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凝固在草叶上的雪在清晨时分开始融化,水滴缓缓顺着脉络侵蚀进了人行道石板的缝隙之间——终究到来了,第一场小雪。
自从在前天彻底加入港口Mafia后,久见秋生很快就在港口Mafia的公寓楼里拥有了一席之地,不用再住在樋口小姐那里了。这间被装修如同传统和室的小公寓在大厦的中层,或许是由于这是这一层的最后一间,所以一直都被认为是“不吉利”而没有人选择。
但是久见秋生却看中了这一间,近乎一见钟情一般喜欢里面有些陈旧气息的装修。
“这个房间从来都没有人住……总之似乎自从大厦建成就一直空着,偏偏楼层又有些尴尬……而且风景也不好啊。”
[黑蜥蜴]的百人长广津柳浪对久见秋生一个小孩子独居在这里似乎有些担忧。他今年已经四十七岁,头发多数灰白,但是由于打理得十分精心向后梳起的缘故,显得有种英伦风的老派绅士的庄重有神。
“风景很好。”
国小生打扮的久见秋生抱着芥川龙之介的那件黑风衣站在窗前:“能够看见一片一片连绵的红顶小房子,很多电杆与线缆。我还看见了白色的鸽子——在上面来回的飞。总归毋用担心。”
他回头对着广津柳浪笑,说来惭愧,广津柳浪觉得自己被这个笑容安抚了。
夕阳落在红房子顶的时候也有种奇异的人间烟火之美,不过昨天下午的夕阳是这个星期里最后的夕阳。
昨夜的细雪给所有那些砖红的房顶都铺上了一层细细的白霜。现在看过去虽然称不上银装素裹,但是却也完全没有了那种妩媚的洋气。
此时此刻的这座城市更像是一个撑着白色绢布竹骨伞,披散着长发走进山林里的精怪雪女——也有可能是因为现在听不见声音所产生的安静赋予的错觉。
一团灰色便在这样的天地之中闯入了站在窗前的久见秋生的眼帘……说灰色有些不准确,应该将其形容为“被雪覆盖了的黑”。
那是一只小小的黑色野鸽,假如不仔细看的话说不准会被误认为是乌鸦也未可知。
它在被薄薄的一层雪覆盖了的窗台上走来走去,用纤细的小脚在上面踩出来乱七八糟的印子,就算是看见了久见秋生出现在窗前,它也没有惧怕的意思,只是偏着头,用那双小黑豆一般的圆眼睛盯着久见秋生看。
似乎它叫了两声,但是久见秋生此时此刻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你是这个窗台的老住户吗?”
对手呵了一口气,久见秋生把窗户打开,伸出手臂:“黑色的鸽子,可是相当适合当做信鸽的——只是现在已经不是你们的时代啦。”
但是那只鸽子并没有飞进来,也没有飞到他的手臂上,只是振翅飞走——它的脚上有个小小的环儿。
“欸?有主人了。”
久见秋生有点失望,日月丸与源三郎一同养过的那只鹰在两个主人都死去之后撞崖而死,它被血染满了羽翼而后跌落下去的模样一直存留在久见秋生的心里,这让他一直到现在都更加偏爱黑色的鸟儿。
[不过既然这是一只有主人的鸽子,那么也不能夺人所爱。]
他想,并不知道这个小家伙一直飞一直飞,直到停在了被废弃的中央大厦的某一扇窗户突出的窗钩上。
在那扇窗户的窗台上坐着的那个披着黑风衣的少年伸出了一只手臂,于是黑色的野鸽跳了上去,轻声地咕咕叫着。
“找到了啊。”
少年似乎能够听懂那只鸽子的话似的,他轻轻扬起脸来,凝望了一眼高高伫立在那里的五幢象征着港口黑手党的大厦。
苍白的雪落在他的嘴唇上,他的眉眼上,缓缓地融化——但是这个少年却低声地说:
“好脏。”
他把融化的雪水从嘴唇上擦下去,翻身从窗台上跳了下去,穿过杂乱无章地堆积着铁条等杂物的过道。
在蓝色涂漆剥落的墙壁上挂着一面镜子,他经过的时候对着镜子笑了笑,精致的眉眼诡谲妖冶,就算是与久见秋生站在一起都不会有人觉得相像。
但是实际上假如做面部扫描的话,却会有61.8%的相似度。
“今天早上线点被拔掉了1/4,大失败哦。”
他推开一扇门,却并不进去,只是站在门框处微笑:“你躲在横滨这件事应该已经暴露了,所以说为了你的理想,要怎么办呢?”
“我会加快计划。”
有点颓废地坐在电脑面前的男人叹了一口气,他真诚地祝愿说:“弥什,你离开吧,你已经为我的计划帮助良多了……我由衷地希望你能够找到你被走私团伙拐卖的兄长。我很抱歉没能查到那伙犯罪分子的情报,唉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的犯罪没能被制裁,但是能够坚持这么多年的弥什真的令人佩服。”
在他的手边,摊着一张苍蓝色的旗帜。正如久见秋生所推测,苍王此时此刻正是身在横滨。
但是苍之王却并不止一个——或者说,他拥有犯罪同伙。
这个被他称为“弥什”,全名“我妻弥什”的少年正是其中之一。
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有他自己知道——听起来酷毙了,但是这种感觉无论如何都实在是太过于寂寞。
此时此刻。
门框上示意门铃响了的红灯一闪一闪,久见秋生踮起脚尖从猫眼里看了一眼门外,发现是自己的少年先生——芥川龙之介。
“随我执行任务。”
“是。”
当两个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时,久见秋生依旧不知道任务是什么。
“苍王在哪里?”
芥川龙之介简截了当地问道:“找到他,杀了他。”
久见秋生:???
“已经确定了苍王的位置了吗?”
他有些震惊。
“不知道。所以带着你。”
芥川龙之介似乎在强行按捺自己的脾气,极其勉强地解释了一下:“你说他在横滨。”
因为我知道他在横滨所以就能够找到他然后杀了他?久见秋生简直被震惊了,他试图解释,但是芥川龙之介似乎误会了。
“你不敢杀人吗?”
他用自己那双黑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久见秋生的眼睛,似乎要从中探寻出他内心的软弱似的:“用暴力掠夺走别人的生命,不敢做吗?”
在行人天桥下,他与久见秋生相对而立,身上黑色的风衣被吹得烈烈飞舞:“告诉我。”
久见秋生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很快,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不怕。”
“但是不喜欢无谓的牺牲,也不喜欢滥杀,更不喜欢杀人这件事本身。”
芥川龙之介看着他,有些迷茫:“我以为你会害怕,但是你却没有。当我以为你是一个天生的杀手,天生的黑手党的时候,你却又说出这样可笑的话。”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想要问,然而却终究说不出口,只是皱着眉:“难道你想要背叛港口黑手党吗?”
“黑手党,本身就是罪恶。”
他站在那里,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但是我想,也只有在这等罪恶与黑暗中,我才能找到自己生存的意义。”
“因为,只有这等,这等黑暗的地方才属于我!属于出生自贫民窟,从这个社会最底层淤泥里爬出来的我!”
少年紧紧地握着双手,他说话的时候,是那样悲怆地低垂下头颅,仿佛在对过去的自己说话一般。
“好几天找不到食物,连杂草也要争抢着下咽,如此这般渡过一个个没有尽头也没有任何期盼的日子,甚至连死亡都不畏惧,因为就算是地狱里都比那里要好,不,那里就是地狱。”
“下雪的日子,真讨厌啊。在下雪的早晨睁开双眼的时候,或许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旁边的友人在睡梦中成为了不会说话的骸骨。”
“没有任何理由就是因为出生了所以就必须努力地活着!但是活着本身又是那样空洞,那样一无所有的期盼。”
“毫无意义,浑浑噩噩,醒来之后就连看见太阳都会觉得厌恶,只有在黑夜里才能不被耀眼的光芒灼伤的我们这样的怪胎,与世界格格不入的人类的半成品,根本就只能在痛苦中不断追求着自己存在的意义,不断地,不断地寻求着救赎啊!”
“港口黑手党是怪物栖居的地方,也是,救赎之地。”
……
久见秋生一个人站在街头。
行人天桥下面只剩下了他,阴影斑驳滑动,地上薄薄的雪上脚印纷乱,像极了他的心境。
怪胎。
人类的半成品。
毫无意义,浑浑噩噩。
芥川龙之介的质问似乎还在他的耳边。
你呢?
我也是怪胎,是人类的半成品,是不断寻求着救赎借以卑鄙地活下去的家伙,对不起。
对不起……
被留下的平安丸也好,被推开的无名也好,被抛弃的姬君大人也好,自顾自地死去了,对不起……对不起,假如我再努力一点,一定能活得更久一点,就不会伤害到你们了……
那些死黑色的,宛如骨灰一般覆盖在世界上的雪啊。
在雪里,永远得不到死亡的神明捂住脸失声痛哭。
“兄长大人。”
少年走到他面前,蹲下来,笑嘻嘻地捧着脸看他哭:“开始有点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自己是谁,想起来我是谁……”
他伸出手,想要强迫久见秋生看他,但是那一瞬间他忽然猝不及防地被什么人粗暴地踢到了一边,撞到了天桥的栏杆,情不自禁地吐出一口带着血液的胃酸来。
“很大胆啊,小子?这里可是港口黑手党的地盘!”
下飞机没多久,还拖着行李箱的橘发干部在靠近总部的地方遇见这种事,心情有点烦躁。把行李箱甩到一边,中原中也站到我妻弥什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想要诱拐儿童的话就滚出横滨,对一个孩子露出这模样,你这家伙难道就不会觉得脸红吗?”
“你知道吗?在这座城市里有两种法律——第一种,会写在纸上丢在法院的档案处里。而另一种,名为[港口黑手党]。”
“不被港口黑手党允许的犯罪,违反黑夜的法律。”
在纷纷扬扬落下的雪中,他穿着标志性的黑手党式西装马甲,戴着一顶简约的黑色礼帽,成熟又稳重,偏偏眉眼间却带着一点青涩,是组合得恰到好处的十九岁,一个念出来就在燃烧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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