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陈宗悠悠醒来。

秋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但是东林镇的天空依旧是灰暗。铅灰沉重，波云诡谲。

陈宗看着窗外发呆。

少年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各种琐碎的记忆片段此起彼伏，纯白、漆黑、四方双锥、电流杂音、神秘交谈……，这些片段在他脑海里盘旋穿插，让他实在不敢确定自己刚刚经历的到底是不是一场梦。

难道这只是昨夜的一场梦、一场游戏而已？

窗外的景象一片灰蒙，院子里的白蜡树经了昨夜秋雨的冲洗，在灰暗天空下显得愈发暗绿，墙根种的八棱海棠更显得灰败，唯有几颗深红圆果在微风中摇曳。院子地面数天没有清理，已落了一层枯枝败叶。

这些都是陈宗母亲舒晨生前栽植打理的，一般这个时候，这位母亲已经打扫好院落，生火做饭了。

陈宗紧抿着嘴，盯着手里的美梦牌收音机，不知在想什么。

他翻身下床，在书桌上找出纸笔，开始记录自己在梦中的经历。

不管是不是梦境，陈宗决定了，就先当它是真实的。

唦唦——唦唦——唦唦——

重又响起的电流刺啦声究竟是在传述什么讯息呢？

陈宗没再管它，他先在纸上写下了——

雨夜杀人狂、左手臂、医院。

‘妈，你的死，是不是这个杀人狂造成的……我一定要调查明白！’

纯白咒原、恐怖、刻度线、守望手册。

‘是谁在守望这个白色荒原？又是谁救了我？’

百年战争、第三阶段。

‘这是什么？是邻国清音国和钢铁联盟国的战争吗？可是它们的战争才26年啊。’

陈宗记得，自己的《社会学》教科书中清楚记录清音国与钢铁联盟国的战争，根本原因是两国发展路线相冲突，经济发展不平衡；直接原因是钢铁联盟国遏制清音国的矿产资源需求；导火索是1924年6月28日钢铁联盟国切断清音国的钢铁供给线，枪杀清音国大公费迪南，又称费迪南事件。因为上个月学校刚考过试，陈宗想到这条信息时，顺便回忆了这一连串的知识点。

他暂且按下疑惑，视线在这三行字段上徘徊。

首要事件，去镇立医院。

陈宗既然从神秘交谈那里知道雨夜杀人狂能逞凶到现在，那肯定有过人之处，自己贸然调查肯定会有难以预测的遭遇，所以他决定先去镇立医院察看母亲的病房。

次要事件，找到救自己的人。

父亲陈诚一直教育他知恩图报，团结力量，共同对敌。陈宗自小打架十次九胜，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其余事件，探查梦境世界和百年战争的相关信息。至于纯白咒原，陈宗是碰都不敢碰了。

陈宗列明以上条目后，苦笑一声，他又想起了自己酗酒的父亲。虽然对这个不断酗酒的爸爸非常不满、愤怒、埋怨，但是这些东西都是他传授给自己的。

包括这一点，列明事件轻重缓急，区分友助路敌仇，用不同的力量做不同的事情。

唦唦——唦唦——唦唦——

收音机并未开启，但是这个电流与空气摩擦的杂音怎么会响起呢？

沉思了片刻，陈宗不再在意了。经历昨夜一梦，他感觉这个杂音肯定另有玄妙，而且对自己应该还有利。

他收起收音机起身，整理洗漱，来到了堂屋。

今天是舒晨去世第四天。按照东林镇丧葬规矩，亲属去世前三天是亲人守灵受人祭拜，第四天需入土为安。

此时天刚蒙蒙亮，陈宗来到堂屋时，灵堂摆饰还没有被拆除。屋内十分清冷，一旁的火炉早已火灭，八仙桌上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还在伏桌沉睡。正是父亲陈诚。

或许是听到脚步声，陈诚也醒来，看到陈宗，摆摆手道：“送葬队还要一会，你先去念书，一会林婶喊你去吃饭。”

陈宗抿着嘴，沉默一会道：“爸……你没事吧？”

“没事。”

陈诚重复道：“去念书吧。今天还要你再耽搁一天，明天你就去学校。不要耽误学习。”

“好。”

秋日下的东林镇被灰暗笼罩，不出太阳，镇子里的人就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判断天色了。东林镇的人差不多习惯了这种天色。自从十年前盛海王国地质勘察队在他们地界里发掘了煤炭资源，这个靠海的贫穷的小镇迅速繁荣、富裕、扩张起来。大量的煤炭挖掘队、矿场、煤炭公司、冶炼厂、餐馆旅店车船行都随之而来。烟囱林立。从那一刻起，东林镇就没在夏季之外的三个季节里再见过蓝天白云。大家也都不怀念。

陈宗家里没有钟表，这个计时东西刚传入东林镇没几年，是个稀罕玩意，也只有镇子上富裕人家买。

判断不了天色，少年不知道时刻，只好昏头昏脑看了会书。

镇立中学只教四门功课，阅读、数理、社会、自然，这也是盛海王国规定的。

阅读是用来提高文字理解和运用能力，数理是提高逻辑理解和运用能力，社会则偏重人文方向，大致讲解世界上国家的成立、战争和灭亡，以及社会上一些现象，自然就顾名思义，主要讲解自然环境下的地貌植被山川星辰。

前两门教育学生理论知识，后两门则教育学生开阔眼界。

经历了昨夜一梦，今日清晨又列示了目标，陈宗总算收了心，有精神学习了。他的阅读、数理和社会的成绩都很不错，唯独对自然头疼得厉害。

这个世界上怎么那么多山川河流、植物动物啊，前人又是多么无聊，对这些山川生物一一取名字。

而他的伙伴都比他要强。小和尚明海记忆力绝佳，十万字的经书都可以倒背如流，学习功课也不在话下，只是数理稍弱一些。而小禾子林禾更厉害了，小姑娘天资聪颖，四门功课样样第一，从小学到中学她都是学校第一名。

相比之下，陈宗就显得弱鸡了一些。当然，他打架特厉害。

陈宗翻开《自然学》看了一会，一个小姑娘就跑了进来。

小禾子扎着两个小辫子，明眸善睐，来喊陈宗去她家吃早饭，听到陈宗还在念着什么“第二高山卡特思喀山”时，嘻嘻一笑。

“不是卡特思喀山，第二高山是卡拉克斯山，你和第十高山思特卡卡山搞混了。”

陈宗扔下书站起来道：“去他的克塔斯卡拉斯卡，到时候给我小抄就好了。”

“嘻嘻。”

小姑娘笑如鲜花，她感觉自己的宗哥又回来了。

那个乐观坚韧、永远站在她前面的小男孩，回来了。

她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