,忍没有见到姐姐,也没有见到她的鎹鸦。明知姐姐已经是鬼杀队中第一梯队的强者,忍还是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杏寿郎听得皱起眉来。
佐江小姐与香奈惠前辈同时去向不知?巧合吗?
“抱歉,”杏寿郎郑重道,“香奈惠前辈没有来过这里。你有见到佐江吗?”
忍一愣:“……佐江小姐也不见了?”
“……”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不用交换眼神,也深知彼此眼底泛起了什么情绪。
忍看到杏寿郎转向她,似乎打算开口说些什么,下一秒,旅馆的门窗突然“哐哐哐”摇撼起来。从西边刮来的寒风不仅震动了门窗,还不由分说涌入室内,忍与杏寿郎的衣摆都被吹得猎猎作响。
忍下意识按住挽发的发卡,摸了摸手臂。她正疑惑着怎么今晚的风突然变得这么冷,接着就注意到身前的杏寿郎神色凝重起来。
忍记得他的刀是断了的,却见他一言不发走过摆满饭食的矮几,拎起倚在墙边的刀,这就要往门外走。忍疑惑地看着他:“炼狱桑……?”
门外风还呼啸个没完,庑廊下挂着的灯笼摇摇晃晃,光影散乱间,杏寿郎已经一步跨到门外,侧头看向忍:“这是佐江的风。”
……你怎么知道、不对,为什么佐江小姐能制造这么大的风?忍的话还没出口,她与杏寿郎同时听到风声中出现的鸟儿振翅的扑棱声。
抬头一看,从远方奔袭而至的风携带着银河般细碎朦胧的紫意,在夜色中铺出稀薄的长路,将一只乌鸦送到他们跟前。
忍一眼认出那是姐姐的鎹鸦,伸手把它接住。鎹鸦估计还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飞过来的,惊恐地眨着小眼睛左右狂看,最后在忍安慰的抚摸下冷静下来。
在忍与鎹鸦说话间,银河般的风悄无声息垂落,绕在杏寿郎身边。
杏寿郎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风了,依然觉得很是神奇。这风看起来有切实的轮廓,但却又像雾气一样没有实体,不可捉摸。杏寿郎看着特意绕在他身边的风,莫名觉得它是在祈求他的抚摸。
于是杏寿郎试探地向风伸出手,指尖明明没有碰到实体的触感,却有一股凉意卷上来。他凝视着寒风,忍不住问道:“你可以带我去找佐江吗?”
寒风自然一言不发,还在他的一碰之下,像是被烈火燎烧似的开始震荡、变浅。
杏寿郎愣了下,伸长了手想要抓住它,正好听到旁边冷静下来的鎹鸦回答忍的话:“香奈惠大人在城外遭遇了十二月鬼……是上弦……”
“……”
杏寿郎下意识合拢手掌。
但寒风还是消散在了指尖。
******
寒风乍起时,雪与松纷纷摇曳。
正如杏寿郎所认为的,对佐江来说,这世上的确到处都是路。
确认了可疑气息的所在方位,佐江立刻放弃脚下的路,踩上松林纤细的枝条,就这么抄捷径一路赶了过去。路上偶遇了惊慌失措的鎹鸦,佐江还顺手送了它一程。
雪云正在消散,再过段时间,朔风说的大晴天估计就要到来了。
此时,白雪松林视野是这样的清晰,佐江远远就看到了蝴蝶忍的姐姐。她似乎受了不轻的伤,已经无法站直身子了,却仍架刀做着抵抗。她的刀居然是粉色的,刀锋像一截凝固的粉色羊羹,意外有种凛冽的可爱。
蝴蝶忍那样的小姑娘,原来姐姐的年纪也不大啊。
佐江稍稍感慨。
虽说佐江此前从未见过蝴蝶香奈惠,与她妹妹忍也不过是一面之缘,但香奈惠穿着的那件蝶翼羽织太过特别,也太过好认,佐江第一眼看到后就认定了她是杏寿郎口中多次提起的花柱前辈。
那么,那个与她对峙着,手拿扇子的就是鬼了吧?
那个鬼……从后面和侧面看,完全就是个人类。
……嗯,从正面看也是。
佐江怀疑,如果自己没有朔风,在街上与他擦肩而过,或许都不能立刻发现他与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很有可能会把他当做路人……发色瞳色比较稀奇的路人。
杏寿郎好像说过,异形的鬼一般都比较难对付。比如说他们救下大嗓门小姑娘时碰上的那个。不过杏寿郎还没来得及告诉她,这么像人类的鬼又是什么情况。
佐江没有花时间往下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位年轻的花柱大人已经是强弩之末。
佐江在一截松枝上稍作停留,握住朔风的一瞬间,发动瞬步,松枝几乎纹丝不动,连一片雪花都没能飘落。而佐江已经不见了踪影。
上弦鬼与紧绷着神经的香奈惠同时感受到了凛冽的寒风。
上弦鬼更敏锐些,原本扫向香奈惠的扇面一敛,金质扇骨横在颈前,“锵”的一响,抵住了仿若水晶般的紫色冷刃。
无形的凛风震荡开来,松林积雪被风卷起、缭乱,保持着“彼岸朱眼”的香奈惠都被风雪刮得有一阵子睁不开眼。
她在闭眼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风雪中刀扇对峙的两个人……刀扇对峙的一人一鬼。黑暗在她眼中暂留,香奈惠忽然想起那最后一眼中,视野尽头的夜空出现了朦胧圆圆的亮点,似乎是正在消散的雪云,再也遮不住明月。
这个与明月寒风一起现身的女孩子……是谁?
被金扇拦下后,紫刃仍在微微做颤。周围明明没有明显的光源,水晶般的刃身表面却有光如同波纹似的荡开,凛凛而动,比月光还动人。
“真美啊。”
刃身上晶莹剔透的美感荣获上弦鬼一声赞赏的惊叹。
这是多么难得的美景。
刀是把好刀,人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上弦鬼以最深情的目光凝视着佐江,那专注的模样就像个突然坠入爱河的年轻人。
在他眼中,这个没穿鬼杀队队服的少女,有着他钟爱的一切元素——年轻,纤细,美丽。
但那双淬着紫意的眼睛,他不喜欢。
佐江被他粘腻的目光看得后背一阵发凉。
虽然不是猎鬼人,不过她见过的长得奇形怪状的鬼跟虚都不在少数,现在很难再有什么东西的长相会震惊到她。但佐江此刻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鬼的确有让她大吃一惊。
这个鬼跟普通的活人一模一样,可能是夜色与白雪的渲染,苍白的肤色与眼窝侧脸处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有几分精心雕刻的石像的味道。
他还有一双蕴含虹色,宛如欧泊石的眼珠,该是瞳仁的地方分别被“上弦”与“弍”的字样代替,色彩齐聚但并不浓烈,反而有些许圣洁的半透明。配上这个鬼看她时带一点天真,带一点好奇,也带一点贪婪的神情,那抹虹色宛如白玉的芬陀利华上邪异闪过的光。
……这个鬼很危险。
佐江毫不犹豫地挑开金扇,举起了刀:“朔风——!”
挥斩出的朔风仿佛知晓佐江的心意,月光般的波纹从刃身上闪烁掠起,凛风席卷向上弦鬼时,如同是将月光融入了风中。
上弦鬼侧身一步退后,手中扇面一展,轻轻拂过空气时,响起了能让耳朵听得冻僵的凝冰声,被扇子拂动的空气中顿时凝结出起朵朵冰莲。
风与莲在中途碰撞,凝冰声与呼啸声也尖利对撞,莲几乎立时就风被卷成了晶莹绚丽的粉末,声势浩大地填满了空气。佐江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完全失去了鬼的方位。
佐江当即抬起没握刀的左手,做出鬼道的手势,念起咏唱文:“雷鸣的纺——”
——放弃吧,小佐江。
浦原的话突然响在脑海中。佐江并没有受其影响而动摇,但鬼道咏唱文只念了个开口,她便生生将它简略,匆匆结尾:“——缚道之六十一,六杖光牢*。”
六道光束凭空凝结成型,从六个方向将隐藏在粉末后,意图贴近佐江的上弦鬼胸口贯穿。
上弦鬼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惊疑地睁大眼睛看向被贯穿的胸口。他还保持着展开扇面的动作,但是连稍稍发动血鬼术都做不到。令他更加惊奇的是,被贯穿的胸口并未有血流出,仿佛真的只是光束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本以为这个女孩子是风呼流派的猎鬼人,短暂地接触下来,他发现她的风与风呼一系的风完全不同。
她的风不只是风,风中还携着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冰凉冷硬,似乎是冰。
……或者说,二者皆是,也皆不是。因为风是凝固的风,而冰却是流动的冰。
他本身擅长的就是操纵冰霜的血鬼术,自然对与冰相关的东西非常敏感。只是在他怀疑这是风呼或者水呼的分支时,奇妙的光束又出现了。
这也是呼吸法吗?鬼杀队是什么时候出了这么洋气的呼吸法的?
上弦鬼兀自纳闷起来。
『你应该把咏唱文念完的。』朔风颇为遗憾地说道。
……念完就来不及了。
佐江最怕的就是被对手突脸。她突别人没问题,别人突她就不行。
她维持着鬼道发动手势,喘了口气。散进空气里的冰莲粉末被她吸进呼吸道,佐江呛得咳嗽了几声,忽然将手按在胸口。
朔风疑惑道:『怎么了?』
佐江答非所问:“冲破、咳咳……冲破孽障吧,朔风。”
空气中残余的冰晶粉末被风远远的吹远了。佐江这才忍住再咳一声的冲动,低声道:“……有毒。”
她感觉被吸入肺里的冰晶粉末在迅速沉淀凝结,让她有那么片刻的时间里,回想起了坠进冬夜河水中,缓慢下沉的恐惧感。
为了缓解这份恐惧感,佐江微微喘着气,手心里闪起淡淡的紫光。她试图用回道治疗伤势,又担心刚与鬼打了个照面就把灵力用光,只得停下来。
没有念完咒语的鬼道威力果然被削减。上弦鬼隐隐意识到出胸口的禁锢正在慢慢变弱。
他盯着佐江,忽的笑起来:“你不是鬼杀队的人吧?”
佐江来到香奈惠身边,扶了她一把。她看起来没有太严重的伤势,但体温很低,呼吸很重也很艰难,每次呼气时嘴角都会溢出鲜血。
听到鬼的话,香奈惠用充血的眼睛,神态虚弱地看向佐江,似乎有些意外。
“我是……”佐江依然不知该怎么介绍自己,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我与你妹妹有过一面之缘。我……正在跟随杏寿郎远行。”
香奈惠面上多了一份惊讶,也多了些恍然。
“哎呀,这可是真是无礼的行为。”
被无视的上弦鬼有些委屈。光束变得越发淡了,他的手脚渐渐可以动弹,血鬼术也随他心意,再次于空气中绽放出朵朵闪着邪异虹光的冰莲。
而他眼睛眯了眯,仍饶有兴趣地紧盯着佐江,嘴上继续与她说着话,“真有趣,你看起来是个美人,但闻起来……却是个死物。”
佐江终于肯施舍给他点目光了,但也只是淡淡的一瞥:“你说的倒也没错……”
说着,她将厚实的茶羽织给年轻的花柱披上,“因为工作要求,退休之前我与活人打交道的次数很少,远比现在少,也并不擅长,因为我本身也非活人……”
上弦鬼顿时颇感兴趣地扬眉“欸”了一声。
但紧接着,半透明的冷刃便直直对准了他,隔着这么远,他身边又有自己的冰莲围裹,却依然感受到了那截晶莹剔透的刀身上蔓延开的冷意。
那是与他的血鬼术完全不同的带些紫意与压迫感的冰与冷意。
“我不擅长处理活人。”佐江说道,“这就让我有个问题必须问一问你。”
上弦鬼笑笑说:“可以哦,问吧。”
“请问你——”
佐江执刀,眼睛已经完全淬上了明快的紫色,闪闪烁烁间,涌动起了杀意。
“——是活人,还是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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