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一茶手上的镣铐被解开。
事实上,他也根本没有在意自己手腕上的镣铐。
将A当做敌人的小林一茶一心想赢,而在运气上,他从来都不畏惧任何人。
正如一心想要将对手打入深渊才罢休的A一样,小林一茶此时此刻的心中唯一的想法也正是将A打入深渊,永不翻身。
或者说,小林一茶只是要找一个人恨而已——就算是称为卑鄙,怯弱也好,事实上闭上眼睛他就会不停地想到那个小女孩睁着的眼睛。
她仿佛便睁着那双微微瞪圆的眼睛在他耳边问:
为什么松手,小林哥哥。
我死掉了啊。
你还活着,为什么?
她的身体里淌出很多的血,或许在最后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连死去也很快,一颗子弹击中心脏后在体内炸开,不过是一瞬间,肉眼不可见。
明明已经小心翼翼地躲避这一切,为之离开家乡逃到了横滨这个异能者云集的地方,连正常的工作都不敢找,不知生不知死宛如老鼠一样蜷缩在最底层最黑暗的角落里,为什么还是会被命运处罚呢?
是因为刻意逃避,所以被抓住了漏洞的时候,才会遭到了更为残酷的,无法挽回的报复吗?
我要怎么办呢。
我到底要怎么办,才能像一个人一样活下去呢?
这双无法握住自己想要挽留之物的手,永远会给别人带来厄运的,可悲的幸运之手,为什么会在我的身上?
我并未向上苍乞求,但是这种幸运与生俱来,如厄运一样如影随形。我想,它大概就算已经逼迫我堕落,逼迫我沾染一切恶,直到成为暗夜里满身罪恶的鬼物,掉进深渊里也不会罢休吧。
那么,好,我接受它。
我将接受宿命。
我将与之同在。
[一直到A死去之时,他的心中都始终居住着一个名为小林一茶的恐惧,这种恐惧就像是巨物一样压迫在他的身体上,告诉他:永远不要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
[他在死去前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发现自己在二十年前的那一夜,其实已经被杀死了。他的精神,他的内核,让他成为赌徒A的那种肆无忌惮的狂气被搅得粉碎,而后的许多年里他都不复再为赌徒,而成了一个投机者。
然而只有赌徒才是A。
那么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活着的家伙到底又能算什么呢?
他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就陷入了永恒的黑暗,最后出现在他逐渐褪色的视网膜上的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眼睛。
他把那双眼睛和小林一茶搞混了,因为在其中蕴含着的对生与死的无望,对异能力本身的厌倦,对世界本身悲惨的痴爱,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但是终究是不一样的。]
就现在而言——
[那一夜,在那个在后来一直都只活在传说中的少年手腕上带着半截零落的手铐分开人群走出来时,没有人知道他们唤醒了什么样一个即使是神也要注目的存在。]
[在此之前他一直在黑暗中游荡,宛如一只初生的年少野犬一样不知所措地翻找着垃圾堆寻找饱腹之物,在干涸的沾满污泥的阴沟边伸展着肢体毫无缘由也漫无目的地奔跑着,寻觅着。]
[但此时,他觉醒了。]
[他正是为看见一切恶而生。]
A输得一败涂地,小林一茶与生俱来的强运人力无法阻挡。
运气好到无论是什么游戏都能赢的地步,听上去就像是玩笑话。但是事实上这样的人在世间是真实存在的。假如说一向都是赌博这个可怕的,会把人心拉下深渊的怪物玩弄人类的话,那么它在小林一茶的手上就是一个任其揉搓拿捏的玩具。
说到底,这是一场无声的异能力对决,而毫无疑问,小林一茶胜了。
天色将明。
此时此刻,A的脸色十分难看。
事实上他的赌筹已经输光,匣子里此时空无一物。
[宝石王的失常]
那是一块红色的宝石,是泪珠一样美丽的椭圆形。那曾经是谁的生命呢?谁也不知道。
真是有趣啊——人活着的时候是那样的平凡无奇,但是剩余的生命化为宝石之时却是那样的美丽。
“下一局。”
当他将这块宝石放在槽里的时候,脸颊已经十分苍白;事实上这后半夜完全是对他的折磨,靠着与生俱来的强运与无法推测出任何心思的冰冷之面,小林一茶依靠着仅剩两根的赌筹将A曾经几乎高高堆过桌子的赌筹一步步赢了过来,迫使他为了继续赌局试图翻盘而不得不饮鸩止渴一般不停地消耗着自己的属下。
但是结局不会有任何变化,他一定会输。但是A不愿意相信——他不愿意相信在这么多局之中自己竟然一次也没有赢,他认为自己总会赢的,这是所有赌徒的宿命,即,对自己运气的轻信。
就像是被凌迟一般,在他身边的赌筹越来越少。而作为终日胜利之中的迎头一棒,A作为赌徒的所有的锐气也被不停地挫伤着,事实上他现在但凡在小林一茶摸牌的时候就会情不自己地心生恐惧,出牌也完全按照“决不能给这个运气奇好的小林机会,绝对不可以出错”的方针,但是可悲的是正因此,他的出牌便正如小林一茶的预料一样被框死,始终无法逃离失败这一魔咒。
明明是一个没有任何出彩能力的投机者而已,根本没有赌上生命也要胜利的信念,但是却因为异能力而坐上了高位,随意地利诱他人为之付出生命,也毫无心理负担地杀害无辜的人。
为什么呢?
既然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吧。
所谓的异能力就是破坏人们正常认知的存在,正因为其本身便是毁灭性的东西,所以才会被用“异”来形容。
小林一茶也没有任何不同。
“不够。”
他冷酷地说,毫不关心因为这句话会死去多少人,毕竟那些人在他的眼里也不过是“A的属下”。
因为一个仅仅认识了一个月的小女孩的死去而产生这种毁灭性的思想并付诸于行动固然不对的,但是此时此刻的对与错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A并没有拿出别的宝石。
他可以拿出更多的宝石,但是那样的话,他身为异能力者的事实就会表现得十分明显,而这一点是致命的。
汗滴从他的额头上滑落。
“坏掉了啊。”
站在窗侧阴影中的青年将眼镜摘下来:“因为失败而变成了一条狗,真是意料之外的结局。”
当摘下眼镜之后,他那双深紫色的眼睛才能为人清晰地探知,但是那双眼睛却又是那样虚伪冷漠。
他就那样平静地看着事态发展,思考着自己的行为应该如何与现状结合在一起来实现自己的计划。
强大的人未必不能被利用进计划之中。上天赐给小林一茶足够强大的能力,但是他并没法驾驭住这一切,事实上一直以来是他的异能力控制住了他。
而小林一茶也并非绝对意义上的不可战胜,想要战胜他要做到的是付出足够的代价,而这个代价必须要重到足以诱导他的异能力出现失常。
不过这是刚才的小林一茶——事实上真是相当麻烦的一件事,因为现在的这个小林君已经觉醒成为了自己异能力主人。
而已经从人沦为“狗”的A,再不想办法自救的话,他输掉的钱已经足够他被自己所效力的组织GSS残忍地拖出去撕碎七八次了。
A的选择是……
“假如不够的话,那就把我所有的一切都押上去吧——终结此夜的一局。”
他的眉眼都低垂在阴影之中,那枚血红色的泪滴形红宝石被他随手丢在一边;而此时他的西装也皱巴巴的,就连头发都因为汗而被黏在一起。
小林一茶平静地注视着他。
“好。”
他说。
就这样,正应该这样。
将自己的一切都押上命运的疯狂转盘,抱着誓死一搏的绝望之心,被杀死在清晨第一缕阳光到来之前……这样就足够痛苦了吧?
这样,就能体会到我那时心情的一二了吧?
好空洞啊。
空荡的感觉要死去了。
……
小林一茶的胜利固然代表了港口Mafia的安然无恙,但是这对于菊池宽而言是一件不幸的事,因为自己的失败刚才二代目已经掳掉了他的职务,而之后连胜一举逆转了局势的小林一茶却是二代目的属下——虽然说之前被警惕地铐住了手,但是在此事之后大概会接手的菊池宽手中的势力。
“想得还真美啊。”
菊池宽对二代目的行为怒极反笑,他躲在外面想要抽烟时想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但是最后还是忍不住点了火。
假使在天明前没有想出办法自救的话,所有的野望都即将化为灰烬。
必须想出来可行的方法。
对于菊池宽而言,永恒的控制欲就是他的生命。假使失去了话语权,那么就算是有健康的身体也没有享受的能力,追求健康的意义也就失去了。
所以其实现在也没有任何办法,即使准备得并不完善,也只好仓促地誓死一搏——这也会是二代目您想要看见的情况吗?
“广津。”
他喊了一声。
广津柳浪从人群里对他躬了一下身,他总是无时无刻不信奉行他那绅士的一套。
他似乎很镇定,也似乎早有预料;或许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够冷静地处理问题吧。
在一切开始之前,菊池宽忽然有些多余地问道:“广津君,为什么一直都那么遵守礼节呢?”
“大概是那座桥的原因。”
这是一个出乎广津柳浪预料的问题,但是很快他回答了:“港湾那边的。曾经在上面遇见过一个人。”
“简直是不明所以的回答。”
菊池宽狠狠地抽了一口烟。
但是他并没有问,也没有必要问。
在这个城市黑色的这一面,往往并不需要将一切都说得清楚明白。
很快他熄灭了烟,低声咳嗽了几下——当意识到有斑斑点点的血喷在他的手上之时,他笑起来了。
“我是真的得上了肺结核了啊。”
那是一个十分无奈的笑容。
“人真的斗不过命吗?”
菊池宽如是问广津柳浪。
但还没等到回答,他就把烟在墙上狠狠按灭:“不管怎么样,现在已经到了那时候啊!广津君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现在就尽情幻想!”
“……”
愿望啊。
想再看看海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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