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墙上爆发的刃战持续时间并不长,因为城门已破,无谓的挣扎已经没有意义。
即使是城墙上一时能够击退这些人又能怎么样呢?从城门中冲进来的那些黑甲武士很快就会杀上城墙,形成两面夹击之势——这是无解的死局。
在攻城战中,夺取城墙这个制高点的绝对控制权是相当重要的关键部分,因而这一部分的战斗从来都是你死我活,没有投降的机会。
百年前便已经铸造根基的城墙上血流成河,人血的红色从古砖的缝隙间往下不停地渗透,由于女墙比较低矮,在搏斗之间有的人被从上面推下来,摔死在城墙下,也有的侥幸被战友七手八脚地拽上来,继续双目赤红地投入战斗。
飘扬的蛇旗终于被乱刀斩断,无名将仔细包裹好放在箭筒中的黑旗拿出来随风扯开,上面金色的紫藤花纹在这个寒冷的冬天烈火一样地烧起来,燃烧在这座垂暮的城池之上。
骑在马背上的青年披着沉重的大铠在不远处的山上眺望城池,他苍白削瘦的脸颊有一半被遮掩在打开的折扇之下。
看见城头已经换了旗,他缓缓把折扇合上,下令两翼斜撤,骑兵冲锋。
“仔细藤原氏与其子纵火自焚。”
久见秋生此时已经确定胜利的天平已经压在了自己这一边,于是便骑马下山;当他到了山脚下的时候,用于在战场上传递消息的枯蔓骑已经传来了攻入内城的消息。
赤池领主源信政与其长子在忠心于他的数百武士的掩护下狼狈出逃,突围过程中其长子被源次郎带领的酉骑围杀,数百武士大半阵亡,最终逃出生天时,仅剩十几骑。
他母亲,妻妾,以及其他子女全部被留在领主府中。
“他们果然试图自焚于天守阁,但由于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火势很快被扑灭了。”
“火势蔓延到平民了没有?”
“领主府被烧毁了大半,但是没有扩散开到民间。”
“极好。”
青年脸上微微有了一些浅薄的笑意,但是很快消失了。他神色很快变得古井无波。
在他身后,是拉满的弓弦,银白色的倒钩箭头在月色里微微一闪,已经瞄准了某一处,冷光乍现。
他该来了……也该死了。
久见秋生漫不经心地想,把折扇重新展开,目光在扇面上的狮子音山上停了停,垂下眼皮挡住自己那双黑得浓郁的瞳孔。
很快,正如他所料,地面上传来狼狈的马蹄声。零零散散十几个残破不堪的轻骑武士在夜色下护着一个盔破甲歪的男人仓皇地奔逃而来。
正是逃出生天的源信政。
他抛弃了几乎一切选择逃亡,意图逃往甲斐寻求帮助;但是他永远也到不了甲斐了,因为久见秋生已经在他前往甲斐的任何一个必经之路上设下了重伏。
他选择了这条路,久见秋生也觉得他会选择这条路。因此他在此处等待,假如幸运的话他可以给源信政这最致命的一击,假如不幸运的话,他可能必须在主城里才能见到源信政或者他的尸体。
这一次他的确很幸运。
“放箭。”
于是这个眉眼间少见笑意的青年终于轻轻笑了,把扇面狠狠地往下一压。
那些拉满的弓弦松开,流星赶月一样把那些由于刚刚突破重围而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武士们扎成了刺猬,他们想要拔出箭羽却被勾下了一块块血肉,于是惨叫声此起彼伏,有的人被射中要害直接坠马。
坠马的结局真是悲惨啊,会被自己或者别人的马毫不留情地踩成一滩破碎的血肉。久见秋生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也拉满了弓弦——长箭飞射而出,扑着源信政的面门而去,一个武士挡住了这一箭,被射穿了肩膀。
源信政似有所觉地转头看向这个方向,他惊恐慌乱的眼睛与久见秋生平平无奇的黑眼睛对视了一眼,这一眼不知为何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他看见有一抹暗红极快地从那个青年黑色的瞳孔里划了过去,就像是传言中噬人的妖怪一样。
三波箭雨过去之后,所有没有穿重甲的武士都已经倒下了。所有武士的马都中了箭,它们惊慌失措地撅着蹄子癫狂地想要甩掉身上的箭矢,但是这只让犬齿倒勾箭刺得更深——源信政的马也一样。
他的亲卫扑上来把他从高扬起前蹄的马上救下来,并把那匹可怜的宝马砍断了脖子——假如不这样做的话,狂性大发的马儿们或许会把他们的主人踩死在地上,或者踢碎骨头。
现在源信政的身边只剩下三四个活着的亲卫武士了。他们以弓步摆出战斗的样子,把那个脸色青白虚浮,由于惊恐以及长期纵欲而有些肥胖的男人护在身后,绝望地试图保护他们的主人。
黑甲骑兵们严谨地列阵,在一个青年的带领下密不透风地将他们团团围住。
不知道那几个武士里谁第一个大喝了一声,说了一句类似于“来吧”之类的话,于是这场兵力悬殊的围杀便立刻开始——也迅速地结束了。
“你没有武士的尊严……太卑鄙了,你太卑鄙了。”
一个倒在地上的武士轻轻地说;但是骑着马经过他的青年却低声地回答道:“真正的卑鄙是为了尊严让自己的属下无谓地去送死。”
这个青年自然是久见秋生。
一个时辰前,源信政还坐在宴会的主座上搂着自己的妾室作乐;而在一个时辰后的现在,他却已经狼狈不堪地被两个黑甲骑兵按倒在地,跪在山脚由于冬季到来而僵死的败叶枯枝里。
“信政公子,好久不见了。”
不知道何时,那个领头的青年已经缓缓打马而来:“我已在此恭候多时。”
源信政觉得这个青年有点眼熟。
什么时候见过呢?
已经忘记了。
被压着跪在地上的他勉强探起头来仰视那个青年。
冰冷的大铠披在那人显得有些瘦弱的身体上,在月光里折射出没有温度的反光。从马的缰绳往上看能看见他扯着缰绳的那只苍白而又骨节分明的手,那只手的手指正提着那只鎏金星兜的带子。
他的头发披散着,是在刚刚把星兜拿下来时不慎扯断了发绳。
红色的血飞溅在他的半张脸颊上,在昏暗的夜中凝固成暗紫,然而可悲的是这个残酷的景象却只显得这个人更加的温柔羞涩,甚至让人想要吻他的眼睛,吻他的唇。
久见秋生并没有对源信政解释他们到底是在什么时候遇到过,他下令把源信政关进窄小的囚车里带回主城,与其他人一同等候发落。
“真是冒犯,只是我想您也一定很想念家人,所以情不自禁想要你们团聚而已。”
他骑着马缓缓经过这个曾经是一国之主的人,遥遥在前地下令午未二骑随着他前往已经攻克的赤池主城。而后如同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微笑着回头:“您的孩子都很可爱,我留下了。”
源信政大声地诅咒久见秋生不得好死,说他会遭到报应,武士之间的战斗不应该殃及亲属,卑鄙的灵魂会永世不得超生云云。
他的嘴很快被堵住了。
久见秋生置若罔闻。
他面无表情地把扇子插在腰上,让枯藤骑传递消息把在北部设伏的戌骑和在西部设伏的亥骑召唤回来。
“赤池国灭亡的消息可以传递出去了。”
阿犬是在他回城的路上来询问他的,在得到了确定的答案后,这个忍者无声无息地没入了黑暗里。鸽子在黑夜里飞上高空,走卒小贩游女行商,像是无声的,细密的雨一样,由底层存在构成的,渗透在这片土地上的网开始运转。
久见秋生不怕被人得知自己手上握着的是什么样的一个战争机器。
因为即使被知晓,也已经来不及阻止这个东西的成型了——很快,这片土地上的人就会明白,面对久见氏所指挥的大军,无论是谁都只能看着它如同黑色的洪流一般肆意地征伐纵横,而无法在它到来之前构建出一个可以与之抗衡的存在。
但此时此刻,青年只是如他所愿地入主了赤池的主城。
他到达城门的时候,天色微明。战斗已经结束,白甲的医疗队穿梭在城墙上,把一具具尸体搬下来,辨认身份。
主道上,壬番部正在清理战争的破坏,久见秋生骑马进来时,几个人正在搬走倒下的城门的残骸。
他眼尖地看见砸在一起的废墟之间有一只伸出来的细瘦小手,于是下马走了过去,轻轻地握住那只小手。
……那只小手已经冷了,没有任何的生命迹象,就算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应该是一直躲在城墙下面的乞儿,城门倒下的时候被砸在了里面……”
一个黑甲军士注意到这边,连忙过来解释了一下。他看着那只小小的手,神色有些不忍。他的孩子大概也这么大,每次他打完仗回家,他的孩子都会扑到他身上要抱。
他也有一双差不多大小的手,暖呼呼的,带着一点肉,比这只伤痕累累的小手要鲜活得多。
这么努力地伸出手……这个孩子生前一定也很想活。但是……但是交战的时候,完全无法顾忌到他是否躲在什么地方,是否被砸到了。
这就是战争。
“和我们的人葬在一起。”
久见秋生轻轻说。
他松开了这双手,骑上马继续往领主府而去,心中空空荡荡。
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但是似乎又没有,就算是说也不知道对谁说,寂寞极了。
领主府里绑着很多人,藤原夫人,源信政的弟弟源晴政,他们兄弟二人的妻妾与儿女。
源晴政试图和久见秋生交涉,大意是假如久见秋生让自己当赤池领主的话,自己将帮助久见秋生造反。
久见秋生简直要笑了。
“作为败者你没有与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如是回答,下令把藤原夫人及其二子斩首示众。
二人的妻妾没有子女的可以从自己的财物里挑一匣带走,有子女的如果生的是女儿则从自己的财物里挑两匣带走,如果生的是男孩则母子同死,儿女双全的连同女儿一同赐死。
阿犬和他的下属冷酷地将几个穿着仆役服装的孩子从人群里拉出来,顿时很多女人的脸色变得苍白。
但是仆役们不管,望眼欲穿的他们立刻扑上来抱住本被换走替主子死的自家孩子大哭,并对那些夫人大骂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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