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蒂嗅着鼻尖带着水汽的清新空气，虽然这里名曰地下，但是空气质量反倒是非常地好，能在这陆地之上闻到已经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而荒野那带着灰尘的干燥空气比起这里简直像是地狱一般。

对此了解颇多诺万卡总算插嘴道：“这是几十年前我们一位老工程师设计出来的空气净化循环系统，但他的妻子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术师，经过他俩的联手优化之后就形成了现在这套体系，因为其根本能源来自源石，所以就没有停止运转。”

他说着便有些自豪：“我们居住地的空气质量可能是现在整座城市地下最好的区域了……”

可是他说着说着就又沉默了下来，好久才苦笑着摇头叹道：“可是啊，我已经不记得阿戈尔的那种空气的味道喽，想必和这个也差不多吧。”

斯卡蒂无言，终于还是选择肯定道：“嗯，都差不多的，即使是我也感觉其中的差异并没有太大。”

“呵呵呵，那就好啊，那就好……”老爷子笑着，但脊背却是愈发弯下去了，身上多了几分迟暮的气息。

几人走着，气氛有些沉重，故乡是他们再难以割舍的地方，不管是否是在这片大地上出生的阿戈尔，他们都知道自己最终的归属是大海。

但，没人能回去了。

阿戈尔已经不再需要他们，即使对是那种名为“深海猎人”的伟大造物也是一视同仁。

离开，就意味着放弃抗争，未来的阿戈尔不再有他们的地位。

这是阿戈尔在漫长岁月中始终实行的残酷法令之一。

波克看了眼身边情绪有些低落的斯卡蒂，还是强笑道：“好啦好啦，这些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马上就要到街道那边了，可不要让大家见到我们愁眉苦脸的呀。”

斯卡蒂回神，低垂的目光望向通道的尽头，那里是一扇宽大的金属大门，雕纹是阿戈尔的传统海浪贝壳，总体十分雅观。

而那淡淡的水汽正是从它之后传来，让几人都感到心旷神怡。

虽然说……对于正常陆地人来说，这种环境里呆久了容易得风湿之类的疾病，但是对于阿戈尔人来说却是恰恰正好。

三人走到门前，斯卡蒂有些好奇地推了推这扇看起来非常厚重的门扉，一下却没有推动，就好像是它被锁住了一般。

“这门是普通手段推不开的，不信你试试看？”波克有些自豪道，因为它的创造其实也有她的一部分力。

但她说完就后悔了，当真了的斯卡蒂点了点头便稍稍退后了一步，把一双玉手搭在了门上，看上去似乎是要全力以赴的样子。

“别！”波克话音未落，斯卡蒂便屏息用力了一下，浑身崩出了一阵微弱的爆破音。

“咚！”

一声闷响从门上传来，连带着几人脚下都有沉闷的震感在回荡，头顶的天花板上也忽地剥落了丝丝缕缕的灰尘。

斯卡蒂听到她声音的第一瞬间便慌忙收力，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万一把这门弄坏了铁定得吃不了兜着走。

“对，对不起！”她赶忙道歉，一副做错了事儿的孩子的样子。

波克和诺万卡看着有些憨憨傻傻的斯卡蒂，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这孩子似乎脑子里缺了根筋，完全没有听出来之前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喀喀喀——”一阵机械运转的声音传来，拉走了三人的注意力。

只见这扇表面上没什么损坏的金属大门缓缓向后开启，露出了门后远远站着的几个手持各色武器的阿戈尔人，他们都是一脸紧张地望着外边，完全就是一副要殊死搏斗了的样子。

刚刚巨大的撞门声可是传遍了整条街道的。

“波克大婶，诺万卡爷爷？？？”

在几人整齐的震惊声中，两人脸上的黑线更加深沉了，而一边的斯卡蒂把头低得更低了。

“呵呵……没什么事情，你们都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我们只是测试一下门有没有防护上的缺陷而已。”还是见过世面的老大爷率先回过神来，随口找了个借口。

里面的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终于还是放下了戒备，默默点了点头便散开了。

见大家的注意力不再放在这里，波克总算没好气道：“走吧走吧，看起来门也没坏，就不怪你了，下次可悠着点吧。”

“嗯……嗯。”心虚地看着脚尖的斯卡蒂发出了轻轻的鼻音，显然还是一副过意不去的神情。

“要不……要不我赔一下你们？”她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厚实的金色银行卡，上面印着的是龙门的图标。

波克瞟了一眼，意外道：“又是龙门的卡？你是和龙门人有什么关系吗，和给你车的是同一人？”

斯卡蒂犹豫着还是点了点头，半真半假地吞吞吐吐道：“嗯，也算是吧，他帮助了我很多东西，车是他给的，这卡也是他给的。”

两人听着，眉头都是拧了起来，瞬间便疯狂脑补起其中的诸多过程，一下子竟是把“斯卡蒂找了男朋友”这件事猜得差不多了。

注意到两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她的脸颊染上了一丝红晕，有些错乱道：“别瞎想，其实根本没什么的！”

她不说还好，但这一说……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两人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又多看了她两眼，回想起刚刚她差点把门拆了的举动便不再感到可惜，反倒是为那人默哀了一瞬间。

波克见缝插针道：“行了行了，我们走吧，先去我在这里的住处吧，那里有地方给你歇脚，我顺便也向其他人通知一下你这位新成员的到来。”

斯卡蒂却是小声道：“可是……我明天早上就得走了，具体的原因我不能说，可以不要通知其他人这件事情吗？”

“嗯？”

两人都是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声音，诺万卡追问道：“是……一定要这么急匆匆的吗？”

斯卡蒂确信地点了点头，攥紧了拳头道：“没错，那是不容耽搁的事情，现在我还不能停下，但如果未来有空的话，我还是会回到这里的。”

“嘶……”老大爷吸了口冷气，他也没想到斯卡蒂居然能有这么坚定要做的事情，与她身上带着的那股迷茫徘徊的气质截然相反。

他的本意自然是把斯卡蒂留在这里，这不仅仅是为了增添一名新成员，更多的是为了她身上那种强大的力量，那能在发生动乱的时候救下相当多的同胞。

但……如果她执意要走的话，没人能拦住她，按照她之前开门时的表现来看，她绝对有徒手把门拆掉的能力，而且远比一名全副武装的阿戈尔战士快。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波克可是在十几年前讲过歌蕾蒂娅战斗的景象的，那时候的她虽然是一名优秀的战士，但依旧为这差距感到绝望。

而那时的歌蕾蒂娅，不过是一名刚刚学习搏杀的“新人”而已。

——恐鱼的利齿无法划破她的皮肤，海怪的神经毒素被完全免疫，巨大触手卷起的涡流仿若清风，长槊划出的真空卷碎所过之处的任何生物……

“也行。”波克决定道：“我们就不向其他的同伴宣告你的到来了，到时候就直接让你补充一下物资、休息一晚上就离开吧。”

她真挚地看着斯卡蒂：“不过，我希望你以后能记得我们，哪怕是无法回来了，你都永远都要记得，这片大地上到处都有着你的同胞，你并非孤身一人。”

“……”

斯卡蒂听着，默默地垂下了眼皮，终是眼眶有些红润地点了点头：“会的，我一定会记得，记得这一切！”

三人走着，街边时而有人注意到他们，但没有谁会冒冒失失地冲上来打招呼，因为他们看到了斯卡蒂身上的那种气质。

那气质名为“迷途”。

他们能理解，那是新来到这片大地的阿戈尔。

片刻，三人来到了一条小街上，街边放着一张已经黑亮的躺椅，头顶的天花板是人为加装的模拟天空，虽然不大，但却是令人感到安宁。

“欸呦喂，可累着我这把老骨头了。”普普通通的老大爷呻吟着便自顾自躺到了躺椅上，随手把一张报纸盖到了脸上，没了声音，好似立即便睡着了一般。

这一刻的他只是一位疲惫的老人罢了，过去的辉煌早已被他遗落在了不知何处。

“……不用管他，跟我进屋去吧。”波克瞟了躺下来的他一眼，很快便别过了头。

“喀嚓~”简单的门锁发出了一声轻鸣，接着波克便推门走进去，随手把背在背上的武器放到了一边，就那么倚靠着墙壁。

“这把刀……早就断了。”她自言自语道，也没有看着斯卡蒂便坐到了粗糙的手工台前，拿起了针线，却是顿住了。

斯卡蒂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这位“波克大婶”，曾经她意气风发的姿态模糊地浮现在眼前，却是怎么也对不上这个普普通通的妇女。

“这才是你，你们真正的样子吗？”她在心中如是问道，却没有试图去追寻这个答案。

“这样似乎也不错？”她扪心自问着，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有着能随意揉捏金铁的力量。

在这一刹那，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歌蕾蒂娅曾说，她本不该是一个战士，而那时候的她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

现在她终于恍然——她并没有与这份力量相匹配的意志。

因为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和大部分的普通人一般，不像歌蕾蒂娅那般冷静机智，不像是幽灵鲨那样渴望战斗，不像是曾经的那位队长一样有着献出生命的决心。

“哎……你也坐吧，把门关上吧。”波克悠悠的话语声从手工台前传来，有些低沉，有些有气无力。

斯卡蒂看着她，坐到了客厅一边的椅子上，就那么无声地注视着，仿佛想要从对方身上抓到什么东西一般。

波克回过头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你觉得……我们生活在这片陆地上有什么意义吗，寄人篱下，没有国籍，也没有依靠。”

她说着似是自述又似是询问的话语，目光正对着斯卡蒂的红瞳，而在那疲惫的目光之底却是一闪而逝的、将要熄灭的点点火星。

斯卡蒂虽然对此迷茫，但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有意义的，一定有意义的！”

她努力回想起夏岚以前对她所说的那些话，似乎在这时得到了些许的解释——

“存在就会有存在的意义，哪怕是作为‘棋子’也有其意义，至于如何拓展这个所谓的【意义】，那便靠的是个人的努力了。

或许是失败了，死了；或许是成功了，活了；哪怕是自己没有任何的变化。

但，做了，就是有意义。”

……

想着，她如是回应道：“我们不能说到底有没有意义，因为我们的存在便是意义，而这意义不仅由自我界定，也由你所经历过的一切事物界定。”

“……”波克默然，许久才洒脱地哈哈笑道：“哈，是啊，我怎么这么笨呢，这么简单的事情就要思考如此之久？”

她心中虽然还有着迟疑，虽然对这个答案还有着质疑，但她已经明白：个人主观的质疑终归无法代表事实。

“阿妈，我回来啦！”

阿正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一般，把这死寂压抑的氛围一下打得粉碎。

“我儿子回来了。”波克的脸上带起了一模幸福的笑容。

“是啊……这就是意义。”

笑着，她来到门前便一下打开门，摸了摸门外好奇看着斯卡蒂的少年的头，解释道：“阿正，今天大姐姐就到我们这里休息一天，明天她就走了。”

“嗯？”少年有些疑惑道：“但她不是我们的同族吗，为什么又要离开呢？”

这显然与他最近接触的状况十分不符，故此他疑惑。

“她啊，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就不能留下来啦。”

“哦，这样啊，好吧。”阿正点了点头，虽仍然有些好奇的样子，但是看母亲不说他也就干脆不问了。

“行了行了，你现在是不是闲得慌啊？”波克转开话题问道。

阿正脸色一紧，有愁苦之色浮现，耷拉着脑袋应道：“又要我做什么事情吗？”

他可不喜欢做跑腿。

“去十六号地块的那家餐厅订一个位置，我们中午吃一顿大餐。”

“真的？！”阿正眼前一亮，抬起头却被一脸气的波克敲了敲额头。

“怎么一说吃就来劲儿啊！”

“嘿嘿”

伴随着少年离去的背影，两人笑着对视了一眼，却是不再如刚才那般悲伤与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