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么是恶意吗?
像是深海一样,黑暗粘稠的恶意。
与眼前大朵大朵绽开的血液不一样。
那是一道一道划在你身上的无形的刀刃,是最残忍不过的凌迟酷刑。
语言。
谁在说话?
想要追回他的神祗的眼睛的孩子跑出那个相对安静的房间,被站着三三两两的人的大厅里各式各样的声音忽然包围。
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大人的声音,孩子的声音。
四面八方的声音。
他在这些声音中奔跑着,追逐着女法医的背影,追逐着她手中玻璃皿里的那双黑色眼睛,跌跌撞撞。
就像是跑在人性黑白模糊支离破碎的边境上面,于是被四面八方无形的刀刃切割得一身是伤。
“你说锁链英雄加斯提吗?不要笑啊,我上高中的时候还挺崇拜他来着。不可能的,不会做出这件事的。”……不,不,真是的是他,是他,是他,是他!
“当时现场不是还出现了蓝色的超高温火焰吗?或许是敌人的个性呢?破坏性真是大啊,叫人难以置信。”……不,是哥哥,是哥哥啊……
“我和加斯提是多年的同事了,他的品行我可以保证。尽管证据确凿,可我还是感觉……是受到敌人控制了吧?这种情况下也应当受到刑罚吗?”……所以呢?
“不给敌人改恶向善的机会是不是太残忍了?他只是被控制了,也算是受害者吧?他曾经也是我们的英雄啊。”……
“说不准死掉的那个人是敌人呢?一切皆有可能嘛。”
“你们太武断了!你们知道吗?在五年前我差点被……就是锁链英雄救了我的!就算是他做了恶,能不能缓刑?我求求你们了!否则我的良心会不安的!”
为什么你们会试图选择原谅罪恶?
你的良心不安?
凭什么?
你们怜悯他,谁来怜悯我?
你们宽恕他,他宽恕了谁?
孩童越跑越慢,剧烈呛咳。
他稚嫩的肺里灌入冰冷的空气,好像自己也被什么东西,什么冰冷的东西冻结了。
锁链英雄加斯提。
加斯提。
justice。
公平与正义。
原来,这就是公平与正义的含义吗?
他终于停下了,举起双手,而后低头。
他看见的是自己空荡荡的手。
那双手上寄托着以“崩坏”为名的个性。
“平安丸,是最好的孩子了。”
就像是那个少年依旧笑盈盈地站在他的身边,如天使一样从后面抱住他冰冷的身体,慢慢将那句话轻轻如蚊呐般说在他耳边。
……嗯。
我是个好孩子,你说过的。
放下了双手,他抬起头来,看见身边一圈警察紧张地举着枪瞄准他的手腕。
“……精神不稳定,危险程度巨幅提升,建议暂时选择强制控制。”
谁还在通过耳机联络。
“……同意。”
回复从耳机中慢了半响传了出来。
“放弃抵抗。”
为首的老警员放下手中的枪,小心翼翼地安抚他道:“叔叔带你先去那边休息……”
“砰!”
不知道是谁开枪走了火。那一瞬间有巨大的风声——相泽消太从后面赶上来,踢歪了那个年轻的小警员手中的枪:“你疯了!”
橡皮子弹打进志村转弧脚下的砖面里,炸起小小的灰尘。
孩子微微偏了偏了头,没有表情的脸上,一双鲜红如血的眼睛盯着他们,视线缓缓划了一个弧线,像是要记住他们每个人的脸。
半晌,他脸上勾勒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是好孩子。”
他蹲下身来,似乎想要把那颗子弹挖出来,但是力气太小,失败了。
于是他将手掌贴在上面——想要让他们做出的“失误”消失不见,就“崩坏”掉它好了——相泽消太发动了个性。
灰飞烟灭到了一半的地砖停止了被崩坏。
“为什么?”
孩子终于问了出来。
没有人知道他在问什么,因为某个意义上,值得他问“为什么”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而某个意义上,在这个世界里,这些“为什么”在他们眼里,不过是正常而已。
在这一片静寂中,相泽消太难以忍受地问道:“怎么回事?”
他本来就疲倦地很,现在更是心累:“对一个孩子开枪,你的职业素养在哪里?”
再转脸打量一下志村转弧——“原来是你……”
他终于想起了那种隐隐约约地熟悉感来源于哪里。
不合时宜地,他想到了那个宛如人形吸猫石的少年,心道可惜当时没来得及问他的联系方式,要不然和他成为朋友,岂不是什么猫都是想吸就吸(雾)。
他并不知道,那个少年已经在昨夜,在他忙着处理爆炸事件的时候,被原本应该执掌正义的锁链英雄用长钩捅成了血葫芦,流干了身体的大部分血液,冰冷在这个秋天的开始。
他以“秋生”为名,然后终究死在这个秋天的开始,真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啊。
脑子中乱七八糟地想法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他把刚才踢歪的枪支上了安全拴,“啪”地放到刚才失误按上扳机的那个小警员的手里:“你应该重新上一节枪械安全课,或者最好重新上一下你的职业培训。”
“绑架案是吗……快点打个电话叫你家人接你回家。难道叫他们为你担心吗?”
“……”
知道真相的人终究没有说话,选择了保持沉默。
“我回去了。”
相泽消太对带队的老警员交代了一下:“我把电车的票改签到了今天,如果还有什么后续事情,请打个电话给我。”
他站在大厅门口,身体被笼罩在初升的太阳光辉里,尽管身上英雄服破破烂烂,但是心情却意气风发:“终于能安稳的睡一觉了啊。”
在没有光的角落里,孩童忍不住隔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
日光刺眼,与他无关。
一个身上还带着隐约酒气的白大褂忽然闯过来,大声询问道:“谁是志村转弧?”
女法医跟在他的身后,扯着他的袖子:“研三,一个孩子签署的协议……是没有法律效力的吧?”
“无所谓,只要流程合法就可以!你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意义吗?可以完全免疫任何个性的实验体……只要我们弄明白其中的原理,你想要的荣华富贵哪个不是唾手而来?要是等到东京那边的人来,就轮不到咱们了!”
女法医拉扯着他的手终究松开了。
“那个叫做久见秋生的,你认识的吧?”
男人挥手让警察让开,不顾危险扯住志村转弧的胳膊,把他强迫性地往某个方向拉扯:“过来一下,签署一下这个协议……算了算了,你还不会写字吧?按个手印就行了。”
他把志村转弧拉到一间无菌室外面的桌子边上,把一沓刚刚打印出来的,还带着打印机油墨温热的纸摆在孩子的面前。
纸上写着:
[实验同意协定]
[死者久见秋生唯一亲属/联系人:志村转弧]
[为了科研便利,同意以下条例]
[接受遗体解剖,切片培养,临床实验反应…………………………………………………………………………………………………………]
[此权利单独归属于吉原研三以及吉原鹤理名下研究所]
[谨承诺,实验所得利润,死者亲属/联系人志村转弧根据协定拥有20%。]
[签字处:]
签字处还是空荡的,吉原研三为什么把志村转弧拉过来,心思显然易见。
旁边坐着,当做见证人的警察局的副局长正在喝一杯咖啡:“真是没想到啊。拥有这样宛如神迹一样的个性,但是却一直是黑户。”
“不幸去世也是实在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情。请允许我对此表示哀悼。”
“真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啊,在死后还有为广大的人类做出贡献的价值和机会。”
“作为他的唯一亲属,或者说联系人,你一定觉得也很光荣吧,小鬼?真是占了大便宜了啊。”
“快签字吧,我的咖啡要冷了。提交这种申请也是需要时间的哦。”
“如果吉原前辈的实验迅速得出成果的话,说不准我也会得到升迁的资格呢……哎呀哎呀,真是受够了局长那个老头子了。”
一个年轻的棕发青年站在无菌室外面,看见里面的场景皱了一下眉,但是还是调整好了表情,对着吉原研三鞠了一躬:“英雄们总是由于敌人的奇怪个性而受到巨大的伤害。如果吉原前辈的研究成果能使衣料上暂时附着一层个性免疫的能力的话,那么我真是要大言不惭地代表整个职业英雄的群体感谢前辈了。”
吉原研三连忙笑着应酬过去:“第一批实验成果一定会优先提供给你们的英雄事务所的。”
内门打开了,一个白发的科研员推了一下眼镜走出来:“事实证明实验体的内脏器官同样拥有个性免疫。”
“很奇怪的是细胞活性很强,再生能力超过平均偏离值26%,有千分之一的可能之前只是重伤休克。但是……总之,可以考虑提取DNA,进行人工克隆,转化为……请求10g样本注入三号反应试剂。”
这些,都与志村转弧无关了。
孩子被强行按坐在那里,但是他转着头,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把头拧了过去。
无菌室里面白炽灯开得很亮。
一切实验器具都是干净光滑的,应该是刚刚用蒸馏水清洗过,折射着令人心醉神迷的银色光芒。
事实证明,通过电镀附着的银真是很均匀啊。
已经死去的少年身体被锁链镣铐固定在实验台上,身上的衣服被剥下来,沾满血的身体刺眼而耻辱地露在衣冠楚楚穿着整洁白大褂的科研人员的面前。
他的胸腔从腹部开始被打开,用支架固定,露出里面破碎的内脏器官。
少年黑洞洞的眼眶里还是没有眼睛。
眼睛在玻璃皿里,他们把这双眼睛从他所守护的孩子的手中抢走,放在了玻璃皿里。
他的嘴角还是带着充满希望的柔和笑容,似乎因为英雄的到来而放心。
这样的他被解剖了。
将被用于,造福人类的实验。
孩子坐在那里,他睁着双眼,眼睛里忽然开始往下流血,黏腻的鲜血粘在他惨白的脸颊上。
那份实验同意协定已经提前生了效,他们已经开始了。没有人需要他的同意,叫他来也不过是为了体面地按下一个符合法律常规的手印。
谁把他拖进了深渊?
“人间好冷啊,秋生大人。”孩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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