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殳冷不防被他一抱,鼻息之间，尽是温恪身上干净柔软的皂角香气，像初夏的新雨,从青草的叶尖尖上，滚落下来。

他的怀抱温暖而可靠，紧勒腰间的双臂，却在不自觉地发颤。

左右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全是争相观刑的看客。魏殳耳边一阵嗡鸣，不由紧蹙了长眉,偏过头去。越过温恪颈侧，隐约能瞧见场内一点颠扑刺目的火光，几个身负罪枷的百姓,正低低哭喊着。

龙骧……魏……镇国……

他们……在说什么？

魏殳眼前一黑,面色陡然惨白了三分，心头掠过一缕强烈的不安感,用力挣开温恪的怀抱：“让开。”

温恪不言不动,恍若未闻。

箍在他腰间的双臂，一下用力收紧，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里。

这点不合时宜、半强迫性质的亲昵，让魏殳罕见地腾起恼意。他搭上温恪的手臂,指节屈起，就要往他麻筋一敲，忽觉眼角一湿,眼底那如梦魇般驱之不散的烈火,已被温柔的漆黑包绕。

一个轻若蝴蝶的吻,随着温恪微凉的薄唇，印在他不住轻颤的长睫上。

环在腰间的那双手，终于缓缓松开，贴着他的脊背，一寸寸上移，像托住一片鸽子的羽毛那样，轻轻拢住他的双耳。

“哥哥。”

天地间，刹那一片清净，魏殳长睫轻颤，只能听见温恪的低语。

少年湿漉漉的吻，隔着冰凉的铜遮面，小心翼翼蹭在他眉睫，带着不容错认的讨好意味。像是一只乖顺的猫咪，用雪白的长尾勾过他心口，极力哄他开心。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捧日卫一刀劈碎灵牌，只听卡的一声脆响，“魏檀”两字，从中间猝然裂开。

三步开外，是一堆劈裂的乌牌，如薪柴般被胡乱摞在一只巨大的笸箩里。牌上泼了桐油，洒上稻壳，由两名健夫咬牙合力一抬，轰然倒入法场熊熊燃烧的火坑里。

火焰一瞬暴起七尺余高，猩红的火舌舐着淋了热油的木片，烫金小字一下蒸腾消散，须臾之间，灵牌弯曲、变形，化为一根冒着滚滚松烟的、赤红的焦炭。

那四十三个负着罪枷的百姓，一个个怒目圆睁，死死盯着颠扑跳动的大火，滚烫的泪水，从沾满烟灰的面颊滑落。

突然，有个蓬头男子狂吼一声，竟一下挣脱捧日卫的押缚，拖着沉重的镣铐，连滚带爬往火堆里扑去。

“刁民敢尔！”

捧日上护军只一瞬的愣怔，旋即勃然大怒。

他一把夺过禁卫手中的铁弓，张弓搭箭，只听噗的一响，正中那布衣后心。

那人背后瞬间洇开一朵朱赤的血花，动作骤然一顿，却是拼尽了全身最后一点气力，一寸寸膝行至火坑旁。

捧日上护军看得呆了，一时竟忘记如何动作。

那人衣摆已燎起火苗，双颊被烫得皮肉翻卷。竟是撑着最后一口气，用一双鲜血淋漓的肉掌，在灼如烙铁的火堆里，拼死爬出一捧不成样子的残灰来，下一刻，便被骏烈飚扬的大火吞没。

西四牌楼刑场，鸦雀无声。

火堆中的身躯，似一尊沉默的石塑，在烈焰中矗立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终于朝着正北的方向，泰山一般，缓缓跪倒。

捧日上护军死死盯着，脊背竟是一阵发寒，他狠一咬牙，冷眼环顾四周，蓦然举弓高呼：

“再敢犯者，形同此獠！”

场中骤然爆发出一声高亢的悲鸣，经此一遇，仅余的四十二名百姓不再压抑低泣，凄厉哭喊起来。

一名书生模样的人，挣动手中铁链，遽然高喊一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昏君无道，是为‘天醉’！”

“清正君子，不立乱朝，不事暗君！”

灵木乌烟滚滚，松柏燃烧时特有的浓烈香气，像是一瓶上好的陈酿，被人泼洒在了滚烫的灰堆里。

温恪咬紧银牙，听得一字不差，背后灼烫的热浪，几乎一瞬烧去心里。

他拢着魏殳的耳鬓，将人护得滴水不漏，忽觉怀中人紧绷的脊背微微一颤，似一只中了箭的白鹄，一下子软了下来。

“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