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烈焰路径千里,射在大地上,掀动着长风,卷起浪土涛涛,顿时一浪盖过一浪,浪浪浑浊。
何修就这样与爷爷奶奶三人,两点一线的行走在去往奇漫镇和回祈雨村的路上。
何修每每走在遇见了仙人的地方都忍不住膜拜,希望仙人能够看见这人间的惨状,恩降一场大雨,玉露人间。
他们等这一场甘霖已经等了整整十五载,闹灾的第一年正好是何修出生的第一年,他的父母也是因为外出讨食,坠落山谷碎骨而亡。
白驹过隙,一个月的时间,今天将是最后一天。
自从上次关家大小姐额外赏赐给何修包子后,每次都能拿到额外不同的恩赐。
何修心中满怀感激,却没有办法补还恩情,这一直是他心中所挂。
吃完关家的施粥后,祖孙三人返回祈雨村的途中在上次看到仙人的地点停了下来歇脚,老者说道;“多亏了关员外和关小姐的施舍,我们这三十日才能不为肚子瞎奔波。”
老妇应和道;“是啊,我们一起在仙人脚下为关家祈福,祈祷他们被仙人保佑,家族昌盛,人丁兴旺吧。”
何修跟在后面跪拜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希望上仙也能保佑我爷爷奶奶长命百岁……”
话还没有讲完,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二人,他们黑衣蒙面,手持钢刀,大喊道;“老夫妇,此地没有上仙,有的只是你爷爷我的这口大刀。”
老夫妇哪见过如此凶恶歹人,不过为了孙儿的安全,老者还是开口祈求道;“两位好汉,我们都是这乡里的灾民,身上不曾带有钱财,包袱里只有关家大善人恩赏的果食,如果大爷需要的话,尽管拿去,千万不要伤害我孙儿的性命。”
蒙面甲道;“谁稀罕你们的果食,老头子,你听好了,我们哥两要的是你们的性命。”说着便举刀砍向老妇。
老妇来不及躲闪,刀落毙命,瞬时脖颈鲜血淌流出来,画面惨不忍睹。
何修立马跪在地上抱起奶奶的尸首,哭喊道;“奶奶,奶奶……”
老者也跪下来抱住妻子跟孙儿,对蒙面甲说道;“我们都是山村野夫,平日待人谦和有章,不曾跟相邻翻过脸拌过嘴,不知两位好汉为什么要杀我们?”
蒙面乙道;“不错,我们既无怨也无仇,怪只怪你们不长眼,偏偏要再此歇脚,不跟你废话,送你去见这老婆子。”
就在一瞬间,何修的两位亲人就这样被人所杀,心中怒火冲天,张嘴狠狠咬在蒙面乙左边手腕。
蒙面乙大喊一声:“找死。”说话间便把刀举了起来,就在何修将死之际,蒙面甲阻止说道;“好了,他还不足年龄,杀他无用,快走,机会不可错失。”
但是何修还是死死咬住蒙面乙的手腕不肯松口,蒙面乙恼羞成怒,刀柄打在何修的头部,何修便昏厥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修渐渐感觉耳边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他缓缓睁开眼睛,头部传来一阵阵隐痛。
原来是后边返乡的村民发现了他们,何修醒来后看见爷爷奶奶均躺在血泊中,又不禁嚎啕大哭。
此时的何修心中充满仇恨,他不理解,为什么善良平和待人的爷爷奶奶就这样被两个未曾相识的人杀害,心中的怨恨也无处发泄,只有拿拳头猛捶着自己的头部,怪自己没本事,保护爷爷奶奶的周全。
乡亲们帮他把二老的尸首抬了回去,也没有举办什么埋葬礼仪,两具尸体包在一张破旧的草席上,草草入土安息。
何修在告别乡亲们后,跪在爷爷奶奶的坟前大哭了一场,并在坟前暗暗发誓,此生一定要找到凶手,亲手将他们碎尸万段。
何修从小受爷爷的教导;遇事一定要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能愤怒,愤怒会降低人的判断力。
何修心里反复的默念着以这句话,渐渐的静下心来,回想着两个蒙面人身形,以及身上任何一个可以识别的记号,尽力不去想爷爷奶奶倒在血泊里的一瞬间。
可是仇恨已经填满了他的大脑,思路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怎么也想不起来。
何修再一次从悲伤中昏厥过去,醒来已是深夜。大哭发泄过后,感觉身上舒服了很多,趴在二老的坟头睡着了。
世界上最亲的人在一天死去,这对何修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目前最主要的就是生活还得继续下去,何修收起悲痛,决定到奇漫镇闯荡一番。
临近天黑,奇漫镇的大街上还人来人往。
深夜时分,何修早已饿的精力不济,这时,位于奇漫镇的正街上,一家店仆打扮的少年赶着马车经过了他的身旁。
何修撑起最后一丝气力,弱弱的说道;“这位小哥,我从祈雨村来,将近一天未尽食,家中也无亲人,夜已深沉,实在无去处……”
说道此处何修再也说不下去,抽泣了起来。
店仆跳下马车,从怀里拿出鼓囊囊的麻布包裹,同情的说道;“这是今天店东额外赏赐我的两个白面馍,你拿去吧。”
何修怔怔的看着眼前跟他年龄相仿的尖嘴少年,又紧紧的盯着他手里的白面馍,没来得及说声谢谢,便三口化作两口把白面馍塞进了嘴里。
店仆随即又从马车上拿出水袋,更为关心的说道;“食粮我可以暂且帮你解决,但是安眠之处恕我无能为力。”
何修很快的把两个白面馍,一袋清水尽数装进肚子里,听见店仆说出此番话语,他立马跪在地上,一股气说道:“这位小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实不相瞒,我身负血仇,仇人还未找到,我不能死去。我不要求好的去处,就在车上的大瓷缸中歇息,绝不跟您添加任何麻烦,你看可好?”
店仆沉默良久,慎重的说道;“那可是盛放,剩饭剩菜的器物啊,你确定?”
何修赶紧点头,说道;“只要小哥能收留我,住哪里我都愿意。”
“好吧,你我都是卑微的蝼蚁,我愿意帮你,但是你要记住你刚才说过的话,不能给我添加任何的麻烦。”
何修喜出望外,发自内心的说道:“我日后若能发迹,愿把一切钱财倾囊相授。”
店仆心里苦笑了一番,摆了摆手说道:“上车吧。”
何修在躺在大缸里,闻见了酒水的味道,猜到,救他的少年定是酒楼里的仆人。
在去往酒楼的途中,店仆又对何修仔细交代了一遍;“不准对任何人说出你的藏身所在。”
躺在缸中的何修不住的点头,并说道;“您放心,我就待在这口缸里,哪也不去。”
一夜无话。
清晨醒来时,何修闻到饭菜烂馊后刺鼻的气味,环顾四周,只看见头顶挤进来一丝阳光,原来是店仆将大缸的封盖错开,给他留下了一丝短缝,拱他呼吸所用。
很快时辰已接近晌午。
何修心里杂陈,感叹世态不公,南阳国国土疆阔,厚土万丈,如今能容得下他的只是一口大缸,着实可悲。
又想到身上背负的血仇,悲痛感便消失掉,心说,无论身处任何逆境,一定要活下去。
黑夜从不爽约的再一次与万物邂逅,时间也紧随着黑夜的脚印,在一个月后相遇。
何修已经躺在大缸中整整三十天,每次都是店仆在深夜给何修送去食物及饮水,期间他们没有任何谈话。
何修有很多次想要出去的冲动,但又想到店仆对他说过的话,咬牙坚持下来。
这一天,正到何修饥饿难耐时,听见外面有人在备马拴鞍,他知道,肯定是外出倒剩饭菜的时刻到了。
寂静的大街上,马蹄踏地的声音打开了何修与店仆第一次正式的交流。
“我叫何修,十五岁。”
“阿奴,比你年长一岁。”店仆停顿了一下说道。
何修已经坐在了马车的右边,嘴里嚼着阿奴为他准备的剩饭,边吃边说道;“阿奴哥,谢谢你能收留我,还给我准备丰盛的夜宵。”
阿奴听见何修这么说,忍不住大笑起来,手中马鞭一扬说道;“难得你的心态如此敞开,你的故事我还没听完,要不要跟我这个救命恩人讲讲?放心,不会让你舌干的。”说完,又递给他一袋淡水。
何修毫无隐瞒的对阿奴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阿奴听的云里雾里,无法对何修所讲的做出判断,但他相信,眼前的这个少年,绝对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我的故事你都知道了,你呢?阿奴哥。”何修好奇的问道。
阿奴仰望着天空缓缓道;“其实,我的故事很简单,简单到连我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我比你幸运的是店东收留了我,还拱吃留住。”
何修扭头看着阿奴否定道;“你错了,我也很幸运。”
阿奴奇怪的问道;“怎么说?”
“遇见了你这个哥哥,也拱吃留住”
“哈哈...哈哈...”两人会意的大笑起来。
何修与阿奴稚嫩的笑声盖过了马蹄踏地的声音。
忽然间,马儿的嘶鸣声又盖过了他们的笑声。
马车停止不前,何修与阿奴四顾相望,一股不祥的预感爬上何修心头。
何修放眼看去,一只似豹非豹凶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只见这只凶兽身高约三米,长五米,两眼发出两道绿色的寒光,头上长着一对白色犄角,通体无发毛,四肢粗壮,脚爪不断的刨抓着青石路面,一条手腕般粗,两米长的尾巴,来回的摇摆,张着血盆的大口,齿牙交叉,喉咙里发出阴森的长鸣,嘴角粘挂粘稠的唾液,一直拖挂到地面上。
何修看到阿奴两眼呆涩,头顶的虚汗早已成河。
何修知道此时不能乱了分寸,故作镇定的拽着阿奴肩膀,但还是嘴角打颤的说道;“怎...么...办?”
阿奴的状态跟何修一个在一个频道上;“完...了,死...定...了。”
马儿被眼前的庞然大物着实吓到,瞬时前蹄腾空,吼叫不止,随即后蹄乱蹦起来。
马车上的何修与阿奴被狠狠的摔在地面,顿时五脏翻覆,疼痛不堪。
此刻,马儿受惊,向城门方向跑去,何修看见凶兽并没有要吃掉马儿的意思,而是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何修和阿奴两人捂着胸口,盯着凶兽想着怎么逃跑,却发现腿脚根本不听使唤。
何修的大脑飞速运转,逐渐冷静下来,眼睛暂时离开凶兽,寻找周边护身武器,阿奴左手握着的马鞭吸引住了他。
何修一把夺了过来,嘱咐阿奴道;“阿奴哥,事到如今,你我各自保重吧,我在此拖住它,你趁机逃跑。”
凶兽的身影占满了阿奴的瞳孔,此时,他除了害怕,就是害怕,已经忘记了怎么逃跑。
何修看见凶兽已经向前迈出七八步,心里万分焦急,一把拎住阿奴的衣角,大吼道;“快跑,跑迟了我们都得死。”
阿奴这才反应过来,反问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不管了,但愿它的肚子现在只能装下一个人。”
言毕,何修双手挥舞着马鞭站在了阿奴身前。
此时凶兽已经离他们只有十米距离,嘶吼声越发震耳。
阿奴刚迈出去三步,又退了回来,与何修站到一条线上,左边的位置,他双手握拳,说道;“我才当了一天哥哥,还没和你畅饮一番,怎么能走?况且马匹车辆不知去向,店东的婆娘也不会放过我,横竖一死,倒不如死的壮烈些。”
何修被阿奴的豪情感染了,瞬间热血上涌,手中的鞭子握得更紧。
“好,来世你还是我何修的哥哥。”
“就冲你刚才让我先走,来世你做大哥。”
凶兽走到离他们约五米远时,忽然奋起一跳,身体调过来,尾巴狠狠甩在了何修的右手上。
”啪。”
何修手中的马鞭应声而飞。
“啊。”
“啊。”
何修被甩飞出去后产生蝴蝶效应撞在阿奴身上,阿奴的身体也飞了起来,随后二人重重摔的在地上。
“啊。”
“啊。”
又是两声惨叫。
何修的右手出现一排排犹如针头划出见骨的密集伤口,顿时鲜血横流,同时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阿奴在被甩飞到空中时嘴里也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何修身边,右腿骨头折断并外露出一截。
就在他们准备接受死亡时,凶兽竟然往后退出去十米多远。
两人不明白凶兽的用意,但何修敢肯定的是,凶兽绝不会放过他们。
何修的肯定是对的,凶兽又低着头飞快的跑了过来,他瞬间明白了。
何修大喊道;“快,快散开,它要用犄角把咱们刺穿。”
怎奈两人已经深受重伤,半步也难以移动,只有被刺穿的份。
两人闭上眼睛,等待凶兽对人类的宣判。
“啊。”
“啊。”
两人同声第三次惨叫响起。
怎料凶兽发力过猛,他们又倒在青石垒砌的台阶上,凶兽犄角插进了台阶里,青石瞬间粉碎成渣,凶兽顶撞的力道缓轻了许多,两人并没有被刺穿,而是被顶飞在高空,重重砸在地。
“啊。”
“啊。”
二人同时喷出一口浓浓鲜血。
何修后腰胸骨露出一根,惨不忍睹。
阿奴后腰胸骨露出两根,已经对疼痛麻木了。
何修张嘴想要询问阿奴的伤势,怎料一张嘴鲜血就灌满腔口,不能言语。
何修明白了,凶兽是想玩死他们,只要自己和阿奴还有一口气,凶兽肯定会再来一次,直至死亡。
何修趴在地上面目狰狞,双手握拳,眼神凝固成一个杀字,射向了凶兽。
凶兽被何修的挑衅彻底激怒,后退二十几步后,猛地弹向了高空,它四肢乱舞着,垂直的朝两人躺地之处高速下落。
何修绝望了,他们已经没有生的希望,遗憾的是杀害爷爷奶奶的凶徒还没找到,自己又要被这只神秘不知名的凶兽玩死。
何修在想,难道这就是天意吗?
阿奴也没有后顾之忧了,自己也快要死掉,丢失马匹跟车辆的罪名也不用怕承担了。
另一个世界也是如此残酷吗?
这,就是他们二人此时面对生死的所有诠释。
“咻。”
一道细如发丝通红的光速,瞬间穿过凶兽的头颅,一股蓝色液体溅出,凶兽发出长声的低鸣,四蹄不再舞动。
何修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
是谁?
难道是传说中的仙人出手相救?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何修马上意识到,凶兽虽死,但尸体还在朝着他们砸来。
但疼痛席卷全身,仍旧无法移动,看来还是难逃一死。
凶兽离他们还有一米近的时候,何修听见另一种清脆的声音。
“啪。”
一只异物打在凶兽的肚子上,离何修二十米远的地方冒起了尘土,待尘土散尽后,何修与阿奴看见地上出现一口大土坑。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诡异,诡异到何修不愿意去相信。
深夜归于平静,何修捂住胸口,四处探望,他想亲眼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仙人搭救,刚要挪动,便昏死过去。
鸡鸣响起,何修吃力的睁开双眼,惊奇的看到阿奴好端端坐在地上。
耳边传来阿奴声音;“想不到,真想不到。”
何修的嘴巴微张,诧异的问道;“你是说仙人?”
“哈哈,还有你想不到的,你试着移动移动身体。”阿奴答非所问道。
何修尝试着动了动两手手指,发现竟然能够弯曲,膝盖活动自如,手背上被甩伤的伤口完全消失了,露出的胸骨已经完全接了进去。
何修的嘴巴半张说道:“我们的创痛也已经被仙人医治好了?“
“也可以这么说。”阿奴拿起手上的东西问道:“你再看这是什么。”
何修稍作思虑,嘴巴张到最大说道;“鞋?昨晚把凶兽拍飞的是只鞋?”。
天呐,何修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他怎么都不敢相信是一只鞋在最后的关口救了他们。
阿奴指向那口大坑说道;“那里还有你想不到的。”
何修尝试着站了起来,只有胸口传来隐隐的疼痛,其他地方都无大碍。
何修大步的走过去向下一探,看到大坑直径足有十米宽,深十五米左右,面对着此情此境,何修下巴快掉到了地上,大喊道;“凶兽的肚子怎么被剌开了?”
“快说,你都看到什么了?”何修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阿奴到底看到了什么。
阿奴摇摇头顽皮的说道;“我只比你早醒半刻,你看到的东西我一样也没落下,剩下的只有天知地知,哦,对了,或许还有它。”
何修看到马车停在不远处,而马儿正在乖乖的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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