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场大厅里,来自欧洲的乐团开始了弦乐四重奏。
纤细的小提琴声、甘醇的中提琴声与浑厚的大提琴声交织在一起,融合成不会喧宾夺主的背景音乐,灯光也转为柔和。
宾客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拿着酒杯,低声谈笑。
有人过来与程安交谈,聊起行业相关。沈绒不欲打扰,在自助区拿了杯果汁,找沙发坐下休息。
“沈绒。”有人唤她的名字,向她趋近。
她转过头,看到了她并不欢迎的人。
余利来到身边,弯下腰,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问:“还记得之前公司的标书泄露事件吗?”
她当然记得,正是那件事情导致她无辜背上黑锅,最后被辞退。
“当初被冤枉的感觉很不好受吧?”他的目光闪烁不定,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你想知道那件事情的真相吗?你想知道是谁在针对你吗?”
“余利,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知道那件事的背后有苏嘉明的操控,难道余利还想供出什么?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这里人多,不方便说话。如果你想知道真相,那么五分钟后,九楼的02号房见。切记保密,只有你和我,不能告诉别人,否则免谈。”
说完,不等她回应,他迅速抽身离开。
如果余利想说的事情与苏嘉明或霍家有关,就难怪他如此重视保密。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沈绒乘电梯上了九楼,来到9002号房门前。正欲抬手敲门,却发现门只是虚掩着。
她扬声:“余利,你在吗?”
无人回应。
稍稍把门推开一点,只见室内光线阴暗,勉强能看清一些家具的轮廓。她皱眉,没有踏入房中,直接转身离开,回到酒会大厅。
依然不见余利踪影。沈绒一头雾水,不明白这是在唱哪一出戏。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事态发生变化。
警车驶到酒店门前,几名警官走入会场,引得宾客纷纷侧目。乐团停止奏乐,扩音系统里传来拍卖会主办方的公开解释。
原来,刚才有一件高价拍品被人为损坏,肇事者不知所踪,拍品主人报警。办案人员在酒店里进行调查,例行询问,希望大家配合。
喧嚣四起,宾客议论纷纷,但酒会并未受到太大影响。办案人员态度谨慎,绝不鲁莽,毕竟这里的许多宾客都是社会名流。
沈绒本以为这事与她无关,却很快察觉到不对劲。找她了解情况的警官并非简单地例行公事,问得格外详细,尤其是重点询问了她前往九楼的情况。
她心里咯噔一下,合理的猜测成形:恐怕她成了嫌疑人。
更糟糕的是,警官在核实情况后告诉她:“沈小姐,你说是余利先生让你去9002房间会面。但余利先生表示,他从未说过这话。”
这时沈绒已然明白,余利在陷害她。
她立刻道:“余利在说谎,以前他与我有私人恩怨。”
余利听到她的话,仿佛蒙受了不白之冤,大声嚷嚷起来:“沈绒,你竟然诬陷我。什么私人恩怨?明明是你吃里扒外,把重要标书卖给竞争公司,害公司项目流产,你因此被开除。这件事情,在公司里众所周知。口说无凭,不信可以现在打电话联系公司人事部。”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目光里满是怀疑。有人注意到她身上的廉价衣饰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窃窃私语。
而她没有证据,百口莫辩。
余利见她沉默,更肆无忌惮:“我有理由怀疑,坏事就是你干的。你还想颠倒黑白,诬陷我。”
她恍惚想起,多年前也有人这样指责她——
“明明就是你谋害夫人,你还想颠倒黑白,诬陷少爷?”
那一刻,时光骤然倒流,回溯到多年前,霍家所有人都认定是她谋害继母。她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孤立无援。
回忆令她感到一阵晕眩,但强忍住了,不至于失态。旁人只能看出她脸色苍白,但多半解读为心虚或愤怒所致。
好在警官没有因此改变态度,公允道:“事实如何,我们会调查清楚。根据监控视频,那段时间到过九楼的共有四人,其中包括余先生与沈小姐。麻烦两位去警局一趟,配合调查。”
拍卖会上汇聚了不少媒体,嗅觉敏锐,案件基本情况已被发到网上,还登上热搜,引起大量网民关注。面对舆论压力,警方对这个案件十分重视,不会轻易放走任何嫌疑人。
余利心虚,不想去警局,但如果这个时候他拒绝配合,就显得太可疑。于是他咬咬牙,抢先道:“没问题,身正不怕影子歪,我自愿接受调查。”
见他这样积极,人们的目光转向沈绒。
沈绒咬咬唇,忍住晕眩感,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道:“我愿意配合调查。”
原本在别处接受询问的程安,注意到这边的异样,大步走了过来。
迅速了解到事态,他没有急着愤怒地辩驳,而是彬彬有礼地分析:如果公司有证据表明是谁出卖标书,定会报警。涉及金额如此巨大的商业泄密已触犯刑法,公司不可能只辞退嫌犯。也就是说,证据并不存在,一切可能只是想象或构陷。指责某人犯罪,那是诽谤或名誉损害。
程安待人接物向来心平气和,温和大方,有君子风度。这番话有条有理,并不咄咄逼人,赢得了观者的好感。办案人员也表示,他们会秉公执法。
现场气氛松弛了些。
程安见沈绒面色不佳,柔声安慰:“别担心,我马上帮你联系律师。按照法律,警方不能强行留下你超过24小时,你很快就能从警局出来。”
“谢谢你。”沈绒由衷道,晕眩感消退了不少。
她最感谢的,不是他帮忙请律师,而是他无条件地相信她。
她虽问心无愧,却拿不准余利的陷害是否留有后招,不免担忧。程安的态度就像驱散漫天风雪的一束阳光,给了她极大安慰。
她与其他嫌疑人一起走出酒店,坐上警车。看到这一幕的人议论纷纷。
穆琳娜道:“依我看,沈绒不是那种人。如果真是她做的,早就承认了。恐怕她是无辜的,被卷入麻烦之中。”
站在她身边的许宣然沉默着,没有发表评论。
“你觉得呢?”她主动问。
“应该不是她。”许宣然冷静道。
“那她可能是被人陷害了,你不打算帮帮她吗?”穆琳娜问得若有深意。
“不必。”
“她好歹是你前女友,你也太冷酷无情。”
“那都是过去了。”他说得风轻云淡,看向不远处正忙着与律师通话的程安,“更何况,她并不需要我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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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系了律师,程安驱车赶往警局。在路上,他接到未知号码的来电。
“喂?”他开口。
静了两秒钟后,电话那端传来明显的电子合成音:“如果你想证明沈绒的清白,就去酒店告诉警方:9002套房里隐藏着一个红外夜视摄像头,拍到了花瓶破碎时的情况。”
“什么?”程安握紧了手机。
那个声音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随即通话切断。
程安当即把车停在路边,调出通话记录,打过去却是空号。
看来对方想匿名告知他与案件有关的线索。号码应该是假的,只需要一个伪造来电显示的软件。
虽然不确定这一线索是否有效,他仍当机立断,把车掉头往酒店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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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女警员原本在家休年假,被上司紧急叫来局里。
她以为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结果发现临时任务是审问一名女嫌疑人。案件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案,而是碎了一个古董花瓶。
上司再三叮嘱:“嫌疑人只是嫌疑人,不是犯人。务必谨慎,严格按照法律法规办事,不能放走有罪的人,也不能冤枉无辜者。懂吗?”
女警员有点莫名其妙,心道:难道不是本该如此吗?她什么时候违规执法了?
虽然心里嘀咕,她还是应道:“您放心,我们向来严格依法办事,一定万分小心。”
“那就好,那就好。”
上司又告诉她,这次会有一名心理专家来旁听审讯。
女警员十分惊讶。心理专家,是指研究犯罪心理学的学者吗?
上司向来看不上那帮人,私下里说他们都住在象牙塔里,为了申项目发论文,只会瞎糊弄。他们局里并不欢迎那些人,这次上司为何会安排旁听?
她惊讶归惊讶,却没多问。不过只是多个人作为背景旁听而已,不能干扰审讯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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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沈绒生平第一次进警局。
问讯室内,为了营造心理高压,故意设计得冷冰冰。天花板很低,四面白墙贴满防撞包,从头顶笔直投射的灯光也白惨惨的。桌椅都是冷硬的铁质,固定在地面上,被灯光照得发白。
但此时,椅子换成了柔软舒适的,桌上放着纸巾。女警员还体贴地询问沈绒是否觉得需要开空调,一点不像审问嫌疑人的架势。如果再加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就宛如在开茶话会了。
女警员笑意亲切:“沈小姐,请坐。这次做笔录,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沈绒没想到对方态度这么好。难道这是先给个甜枣,降低嫌疑人的防备心理?
旁边还有一名负责做笔录的实习警员,以及一位中年女性。后者身着西服套装,气质温柔知性,看上去完全不具攻击性。
女警员正想介绍一句这位刚来警局的心理专家,当事人却先开口:“我姓丁,警局顾问,这次是来旁听。”
如此措辞,完全没提自己的心理学背景。
沈绒不清楚一般的审讯安排是什么样子,因此只是礼貌地点点头,并无其他反应。
丁女士安静地坐到角落处,把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
女警员启动录音笔:“如果沈小姐不介意,那我们现在开始做笔录?”
之后就是正常的讯问流程,有监控全程录像。
沈绒没什么可隐瞒的,实话实说,看上去很镇定。但她十指交叠搁在腿上,双腿并拢,正是典型的防御姿态。
女警员问得很细致,却始终未透露任何信息,让沈绒拿不准自己到底是什么处境。
室内很静,只有一问一答的声音,以及做记录时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旁听的丁女士一语不发,几乎让人忘记了她的存在。
过了半个多小时,问话涉及到标书泄露事件,女警员的语气变得严肃。
“我没有做那样的事情。”沈绒再次强调。
“那你是否有猜想,为什么公司让你背黑锅?”
沈绒知道幕后有苏嘉明在操纵,但这没法解释。
这样的沉默很像心虚和故意隐瞒。
窒息般的寂静,带来无形的心理压力。晕眩感再度袭来,她微微晃了下头,用手撑住桌沿,竭力保持清醒。
“沈小姐,你还好吗?”女警员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这时,走廊上传来脚步声,问讯室的门从外打开。
年轻男子随同一名警官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眉目清隽周正,羊毛大衣熨烫笔挺,正是程安。他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与他四目相对的刹那,沈绒感到莫名心安,晕眩感渐渐消退,昏沉的大脑恢复清明。
“毁坏花瓶的人已经抓到,他供认了。”程安带来了好消息。
“是谁?”她问。
“好像叫余利,他承认了想栽赃给你。”
果然是他,沈绒一点不意外,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自食其果。
程安对在场众人温和一笑:“劳烦各位费心了,好在事情已经水落石出。”
他总是如此谦和有礼,加上出色的外貌,轻易就能让人生出好感。
“我们可以走了吗?”他问。
见他态度甚好,女警员又与同事确认了消息,自然客客气气:“当然可以,感谢您提供的线索。”
两人离开后,作为心理专家的丁女士也告辞离去。
做笔录的实习警员询问女警员:“刚才您盘问这么长时间,是因为怀疑沈绒吗?”
女警员年龄不大,却经验丰富,很有审问技巧。她摇摇头:“不,打碎花瓶的人不是她,这点很容易猜到。但她的状态比较奇怪,说的话有些前后矛盾。”
实习警员也察觉沈绒的叙述中有些对不上的细节,却没在意:“可能是她太紧张了。”
这种情况不少见,人的记忆本就是可塑的,掺杂着大量主观印记。何况是在警局的高压环境,有些地方记错很正常。
女警员有种微妙的第六感,似乎不止是这样。不过,既然案件已经水落石出,没必要深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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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安驾车,送沈绒回住处。
时已入夜,车从灯火通明的高架桥上行过。广厦华灯璀璨,如七宝楼台,在车窗外飞速后退,摇摇欲坠似的。
车内弥漫着浅淡的雪松香氛,很适合程安的气息。
沈绒靠在座椅上,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晕眩感不再纠缠。
她刚刚得知,是程安找到客房里的微型摄像头,录像证明了她的清白。
“是谁安装了摄像头?”她问。
程安摇摇头:“警方还没查出来。”
沈绒看过的一些涉及酒店偷拍案件的社会新闻,她猜测或许就是那种情况。否则谁会在客房安装隐蔽的摄像头?如此变态行为当然令人厌恶,但这回如果没有摄像头,她或许很难洗清嫌疑。
真是世事难料。
车内寂静,轮胎碾过柏油路面的声音和微弱的引擎声听起来遥远而虚幻。
她侧首看向他。车窗外的霓虹灯火不断飞逝,宛若急速划过的流星。明明灭灭的光影掠过他的脸。
这一刻,她感到久违的安心。
数年前,当她被陷害时,当她离开霍家时,没人站在她身边。之前所有那些她以为爱她的人,全都抛弃了她。这次她又被陷害,终于有人无条件地信任她、帮助她。
“谢谢你帮我。”言语太轻,不足以表达她的感激,“你又救了我一次。”
还有游轮上那一次,这是他第二次在重要时刻伸出援手。
程安声音轻柔:“我只希望你平安快乐。”
她低下头,心中涌起一种久违的湿润感动,放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
她所不知道的真相是,这次对她帮助最大的不是程安,而是那通神秘的匿名来电。
对此,程安没有透露只言片语。
到底是谁向他提供线索,又是谁在贵宾套房安装摄像头?这当然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但也不可能是霍家……
程安心中疑虑重重,眸中沉淀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虽不知神秘人是敌是友,但至少这件事对他有利,再次拉近了他与沈绒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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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在沈绒租住的公寓楼下。
这一次,程安主动提出送她上楼,她没有拒绝。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入口。距楼门不远的树下阴影处,正是视线死角,立着一个身着西服的年轻男子,正是谭信。
他漆黑的眸子望不见底。
夜色如海,头顶的夏栎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手机的轻微振动提醒着新消息的到来。他低头看向屏幕,上面只有一句话——
“丁医生说,大小姐目前情况虽有波动,但大体稳定,暂时无复发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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