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克俭脚后跟一磕,敬了个礼,带着人急匆匆的出去了。经过自端的身边,他眼神略带歉意。然而脚步未停,风一样的刮了出去。
等到病房里就剩下自家人,自端这才过来,按住父亲正在系着扣子的手,“爸!”
景和仰脸上有种不健康的潮红,显然是盛怒之后的余波。他看看女儿,又看看顾悦怡和惟仁,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衣服。顾悦怡默默取了他的军装,走过来。
“阿端,”景和仰看着女儿的眼睛,“爸爸赶时间。”
父女俩,对视着。
爸爸赶时间……是她自小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了吧。赶时间,总是在赶时间……您怎么能一直这样,您总能赶在时间前面吗?
自端吸着鼻子,胸口闷痛。她知道她阻止不了,可是她心疼。心疼这样生着病,还要“赶时间”的父亲。她抓着父亲的手,不愿松开。
景和仰反手把女儿的手攥在手心里,握了握,松开,从顾悦怡手里接过军装,他用眼神示意他们出去,他要换衣服。自端忍了忍,终于忍住从心底泛上来的那股子难过。她扶着父亲,伺候他换好衣服。顾悦怡站在一边,一样一样的递过来。她看着自端麻利的替景和仰扣着纽扣、整理细碎,前后襟、袖口、领口,连胸前的名牌都擦拭了两下……和她每次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这是一个女儿,对她的父亲最细微的关心,最温柔的爱护。而和仰,他的脸上,虽然没有太多的表情,可是,她知道——那温和的眼神——此刻,就算他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说了。
景和仰抬手抚了抚女儿的脸,“你们都回家吧。医院有什么好呆的,都回去睡觉。等我回家吃夜宵,悦怡,准备点儿好吃的。”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妻子说的。顾悦怡给他一个笑容。他点了点头,看着惟仁,“小仁,这里就交给你了。”
“您放心。”惟仁开了门,“我送您下去。”
景和仰不再说话。顾悦怡将他的鞋子摆在他面前,他换上鞋子,抬脚往外走。
自端跟在父亲身后,在出病房的一刹那,她看到父亲挺直了后背。脸上、身上,剩下的最后一丝疲倦和温情,在那一刻,一扫而光,此时的父亲,精神抖擞,病态全消。她看在眼里,心里却无比的酸楚。
车子已经在楼下等。肖克俭打开了车门,景和仰没有停顿,径直上了车子。肖克俭对着自端打了个手势,让自端看车队后面的救护车。自端略略安心些,看到顾悦怡走过去,扶着车门,似乎是犹豫了片刻,她回过头来,说了句“我还是不放心,我跟着去吧,惟仁自端你们回家。”车门就那么关上了。很快的,车子消失在夜色中。
自端和惟仁并排站在医院大楼前的空地上。风,携着夜里的孤寂,呼啸而至。很久,两个人一动不动。
“进去吧。”终于,他先开口。风冷,吹的他彻骨生寒。
她没有动。
他站在她的身边,可是,昨夜面对她时,那种无力感又抓住了他。
他和她,都只穿着薄薄的毛衫,根本无法抵御这样的寒冷。
“阿端。”
她终于转过脸来,看着他。
她回身,他跟上,亦步亦趋。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这么跟在她身后,走那一段短短的路——其实都不能算是路,只是从他的房间出来,走在红柱绿栏杆的廊子上——那么短的距离,都用不了一分钟,他却觉得,那好像是他这一生中曾经走过的,最漫长的路。她的脚步,一下,又一下,踩在青石地砖上,也踩在了他的心上……
他靠在门边,腿上、背上的痛感越来越重——不知道是不是要变天了,还是刚刚在冷风里吹太久,或者,他就是需要有什么地方在疼痛,好吧心底的那份转移出来。
他看着自端默默的拿起外套来,穿好。她来的匆忙,随身的东西什么都没带。被一冷一热的气流刺激,她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她下意识的摸自己的口袋,可是手帕和纸巾,竟然一样都没有,鼻尖儿凉凉的,不知道是汗,还是什么,她四下里看看。一条手帕递到眼前来。她没理。回身找着纸巾盒。他拉住她,把手帕摁在她的手心里,看着她的眼睛,说:“我知道,你,不再是我的责任。可是,端,那个人,他承担起来了嘛?”
他握着她的手腕。
她夺手。
他不让步。
她眼里有一丝慌乱。
电光石火之间,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将她的袖子移上去两寸,几乎是在看到她那截皓腕的同时,手松开了,从他的胸腔里,逸出了一声似是叹息,却有更像是嘶吼的声音——那只表……他给她的“生生世世”!她竟然还戴着!还戴着……可是,他曾留意过,以前几次见面,她腕子上都空空的!
自端狠狠的推开了他,迅速的将手缩回来,掩住了手腕,也掩住了腕上的表。
惟仁眼睛已经红了。
就在下一刻,他伸出手臂,牢牢的,将她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阿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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