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婚礼仪式结束,宴会开始,服务生开始上菜。
趁着这个空档,沈绒悄然来到大厅外的无人处,脸上的笑容隐去。
作为安全通道的楼梯间的拐角处有些阴暗,但窗外阳光灿烂。听着不远处大厅内隐隐传来的热闹人声,她有种难以融入的疏离感。
就这样独处,静静待了一会儿。忽然,叮一声轻响,是手机提示音。
她取出手机,指尖一划,解锁屏幕,只见通讯APP上来了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申请添加她为好友的是一个陌生的ID,“娜娜”。发来的验证消息很简单:“沈女士,你好”。
对方应该是认识她的人,否则不会知道她姓沈,于是沈绒没有多想,直接点了一下“同意申请”。
没想到,她刚通过申请,那边就发来一条信息:“沈小姐,建议你看下我的朋友圈。有些事情,你不该被蒙在鼓里。”
看到这里,沈绒心中生出一种预感,这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她静默了几秒钟,然后点开对方的朋友圈。
最新的一条朋友圈信息,便是一张日常合照。照片上情态亲昵的一对年轻男女,无疑是恋人关系。其中的女方,沈绒不认识,但她对男方再熟悉不过。
是许宣然。
沈绒的指尖的轻微颤抖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她继续面无表情地划动屏幕,查看“娜娜”发布的更多历史记录。越看,心便沉得越深。
最近三个多月以来,这位“娜娜”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发布一条新信息,有时是照片,有时是文字,全是关于她与她的男友,一个被她称为“阿宣”的男人。有阿宣在情人节送来的玫瑰礼盒与首饰的照片,也有两人外出游玩的合影,更多的是他们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全都极尽甜蜜。
沈绒自嘲地想,原来至少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她竟未发觉自己头顶已经绿成一片草原。是她太蠢,还是许宣然演技太精湛?
又是叮一声轻响,另一条来自“娜娜”的信息——
“沈小姐,我很抱歉。但感情这种东西,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没有什么先来后到可言。”
沈绒盯着这段话,静默了几秒钟。
她恍惚想起,以前也曾有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感情本就是世界上最易变的东西,不分先来后到。从前周即温或许是真的喜欢你,但这不代表他不会遇到更喜欢的人。
“清醒一点吧,周即温已经与别人订婚,带着未婚妻出国去了。现在,即使你哭瞎在这里,他也不会知道,更不会对你有一丝怜悯。
“呵,真可怜啊,我的姐姐……”
回忆里最后幽幽唤出的那一声“姐姐”,令沈绒打了一个寒颤,回到现实。
过去的早已过去,她不愿再想起。而此时此刻,无论这位“娜娜”现在联系她的意图是什么,沈绒都不想与她或许宣然有任何交集。于是,沈绒干脆利落地把娜娜与许宣然一同拖进黑名单。
关掉手机。手机屏幕的光线熄灭后,黑色镜面倒映出她静默的面容。
要说不难过,那是假的。想到自己之前三个月仍与许宣然同床共枕,她几乎有反胃的恶心感。
不过这样也好,浮出水面的真相把她对许宣然的最后一丝感情彻底抹杀干净。
长长吁出一口气,她整理好心情,返回婚宴大厅。
大厅里一派欢乐气氛,播放着甜蜜的爱情歌,祝福新娘新郎百年好合,应情应景。
“沈小姐,你的脸色不太好,是否身体不太舒服?”有人在问。
她抬头看向来人——
清隽的相貌,温和的神情,看向她的目光里有真切的关注。
这些都与记忆里的周即温重叠起来。
那一瞬间,她有些恍惚。就像多年前,母亲刚去世时,她抱膝坐在花园角落里的椅子上,想把自己藏起来,又想被人发现。抬头时,只见那个清隽的少年逆光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绒绒……”
他给予过她太多的温暖和安慰。
但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不是那个人,而是程安。即使他们长得再肖似,也不是同一人。更何况,今时今日远在国外的周即温,也早已不是记忆里的温柔少年。
作为伴郎,程安身着剪裁得体的深色西服,他看向她的目光是善意的关切。
“谢谢,我没事,只是有点累。”她垂眸掩去内里的情绪。
程安看出她言不由衷,但礼貌地没有说破,只点了点头:“婚礼是挺累人的。”
沈绒再未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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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宴会结束时,天公不作美,酒店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仿佛扯了天倒了海,雨水哗啦啦向下浇,滂沱雨声中隐隐夹杂着天际传来的雷电轰鸣声,闷沉沉的。整座城市被笼罩在茫茫雨雾中。
沈绒的日常生活向来节俭,本打算乘地铁回去。但酒店离地铁站还有一段步行距离,地铁站出口离她住的地方也算不上很近。她没带伞,要这么冒雨走过去,一定会被淋成落汤鸡。于是只能用手机定网约车。但下雨时的车是“僧多粥少”,格外难约,系统提示她,至少还要排队等待四十分钟。
看来只能等等了。
没想到,这时程安主动提出,他开了车过来,车上空座可以顺路送人。
为打车发愁的不止沈绒一人,因此程安这话立刻让不少来参加婚礼的宾客看到了希望。有人询问程安住在哪儿。程安报了一个地址。
沈绒还没反应过来,崔小圆便开了口:“哎,好巧,那里离绒绒住的地方很近,正好。麻烦程先生送绒绒一程,太感谢了。”
此外,另两名宾客也顺路。四人共乘一车,刚刚好。
其实沈绒不想与程安有过多交集,正欲开口婉拒,崔小圆看出她的犹豫,以为她是为了避嫌,便把她拉到一边,小声劝道:“没事的,陈方已经告诉程安,说你有男友,感情很好,快结婚了。而且你们是三人一起搭顺风车,光明正大,不用担心你家许先生吃醋。”
吃醋?当然不可能。何况她已恢复单身,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看法。
想了想,沈绒便没有拒绝,与另外两名搭车的人一道,向乐于助人的程安表示感谢。
四人乘车上路。雨势越来越大,为了安全,车行速度放慢。挡风玻璃上,雨水啪嗒啪嗒响成一片,绽开无数水花。
车厢内,程安打开了车载电台。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收音正好调到了一档感情类的节目。一男一女两名主持人,加上一名作为“情感专家”的嘉宾,负责答疑听众来电提出的问题,诸如:女友过生日,该送什么礼物?异地恋如何解决沟通问题?暗恋很久,不敢表白,怎么办?凡此种种。
很难想象,像程安这样的人会喜欢听这种节目,可能只是随手调到这个频道吧。至少车厢内有了热闹的声音,有效缓解了四个素不相识的人凑在一起、无话可说的尴尬。
另两位乘客住得更近,在中途下了车。最后,车厢内只剩沈绒与程安。
雨刷在挡风玻璃上一下下地刮着,抹去源源不断的雨水。坐在车内,四面流动着雨水。静止的密闭空间,宛如身在深海。
沈绒怀中是新娘的捧花。百合与蝴蝶兰,每一朵都娇嫩欲滴。她靠着座椅背后,看向车窗外茫茫一片的雨景,指尖拨动花瓣。
这时,广播节目里接到一位男听众的来电求助。女友要与他分手,但他十分不舍。
“我该如何挽回分手的女友?”他急切问。
节目嘉宾与主持人开始详细了解他的感情状态,帮他出主意。
听在耳中,沈绒微微蹙眉。
程安从后视镜里注意到她的神色,忽然开口:“沈小姐不赞同他们的办法?”
沈绒本不是喜欢与人闲聊的性格,但此时此刻,或许是因为这样一场雨,以及这样的环境,她接过了话头:“不是,办法或许没错,只是我觉得没必要。”
“没必要挽回?”
“嗯。”
如果是她,既然分手,那就是一刀两断、从此陌路的事情,不会留恋,更不会挽回。
当然,她知道每个人的情况和选择不同,于是补充了一句:“每个人选择不同,我理解很多人希望能挽回,因为恋爱中的确有许多美好的记忆,让人不舍。”
她并非铁石心肠。只要真有感情,分手时怎么可能轻松愉快?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她的思绪渐渐飘远。
当初遇到许宣然,是在读大学时。许宣然是同校的学长,比她高一届。偶然的机会下,两人认识了,之后他追求她大半年,她被感动软化,终是与之确定关系。毕业后,两人都留在这座城市工作,不久便同居。
要说感情融洽的甜蜜时刻,那自然是有的。崔小圆作为沈绒的大学同学兼室友,也是这段感情发展的见证者,曾多次羡慕地感叹:“阿绒,你家许先生可对你真好。要是陈方这个木头对我有这一半的好,我都心满意足了。”
但这所谓的“感情”,终结得如此不堪。
对沈绒而言,分手就是分手,是一盆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也毫无收回的必要。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而生活永远是向前的……
纷乱回忆闪过脑海,直到程安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抱歉,这话可能有点冒昧。但似乎从昨天开始,沈小姐就心情不佳?”
沈绒没有否认这一事实。她虽已然想开,但刚刚被绿、被分手,心情不可能好得起来。只是没想到,连闺蜜都没有发现这一点,却被素不相识的程安看出来了。
她转言道:“即使心情不好,也只是暂时的。就像这天气,现在还是大雨倾盆,或许很快就会雨过天晴。”
此时车子在红灯路口停下,程安双手搭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看向她,微微笑了:“是的,我相信很快就会雨过天晴,而且天气预报也这么说。”
此时雨势依然很大,下得昏天黑地,丝毫不见减弱的迹象,车窗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但他的语气温和而笃定,莫名地给人一种安心和信任感——
很快就会雨过天晴。
或许他只是随口一说,但沈绒忽然真的有些相信,云销雨霁就在不远处的前方。
对于这个男人,她心底忽然生出一丝小小的、微妙的好奇。
她不是那种心思复杂的人,无意于费力去猜,索性直言:“程先生,我就直接问了:你为何想知道我的联系方式?”
对方神色镇定,仿佛她只是问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说出来沈小姐可能不信,但我的确觉得沈小姐看上去有些熟悉,仿佛似曾相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了。”
似曾相识?沈绒检索记忆,从未出现过程安其人。所谓“缘分”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若是其他人说来,恐怕会有销售套路的嫌疑,但由他说来,她没有信,也没有不信。
程安又道:“沈小姐可以放心,我不是坏人,没有非分之想。陈方告诉我,沈小姐已有男友,看来我是没有机会了。”
他说得很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件很正常的小事而已。如此态度,不会给人丝毫压力,也让沈绒放下心来。
绿灯亮起,车辆再次启动。车轮辗过路面,扬起一片水花。
没想到,他掌着方向盘,在变道的同时话音一转:“不过,恕我直言,我觉得那位幸运的男士可能并不适合沈小姐。”
她一怔:“你认识许宣然?”
“不,我不知他是何方神圣。但他在你不开心的时候没有陪在你身边,你也没有向他求助或倾诉,这足以说明问题。”
这逻辑看似有些道理,细究却是强词夺理。不过程安的语气更像是玩笑,而且这玩笑也算歪打正着,许宣然当然不适合她。
她不禁莞尔,竟也起了一丝打趣的心思:“或许他工作很忙?”
“再忙的工作,为了喜欢的人,总能抽出一点时间。”
“或许是我无理取闹?”
“沈小姐肯定不是那样的人。”
连明显的恭维都说得这么正经。
沈绒忍不住噗嗤笑了:“你说得对,他的确不适合我,所以已经分手了。”
“刚刚分手?”
“是的。”她没必要遮掩。
“这是好事,离开一个错误的人。”
“谢谢。”
再一次,车厢里只剩下广播的声音。雨势渐渐小了,车前雨刮扫过的频率降低。
终于,车辆按照导航,驶到了沈绒的居住小区。
她再次向他道谢。下车前,她又补充了一句:“关于我分手的事情,麻烦程先生帮我保密,我不想让小圆知道。”
“不想打扰闺蜜的蜜月之旅?”他是聪明人,立刻猜到原因。
“嗯。”
“放心,我不会说的。”他凝视着她,又笑了,“再见。”
“再见。”
当沈绒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车内的男子并没有立刻发动车辆。车厢里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香气,是沈绒怀中蝴蝶兰的清香。
程安从座椅下的暗格里取出第二部手机,解密锁屏,然后拨通了一个私密的号码。
须臾,电话接通。
程安关掉雨刷,任由面前的车窗被流水覆盖,仿佛隔着玻璃都能感到雨的冰凉。
他看着窗外,平静地汇报:“霍绒已经分手。”
如果沈绒能听到这句话,一定十分吃惊,因为就连崔小圆也不知道沈绒以前姓霍,名叫霍绒。
电话那边的男人,嗓音低沉而慵懒:“这是迟早的事,霍家不可能真让她与一个平民结婚。现在,你要抓住这个机会。但为了防止霍绒与霍家起疑,务必小心,循序渐进,徐徐图之。明白了吗?”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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