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烈、邴原这两位迁居辽东的贤才可谓交友甚广,他们的名气令各地向学之士听见他们的名字都愿意到他们面前来请教问题,或是不愿数百里地前来拜访,甚至通宵达旦地高谈阔论。
邴原与王烈迁至襄平后就住在城外,燕北挑了一处没多少人打搅又临近城池的地方给他们搭建了木制的院落,二人的宅院中间甚至还隔着一条小河,看上去分外雅致。
因为住着两名令他分外上心的治学贤者,所以那里也成了燕北每日自襄平大营至城内的必经之路。
甚至有时燕北回去的晚,打着火把策骑于路还能听到邴原家中传出的高谈阔论,其中尤以一名叫做刘政的青州人声音最为豪亮,甚至通过传出屋外的只言片语知晓他通晓发生在北方的许多兵事秘闻。燕北很喜欢那样有胆气的豪勇气概之士,只是一直没机会结交。
这一次邴原介绍给他这个名叫太史慈的青州人,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推辞,毕竟他还想借助邴原认识那个刘政呢。
尽管燕北很佩服也很亲待邴原这样能够帮沮授分担辽东内政的人才,但他如今铆足了力气打算和冀州的黑山贼真刀真枪地打上一场硬仗,他更希望与刘政那般知晓兵事的英杰交往。
先前沮授一直作为他的帐下幕僚,如今沮授贵为辽东太守主一方大政,就算州府真指派他前往冀州平叛,沮授也不可能跟在他身边……一想到再入冀州平叛身边便会少了这么个人问计,燕北总觉得心里有些空落。
燕北带着几名骑从沿着小路自襄平大营一路踱马至邴原家,走到院外便听到屋里有人说话,便翻身下马将坐骑交由骑从拴在树旁,对院中的童子说道:“劳烦通报邴先生,就说燕北来了。”
邴原家里人丁并不兴旺,大概是因为早年家贫而后虽然光有名声却不擅积攒家财的原因,如今年有四旬却尚未生子,近年才于郁州山中一户人家结亲,家中不过夫妻二人与两个小学童,学童心思灵活听过燕北的名字,当即行礼后便撒着脚丫往屋里跑,“啊!燕将军来了,主人,主人,将军来了!”
燕北这个名字最早撞入天下人的耳朵里,想来便是叛将燕北侵夺冀州郡县时的事了,再后来到辽东,又是叛将燕北连败孟益与公孙瓒,他麾下将士也都称他为将军。自那时起,燕将军的名号便随着麾下兵马散入各县而在辽东传开。
再说如今,幽州近几年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三个名字的,刘虞、公孙瓒、燕北。
燕北即便被朝廷表了护乌桓校尉的官职,人们却还是习惯称他为燕将军。不过这样也好,燕北也喜欢人们这样称呼他……这个名号能给他一种力量感,时时刻刻告诉他也告诉所有人,辽东郡在他的统治之下。
听到童子的呼唤,邴原引着一人把臂自室内走出,对燕北拢着胡须笑道:“真没想到将军上午便过来了,在下本以为会在下午忙完事务才会过来。子义,老夫这便为你引荐,这便是威震辽东的燕将军,将军,这是青州东莱黄县人士太史子义。”
说话间,燕北见到邴原引荐的人眼睛便是一亮,太史慈与他身高年岁相仿,二十三四的模样,颌下蓄着精心修过的美须髯,估摸有七尺七八的身高着青色半袖脚下踩着草鞋,看上去有些受资财所迫的落拓,半袖衫露出健美的猿臂拱手拜道:“在下东莱太史慈,见过燕校尉。”
接着拱手的当口,燕北没注意便发现太史慈指腹有一层老茧,这是常使弓箭才会留下的痕迹,况且他的右手拇指上还带着一枚骨韘,光泽鲜亮看着也是有年头的东西。再加上筋肉坟起的手臂与身条,只一眼燕北便断定这个太史慈是有好武艺在身的人。
“子义不必多礼,既然是根矩先生的好友便不必对燕某见外。”
邴原将二人相互介绍之后,这才引着燕北入内说道:“将军与子义快进来吧,我们可闲谈一会,子义来的路上顺手射到一头麋,已让童子拆解,只等着将军下午过来便可炖上,却不想将军竟是来早了。”
“哈哈,有劳子义了,亦谢过先生记挂着燕某贪嘴。”燕北笑着便跟随邴原入室,同席而坐这才朗声道:“燕某能与二位同席而食已心感有荣,又怎会因旁事推辞。只是怕您嫌燕北见识浅陋,恨不能与您通宵达旦地畅谈大事啊!”
邴原听燕北这话连忙说道:“阁下言重了,在下决不会认为将军见识浅陋,只是将军肩负重任近日又整军操练忙于事务,又哪里有时间来这里终日听我们几个闲人清谈呢?”
他本以为燕北也就是一句玩笑话,岂料燕北却十分认真地说道:“郡中无事,乌桓亦往来通信不敢作乱,燕某还能有什么事呢?实在是郡学要等十月才可开馆,否则燕某现在便已经是你的座下门生了……我说真的,这些年机缘得了几卷书,却无人教导许多道理晦涩难懂,等郡学开馆即便有再多事务,燕某每旬也要去听上一日,请先生为燕某解惑才是正理。”
“将军向学自是好事,只是真叫人有些意外。”邴原摆手向燕北展示室内摆放的书案道:“将军若想要书卷,室内书卷大可取走观读,只是真想不到将军竟是如此好学之人。”
“那便多谢先生了。”燕北拱着手道谢,这才颇有几分感慨之意对邴原道:“书卷在燕某心中胜过百万大钱,实不相瞒,认识先生后燕某对士有了更多的了解。”
“哦?将军以为什么是士呢?”邴原轻轻点头,道:“愿闻其详。”
燕北抿嘴拧眉片刻,细细思索,这才缓缓说道:“士人,有学识与才能,能做到旁人做不到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要尊敬的,即便有傲气看人不起,却也无伤大雅。可燕某在你身上完全看不见士人的傲气,沮君却说你是天下有名的大儒,这是为什么呢?”
邴原轻声笑了,认真地对燕北说道:“你说是士人而并非士,或者说那只是这些人中的一小部分。因为士人中也并非每个都能达到士的标准。有人的父亲是士人,所以生下的孩子也是士人,可不修道德操行又怎么算得上被人称作士呢?子贡曾向孔子,怎样做才能算是士,孔子回答他说:要做不令自己蒙羞的事,并且不辱没君主交给你的使命,就可以说自己是士了。”
“后来子路也问孔子,怎样才算是士人。孔子这一次却说,待朋友兄弟都要和气和睦,就算是士了。而曾子又说: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邴原说着,看着有些迷茫的燕北带着柔和的笑容解答道:“将军是在想,一样是士,为何孔子对子贡与子路的回答便有所不同,而曾子说出的士又不一样吧?”
燕北点头,吸了口气问道:“这是为何,还请先生解惑。”
“这是因为子贡会处理政务为国君驱驰,而子路志气刚强便容易盛气凌人。而曾子说的其实和孔子也是一个意思……士啊,是引导人们的行为准则,要人们修习道德与才能、拥有远大志向、遵从礼义德行。”邴原抚着胡须严肃地说道:“世人看到的士人的田产土地官职,实际上都只是表象,却并未观察到士人是如何拥有这些的。而将军所问的士,便是指导人们如何成为士人的途经。”
燕北沉沉地点头,脸上还有几分茫然,但不可否认,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对经学感兴趣。长久以来他只重术而不重道,认为只有那些兵书、史书才能让他学到更多,今天却惊觉从前他瞟一眼便抛弃在一旁的经学书籍中竟然藏着成为士人的阶梯。
“其实将军不必想得太多,眼下在陋室之中便有三位士。”
燕北看着邴原,又转头看看跪坐身侧的太史慈,最后抬起手指着自己问道:“这屋里没有别人了,你的意思是我也算士?”
“老夫一世处处以礼法德行约束己身,一心向学教授门徒,自认算一名士。”邴原点头算是回答燕北,接着对太史慈说道:“子义为郡太守劫州章,不惜埋名辽东,此等忠义之举亦为士。至于将军,难道认为不是士人出身便不是士了吗?在下亦非士人出身,为何别人却将在下称作士呢?将军在冀州单骑北上为救张纯,后不惜于辽东战孟中郎与公孙将军,如今归附州府约束士卒不犯百姓……难道这不是以上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齐民,利天下之举,自然可担当为士!”
“哈哈,燕某也是士!”燕北开心笑着,这是他第一次听别人称他为士,而且还是邴原这样令沮授都佩服的贤人口中,当即鼓掌大悦,随后他才想起邴原刚才的话,对太史慈问道:“我听先生说子义兄为郡太守劫州章,因此才避祸辽东,是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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