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裴钰轩携杜晚晴连夜从水路离开吴越,一路风尘仆仆赶到蜀国。
蜀地果然物阜民丰,人杰地灵,气候适宜,繁花似锦。二人到达益州后,早被仆从迎到新居。
晚晴看新居模样,和当初丹桂苑的样式一般无二,当即心中暗暗感激,只未曾言语,携了裴钰轩的手,二人进入卧房。
这一路二人耳鬓厮磨,虽然有千言万语,却只觉隔着时光的磨折,终不能似少年时那样尽情说说笑笑。
今日到达益州,眼见的这家园如同在长安,晚晴这才流下泪来,心道: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从今之后,便收起旧日心事,好好与轩郎过日子吧!
裴钰轩见晚晴惘然不乐,忙上前轻揽住她,柔声问道:“怎么又掉了眼泪了,可是不喜欢这里?”
晚晴抬手抹了把眼泪,强笑道:“轩郎,轩郎,我们可以无拘无束的在一起了。”
裴钰轩轻抚着她的头发,感慨道:“是啊,我裴钰轩终于娶到自己心爱的女子了。晴儿,咱们到益州第一件事,就是要张灯结彩,隆重迎娶你。”
“那……不必铺张了吧,有个仪式走走过场便罢了!”
“哪能走过场?我就是要昭告天下,我裴钰轩娶了全天下最美最贤淑的娘子!”钰轩正色,一本正经。www.shitouxs.com 石头小说网
“瞧你……这么多年了,还是这般轻狂。”
钰轩只是笑眯眯看着晚晴,不说话,眉宇间全是爱意。
到最后,晚晴见钰轩半点不让步,也只好依了他:“若你执意如此,也罢了。只是千万低调些。”
裴钰轩笑一笑,这次却也从善如流:“这倒是,咱们在这里也算客居,而且你这样貌美如花,可不能轻易被人瞧了去。”
晚晴薄嗔他:“你看你,说的是什么话?
二人几日后便举行了一个小型的婚礼。揭开红盖头后,裴钰轩深情地对妻子说:“娘子,咱们终于把这一世的苦全吃完了,以后都是甜了。”
晚晴只觉得前尘往事不堪追忆,为了这相聚,付了多少代价,付了多少性命,不禁泪下沾襟,道:“轩郎,我……我也万没想到,有今日。”
钰轩携过她手,想到她九死一生,为自己受的那些罪,自己便心如刀割,此时更是禁不住滴下泪来,缓缓道:
“娘子,以前你受了太多苦,我没能保护好你,从今以后,有我护着你,纵有滔天的巨浪,也由为夫一力担着!”
晚晴知道他想起往事心有余戚,便道:“轩郎,前事何必再提?而今咱们到了这里,再不用受那份惊吓,我只当是入了天堂了,咱们好好过日子吧!……”
钰轩紧紧拥着自己的爱侣,道:“好,好,咱们好好过日子!”
晚晴眼见红烛渐暗,娇羞地说:“那你先放开我,你抱得这样紧,我气都喘不上来了……待我卸下簪环,咱们便……歇息吧。”
裴钰轩笑着应允,便顺势斜卧在榻上,看晚晴在妆台前一一卸下头上的簪环梳篦之物。
那新娘的头饰繁复精丽,花了许久才卸了大半,待到最后,晚晴却指着头上的一支荆钗,软言向钰轩道:
“轩郎,你看,这钗上的凤凰,可还如同多年前咱们在市集上见到的那样鲜艳么?”
裴钰轩闻言,忙起身站在她身后,替她拔下凤凰荆钗,同时将自己头上的如意簪拔下,放在手心和晚晴一起相看。
红烛摇曳,那两枚钗簪质木无文,被灯影镀了一层薄薄的晕黄的暖意。
二人执手触额,热泪满眶,许久,方听钰轩略带哽咽道:
“晴儿,这钗簪的模样没有变,还和往日一般鲜艳。现在想来,当日那市集上的婆婆当真是个仙人,她早说了咱们的缘分是天定的,果然是……天定的。”
二人相视一笑,只觉过往那些困苦流离,都如梦幻般散去,二人能有今日之相聚,当真是不容易,因而更珍惜彼此,恩爱不已。
却说裴钰轩当日听从晚晴劝告,在益州也置了不少产业,后来他在流放途中脱险后,特意从吴越到益州来实地考察了一番,又留下阿诺专门打理此间事务。
当初钰轩来蜀地时,有人给他推荐了几处住宅,他看到这处宅院离益州市中心最近,虽面积小一点,却还颇精致,也算不显山露水,故而暂选了它。
钰轩回吴越后,阿诺便出面做主招了一批仆役下人,又整修了花园果蔬。临回吴越前,裴钰轩已安排了让以前杜家的下人福子做宅院的大管家,阿诺便专管生意去了。
后来钰轩携晚晴回益州,又是办婚事,又是招待在益州的故旧友人如程方兴以及孟氏族人,忙乱了许久方才渐渐平静下来。
此时钰轩在益州城盘了不少家书画作坊,白日里也例行到作坊里走走。过了些时日,晚晴定下心来,冷眼看了府内这些仆从丫头多时,见这些人一日间并没什么事,只是三五成群聚堆,或闲聊,或赌博。
待有差事时,这些人只会胡乱应付主人,且又乱支银两,待要饭时饭却未熟,待要茶时茶却冰凉。
有一日裴钰轩有事要出门,只不过起得略早了点,洗漱用的热水迟迟送不来,厨房中的朝食也半晌未准备好,最后钰轩只好胡乱用凉水揩了把面,饿着肚子出门去办事。
正因为此事,晚晴这才上了心,观察起裴家这帮子下人来。谁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裴家后院本有个小巧玲珑、错落有致的小花园,只因无人打理,遍地衰草,圆子四周横七竖八种着几株芍药,从未见开过,倒是野花花花绿绿开了一大片。
再看厢房里的家具上落了一层灰,客房和卧房也只是眼见着的地方略干净些,其他的却也没法下眼看。
晚晴偶尔问起时,下人们却各自推诿,都说不管自己的事情。
合宅统共只有钰轩和晚晴两个主人,那仆从却足足有十几个,到底每人做什么也不甚分明。
晚晴心中暗叹,这家不像家的样子如何使得。钰轩大家公子哥出身,事事讲排场,还是照着从前公侯门第来运作。
虽说现在裴家还算颇有产业,但是这日子究竟和从前不一样了,兼之奴仆都是新招的,人心不一,看这样子当真需要好好管治一番才是。
因此这日便趁裴钰轩不在时,晚晴将奴仆都召集到一起,又找人叫了自家旧仆,现在裴宅的大管家福子。
福子当日一见晚晴,便抽抽搭搭哭个不停,杜晚晴当时向他允诺道:“福子莫哭,日后我便为你做主,给你娶一房好娘子。”
这日晚晴将众仆人集到一起,先叫过一个叫素绢的女子来,只见这女子削肩瘦腰,杏眼桃腮,颇有几分姿色,着装也与其他婢女不同,晚晴当众问她道: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素娟,拜见夫人。禀报夫人,奴婢受大夫人的命令,一直在二公子身边侍奉。”那女子小心翼翼地回,不知主母忽问这话,有何深意。
“如此,倒是辛苦你了。”晚晴道:“也多谢你替我照顾老爷起居。”
“奴婢不敢居功。奴婢本是大夫人的侍婢,大公子见二公子日日辛劳,无人侍奉,故而将奴婢赏给了二公子。奴婢跟着二公子,也有些时日了。”素绢屈膝泣道。
“好好地要打赏你,你哭什么?即是大哥赏的,自然不能亏待了你。”晚晴端起盖碗抿一口茶,不动声色道:
“而今你们二公子身边已经有人照料,你即刻脱离奴籍,便与阿福结为夫妇吧!”
“求夫人开恩,奴婢……奴婢不愿离开二公子……奴婢,奴婢愿终生侍奉……”素绢抖抖索索地说,眼泪径直流了下来。
“你嫁了福子,自然也可以在我裴家帮工。福子是我杜家的老人了,我不会亏待他。福子,你可欢喜?”晚晴不再理素绢,径直望向福子,问道。
“福子谢谢小姐赏赐。”福子之前便已与素绢有些首尾,今日美梦成真,如何不喜?当下叩谢小姐的恩典。
那素绢却抵着头,怯怯懦懦地道:“奴婢,奴婢要等着二公子回来,亲口给奴说。”
“你当然也可等着他回来给你说,但若是那样,只怕我又会改了主意,让牙婆帮你找个好人家了……”
晚晴多少风浪没见过,又岂会不知这小小婢女心里的算盘。
那丫头本来跟着大夫人,只是裴玉圃在女色上并不在意,是以侍奉数年也没结果,后来好不容易被赏给了裴钰轩,她一看钰轩的人才又要好上十倍,且身边又无妻室,当真欢喜不已。
谁料裴钰轩对她毫不在意,平日里正眼也没瞧她一眼,出入都只让阿诺兄弟贴身伺候。
她疑心裴钰轩好男风,再细看,竟也不像,按理裴钰轩这样的年纪,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怎可能独自栖居?
她观察多日,也没个结果,过了月余,裴钰轩就带他们几人来到益州,安顿好宅院店铺后,自己只带阿默回了吴越。
她见安排了福子做主管,自己便自封了夫人,新招的仆人不知底细,也各种奉承她。
只有阿诺日日沉着脸,看起来不像是个好惹的角色,但阿诺主要负责店铺生意,偶尔回内宅,也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们去,倒不是个惹事的。
谁料好景不长,主人不日竟带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夫人回来,眼见主人和新娶的夫人千般恩爱,说一奉百,只怕是新夫人要天上的月亮也能蹬着梯子爬上去摘下来,自己只当主人贪新鲜,过不了几日或许就罢了;
又见新夫人往日不大言语,时时在无人处落泪,只当也是个软性好欺的。
谁料主母今日忽然这般凌厉起来,依着主人对她的模样,只怕她当真找牙婆卖了自己,主人也不敢说半个字,况自己在主人跟前素无恩义,无非就仗着大公子的脸罢了。
就有恩义,主母要卖,谁敢说不?及至落到那牙婆之手,祸福就难知了;
嫁与福子,福子虽然木讷,却也照顾了自己这些时日,自己孤身一人在此地,至少先保这辈子衣食可以无忧。
既然攀高攀不上,好歹也不能落到黄尘里去,想即此,素绢只得低头敛手道:“奴婢不敢,全凭夫人发落。”
晚晴倒不计较,只颔首道:“这就对了嘛,你们小两口收拾一下,明日就脱去奴籍单过去吧。账房里我已经让人给你们准备了银两,足够你们日后安身落脚。”
福子为人忠厚,倒不在意是不是做裴府做管家,此时只是感激小姐给自己脱离奴籍,又赐了一房美貌娘子。
他自幼在杜家为奴,后来跟杜氏夫妇与柳泰成去了吴越。杜氏夫妇去世后,他便留在了柳家。
去年裴钰轩请钰圃着人去柳泰成那里,专门点名要了他来,并带着他到了蜀地。
他一直浑浑噩噩,在这乱世之中,活一天算一天,未曾想到年近三十还有这样的福分,不禁涕泪横流,向晚晴叩头:
“谢谢小姐恩典,谢谢小姐恩典。阿福一辈子不敢忘了您的大恩大德。”磕完头后,便领着素绢先去收拾了。
晚晴接着对众仆夫丫头道:“这府上的人手,无需这么多,年关前,便要清减大半,至于减掉谁,留下谁,就要看你们自己的表现了。
日后,阿诺便接替福子做管家,好好地将账目算清,万事都要节俭,不可太奢了。
以前你们老爷不常来此地,故而也没时间辖制,咱们就既往不咎,以后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做事,莫要让人说到我这里。你们可知道了?”
仆人们每欺裴钰轩富贵公子,不识人间烟火,福子又是个滥好人,阿诺虽然精明,却又不主事,故而常常有欺上瞒下之举。
今日见杜晚晴此举,知道是个厉害角色,又听说年关近时便要裁撤人手,个个都心惊,只因这乱世之年,一份轻省又富厚的工作实在难得,不由个个打起精神。
花园里渐渐花色繁多起来,日常酒水茶饭也都及时,屋子内外一尘不染,裴宅的风气也为之一新,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却说那日仆人们散了后,晚晴又特地将阿诺带到内室,问道:
“阿诺,你对我有数次救命之恩,我和轩郎,只把你当成一家人。可是,这些日子,我问你,这裴宅的银子,日日流水般滚出去,你可知道?”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阿诺一听,忙跪地道:“多谢夫人提携,阿诺不敢撒谎。
以前这裴宅原是福子哥当大管家,但福子心痴意软,受那素绢挑弄,下人瞒上不瞒下,都一份事要三份钱,公子一直在吴越,统共就来过一次,不过我只负责外面的铺面生意,内宅都是福子哥主持。”
晚晴说:“我并非要兴师问罪。福子是我杜家故人,故而你家公子提拔他,可我焉不知福子的能力?他人是极老实一个人,那素娟却不是省事的,她和公子……”
晚晴用手轻轻捧着茶盏,沉吟良久未说话。
阿诺何等聪明,忙道:“她和公子定没有事,夫人放心,她原是大公子送给公子的丫头,公子碍着脸面,也便让她在内室端茶倒水,做些轻便营生,她倒是以……以侧室自居,竟做了这大宅的半个女主人。”
晚晴闻言,垂眸笑了笑,道:“如此,我便知道了。”说着,又亲自扶阿诺起来,和言道:
“你知我这个人,并不拘礼,日后你不用动不动便跪下,咱们是故人情分。
喔,还有,今日你莫要眼红我赏了福子一房娘子,日后,有忠厚老实的姑娘我自然也给你们兄弟留意着。”
阿诺感动至极,闷头半晌,方道:“小人兄弟俩这一生只要长侍公子和夫人左右即可,不愿再有妻室。”
晚晴听了他的话,忽觉一阵惭愧:“阿诺,对不起,都怪我当日出京时太过仓促,没有把紫蝶带出来,以前我曾想着你俩能成。”
阿诺眼圈红着,瓮声瓮气道:“夫人的恩德小人都知道,小人的命是公子和夫人的。”
晚晴见他如此重情义,只觉心中热浪翻涌,她是几经生死之人,对情分格外看重,是以拍拍他的手,诚心诚意道:
“阿诺,有劳你了,我和公子都十分感谢你们兄弟。”
阿诺尚未开口,忽听见门外有咳嗽声,再一看,却是裴钰轩回来了,他脸色颇不好看,一进门便对阿诺低声斥道:
“怎么还是这般没规矩,竟闯到内室来了……”
阿诺一见钰轩,脸色刷地变了,慌忙退后,连说:“是阿诺该死,阿诺这就离开。”
“不关阿诺的事,是我让他进来的。又不是外人,怎么进不了内室?”晚晴瞪了一眼钰轩,从旁款款道。
裴钰轩没作声。
见阿诺出去了,钰轩才忍不住对晚晴道:“你今日身子大好了么?怎么想起来特特叫家人来问话?那阿诺……怎得还是这般不懂事,你们……有什么事要拉拉扯扯?”
晚晴见他又故态重萌,哭笑不得嗔道:
“我不过随手把他搀起来罢了,怎么叫拉拉扯扯?你明知道他数次救过我的命,我对他感激的很。
怎么,你又为了阿诺吃起飞醋来?不是你那婢女告状才生气的?”
裴钰轩素知阿诺忠诚,又见晚晴笑意盈盈,不觉心中阴霾一扫而空,便笑道:“什么婢女告状?哪个婢女?”
“就是你那个丫头素绢。”
“素绢啊,她怎么了?”裴钰轩不在意地问。
“那女子颇好,我想福子跟着我家一场,也算有功之臣,因此让他俩脱离奴籍,自己出去单过吧。想要征求你的意见……”
晚晴看着裴钰轩,慢慢说。
“如此也好。”裴钰轩笑了笑,过了半晌才说:“没想到我的晴儿这乱吃醋的毛病是一点没改正啊。”
说着,径直过来将晚晴揽在怀里,点了点她秀挺白皙的鼻尖佯嗔:“你说说,怎么我娶了个醋娘子呢?”
晚晴用手掠了掠头发,飞了他一眼:“你倒丝毫不关心那女子的去处?你不是最喜欢那些莺歌燕舞吗?”
裴钰轩见她这样娇嗔薄怒,更显万种风情,忍不住吻了吻她的面颊,轻笑道:
“胡说,怎得又提起那些陈年旧事呢?你看我们的裴夫人哪是可以容忍莺歌燕舞的人啊,我不惹麻烦,你随意处理就好。我只要你就足够了。”
晚晴用手点着他的额头,半真半假地说:“你这么无情,人家刚才苦苦要听你亲自说舍弃了她才罢呢,倒像个痴情种子。”
裴钰轩见她这般不依不饶,只好叹口气,拿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柔声道:
“你看你,怎得到了现在还是对我不放心?咱俩和好后,我可还招惹过半个女人?
再说,这个什么素娟,她本是我大哥在江南硬塞给我的,我还怀疑她是大哥派来监视我的呢,躲她还来不及,还会碰她?只是不好拂了大哥面子罢了。
你若不信,你问问这合宅里的人,我可是清清白白的,我发誓……”
晚晴笑着捂住他的嘴说:“好了,大男人动不动赌咒发誓做什么,当日大哥将她赠与你,也是怕我在深宫不能出来,想为你留下一儿半女,只是当下我们自己便能生儿育女,无需假手于人了。”
裴钰轩见她面如流霞,千娇百媚,忍不住悄声道:“娘子说得极是,咱们不假手于人……”说着便贴上身来,一双手只不老实。
晚晴脸红道:“你看你,天还没黑呢,我有话给你说。”
“我正好也有话给娘子说呢……”裴钰轩一脸坏笑。
“你有什么正经话……”晚晴含羞将头扭向一旁,只不看他,却早被裴钰轩紧紧揽入怀中。
此时红烛冉冉,水晶帘动,清风四溢,只吹得墙上一副沙卧鸳鸯图轻轻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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