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掌宗族,是您的本事,和燕某没什么关系。至于渔阳天子……燕某并不想提这件事情。”
虽然燕北面色如常,但王松清楚自己刚才的言谈举止只怕得罪了燕北,其实他也不知自己今日是怎么了。有甄氏在场,他总刻意地想在不经意间展示、炫耀自己的能力,希望能够得到她们的认可。
这是世间豪强的悲哀,他们有私兵部曲有财货如山,可这些东西士族都拥有……而士族拥有的政治影响力却是他们所不具备的。而在这个时代,没有政治影响力的豪强,就只能处在一众最尴尬的地位上。
小人物眼中的大人物,大人物眼中的小人物。
而什么样的炫耀最见成效?无疑是比较。
王松能和谁比较呢,刘放是他刻意接近希望能够助他的汉室宗亲、甄氏又曾经是冀州尊贵无比的士人,他都不能得罪,在场唯一能够让他拿做比较的,就是燕北这个草莽出身的叛军魁首了。
此时此刻,王松做出一个令众人愕然的动作,他起身离席,走至堂中向燕北拱手行礼致歉道:“燕君勿怪,王某从前所所闻不过乡闾传言,以为将军只是个为求富贵而杀尊长的小人,今日得见方知将军只怕是另有隐情方行恶事,请将军原谅。”
燕北端着酒樽,看着天生带着傲慢气质的王松向他致歉,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楞了一下才起身拱手道:“王君言重了,燕某方才失礼,也望王君勿怪。”
王松没再说什么,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又对燕北身后的高览拱拱手,这才回到上首,这一次他收敛了心情不再带着比较之心,反倒对燕北问道:“将军初领辽东,即便手下人才济济在那个地方也难免捉襟见肘,可有难处,在下可帮衬一二。”
“多谢了,若将来有了难处一定传信王君。”燕北点头应下,随后说道:“辽东郡虽穷苦了些,那的百姓也一样活到现在,不会因为燕某去了那里便活不下去。燕某只需要照看好自己的兵马就是了。”
王松笑,心里却点燕北这个想法感到认同。“那些黔首的性命最硬了,多灾多难也不会有事,哈哈!三郎、子弃怎么不说话,子弃来访可是有什么幽州的传闻要告诉我吗?”
“传闻倒确实有一点。”刘放应付着王松的话,想着其他事情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冀州又死了个黑山叛贼,叫白什么的,人马部将被于毒接收……冀州乱兵大鱼吃小鱼,最后一定会剩下几个实力强悍的贼首。”
王松混不在意地摆手,“管他们做什么,让他们在冀州闹腾吧,反正也闹不到幽州来……真到了幽州,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王君似乎对天下百姓有一番自己的独到见解呀。”燕北从前认识的都是士人,在范阳时一心向士族靠拢的他不屑与于豪强交往,因此打交道的无论看不看得起他,至少都是温文尔雅的君子,当然了,在他身边最多的还是那些粗鄙厮杀汉的身影,但那并不影响他不明白王松这种视百姓为草芥的优越究竟从何而来,因此拱手说道:“燕某愿闻其详。”
“详?没什么可详的啊燕将军,这种事情难道您还想不通吗?”王松咧嘴笑着,“有人生而为佃户农奴,可有人生来就要骑高头大马,有些人到了弱冠立马就去做官……这都是命啊!”
“呵,这就是您的想法么?”
他顿了一下,有人生而为奴……可是凭什么?凭什么,老子生来为奴,就为了侍奉你这样的人吗?
“肤浅的一派胡言。”
他的语气很轻却吐字清晰,令堂中众人都听的清楚,就连边上盛酒的侍女都顿住了动作。她觉得王松说的很对,从她出生便被人教导,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要向慷慨赠与他们生计的主家奉献所有的忠诚。
可是燕北说……王君说的不对?
“你说什么?”
王松脸上的笑意收敛了,撑着案几伏前身子,皱着眉头喝道:“燕将军,王某奉您为上宾,难道你就这般无礼回报吗?”
这般喝问,无论教谁看来都充满了威势,偏偏燕北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就事论事,你喊什么呀?”燕北耸耸肩膀,自顾自地从发愣的侍女手中取过酒勺将樽中倾满,一饮而尽才笑道:“你不是第一个在我面前说这话的人。以前我听说人们认为命生而便有贵贱,就像您的宗族留给安次、雍奴、泉州三县之地的盐、铁、马——世间除了抢夺之外最暴利的三样买卖;而燕某则从先父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比方说马术,比方说永远都不害怕失败,因为燕某一直都在败,就像燕北这个名字一样。”
北,败北,追亡逐北。
“与这些东西一道继承的,还有辽东打上奴籍的身份,就像王君您说的,这都是命不是吗?”燕北笑着,脸上带着些许苦意却也有满不在乎的轻佻,“别人说这是燕某的命呀,可现在燕某坐在这里,被王君奉为宾客一道饮酒,那还是我的命吗?诸君请饮此樽,敬虚无缥缈的命数!”
“燕将军,你是在讥讽王某吗?”
王松心头有一团火焰烧着,哦怎么,王某请你喝酒,到头来还是王某的不对了?
“王君是如何看出燕某在讥讽你的呢?若王君的眼力与心胸都差些意思,恐怕您的儿子将来就无法继承这么大的家业了。”
燕北轻笑一声,脸上仍旧温和地说道:“燕某很佩服令尊,好叫王君知晓,早年间燕某曾见过令尊一面,两代人闯出如此家业令人佩服。而这份基业现在到王君手中也是应有之义,先辈的努力自然就是为了留遗子孙,这也是没错的。只是燕某不喜,人生而有命这般说辞罢了。”
“你不喜欢?”王松瞪着眼睛问道:“王某说自家奴仆,说那些黔首,你不喜欢?你凭什么?”
燕北没话说了,他确实没什么凭的,可他就是不喜欢怎么办?他只好笑笑,“王君运气不错。”
王松愣住没反应过来,怎么叫王某运气不错?王某生在富贵之家又惹你不喜了!
简直无稽之谈!
可他不知道,上一个对燕北说过人生而有命,后来又言辞激烈的侮辱他的人名叫公孙域,出身比他高得多。后来被燕北用弓弦绞死在襄平县官署,除了三族土地被霸占,尸首被埋在城南的荒郊野地里无人问津。
狗屁的生而有命!
若非燕北不愿放弃来之不易的归附,不愿为部下裁决丢掉那些弥足珍贵的官职,这座庞大邬堡会在今夜被夷为平地。
“言尽于此吧,何必将燕某几句粗鄙之言记挂在心呢?”燕北站起身来向堂上拱了拱手,道:“多谢王君招待,燕某告辞了。”
说罢也不管王松还没接话,便已经带着高览离席,走到甄张氏与甄姜旁边说道:“阿母,阿淼,我们走吧。”
甄母尚有些抹不开脸面,倒是甄姜已经站起身来向堂上矮身行礼便要跟燕北出去,却被王松一句话打断:“且慢!”
“燕将军要走,王某自是不会强留。但甄氏还是多住几日吧。”王松眼见燕北要带走甄母与甄姜便知要坏事,当下也不顾燕北在场便对甄尧与甄母说道:“王某与甄氏倾心而教,我们若能联手,以王氏的声望与甄氏的尊贵,不出三年必可使三郎入州府为官……我有一妹与三郎年龄相仿,正可结个亲家。而王某亦倾心于甄氏小娘,若可许王某,在下必以平妻之礼待之!”
这……太突兀了!
无论是甄尧还是甄母,甚至燕北身后的甄姜步子都僵住,一张小脸眨眼煞白,无助地看着走在她前头燕北的背影。
燕北也顿住,他先带甄母与甄姜离开,就是不希望如今这般情况。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难收,万一甄母和甄尧一糊涂应下了,那便不再是甄姜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涉及到宗族信义。
甄尧感到手足无措,坐在堂中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更是被王松要许妹妹给自己砸昏了头,到底少年之身一时间头脑混沌哪里还分得清厉害?
“甄夫人,您以为如何呢?”
实际上于情于理,王松的要求不算过分。汉代女子地位没有明清之时那么低,但比较男丁,尤其是甄氏这么只剩下甄尧一个男丁的独苗苗婚事比起来,还要差上些许。何况这种联姻是宗族重新兴盛的一种纽带关系。这种姻亲,对甄母而言远远比燕北给予甄氏的空头承诺要牢靠的多。
唯一让甄母犹豫不决的,是方才席间王松与燕北的交谈显露出这二人并不对付。若仓促应下了婚事,会不会连着得罪了燕北。
甄张氏正要开口对王松言说思量几日,便听到身后传来沉着自信的嗓音。
“嫁他不如嫁我。”
“什么!”
王松从上首立起身来怒视门口。
“燕,燕兄?”
甄尧目瞪口呆地望向身后。
“燕……”
甄姜的呼吸都顿住,眼神痴然迎上咫尺之内威武披挂的身影转过身来的坚定眼眸。
“我说,阿淼若嫁,嫁你不如嫁我!”
撕破脸就撕破脸,燕某又曾,怕、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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