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不是说好要让瘦猴自生自灭的嘛！这种恶人，自有天收的……”江芝莲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哎……她得多天真，才会相信当初随口的一句玩笑话啊！

虽说坏人会恶有恶报，但那也得有足智多谋、勇敢无畏的好人为了惩治他们而做出努力，甚至要为此付出代价。

道理她都是懂的啊！

可是——“孟青，这种事情太危险了，你还是不要去了，巡山队不缺你一个人吧？”

孟青轻叹一声，语气平静，“都像你这样想，觉得危险而退缩的话，那就没有人做这件事了，巡山队也就不存在了。”

江芝莲哑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公共汽车缓缓驶来，刺啦一声，准确地停在他们面前。

车门打开，走下来两个绑着头巾、拎着空麻袋的村妇。

她们的脸颊红扑扑的，满脸喜悦，对话里难掩兴奋之情。

“我今天带的六只鸡全都卖掉啦！价钱不错，比上次多卖了两块钱呢！等礼拜天我就带儿子去买双新的布鞋，他现在穿的鞋底子都磨破了，跟我嚷了好几天了。”

“是啊，最近几天买卖不错。我家那口子上山摘了不少蘑菇，明个我接着进市区去卖。今天的木耳一开始卖得不大好，后来我试着去饭店里卖，没想到人家觉得东西不错，全都要了。”

“行啊，那明天咱俩一块去吧！我捡两筐鸡蛋……”

江芝莲跟在孟青身后上了公共汽车，车门吱吱扭扭费力地合上了，阻断了两个村妇的对话。

车内空无一人，没有照明灯，只有月光淡淡地洒进来，映出座椅模糊的影子。

孟青站在过道上，等江芝莲先挑位置。

江芝莲随意地坐在了车厢中间一个靠窗的座位上。

这时车子突然启动，孟青的身子微微地摇晃了一下。

找准平衡之后，他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

江芝莲靠在椅背上，歪头望向窗外，看着成片的树影飞速倒退。

只看了几秒钟，她便有些眼晕，愈发得心浮气躁起来。

“盗猎的那帮人，都是亡命之徒，你们追进山里，多危险啊！万一……”她哽住，不愿设想任何一种危险的情况。

孟青不是一个盲目乐观的人，他也不会说太多漂亮话。

这种时候，可能很多人会说，没有万一，我会保护好自己，不会出危险的。

即使听起来很假，但至少能抚慰一点人心。

可是孟青不会这样说，他是个讲求客观的现实的人，他只会冷静地交代：“万一我不幸出了意外，你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办好酱厂，好好开餐馆，不一定是素食餐馆。我娘不用你照看，有小舅和小舅妈……”

“孟青！”江芝莲语气沉重地打断了他的话，“请你闭嘴！”

孟青勾勾唇，觉得她这幅自欺欺人的样子有点可爱。

“我跟我娘说到省城参加一个学习班，你别说漏嘴了，我不想让她担心我。”

江芝莲不满地咕哝一句，“你怕你娘担心，就不怕我担心了？”

孟青有些不忍，艰难地开了口，“我当然也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我没打算告诉你，是你逼问我的。”

瞧这委屈巴巴，无辜的小样！

江芝莲哼声，“行了，别装小可怜了！”

孟青眨眨眼，他好像摸清了她的路数。

这是吃软不吃硬？

“巡山队几个人？都是些什么人啊？你带菜头干啥？我看菜头不怎么稳重，这么危险的事情，他会不会出岔子给你们添乱呀？”江芝莲越想越心慌，不等孟青回答，转眼又改变了想法：“不行不行，你还是不要去了！”

孟青：“……”

这个善变的女人！

“菜头会使猎枪，枪法还蛮准的。他体力好，擅长爬山路，能适应长途跋涉。平时他看起来有点吊儿郎当的，办正经事的时候，还算认真。我带着他，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接着，孟青又耐心地一一解答了江芝莲提出的问题，“那边巡山队固定成员有七个，是保护站的站长和队员，经验非常丰富。但是这次瘦猴准备进一片深山老林，那里之前几乎没有人进去过，情况他们也不太了解。所以加入了一名当地的老向导，还有我和菜头。我负责追踪动物行迹，和避免被动物袭击。菜头是保护我的搭档。”

江芝莲听到胆惧，浑身的血液倒流，只觉得眼前闪过一幕幕可怕的场面。

他被猛兽扑倒；

他堕入悬崖；

他被敌人的猎枪扫射；

他……

他牵起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别去想象那些可怕的事情，多想想美好的一面。”

美好的一面，江芝莲好为难，“我想不出来……”

孟青柔声细语，像催眠师一样，循循善诱地提点道：“山峰上的云雾，层峦叠嶂的山脉，瀑布、溪流、山泉，日出和夕阳，都像仙境。”

江芝莲瘪着嘴，听到他的描述，并没有想象出任何美好的一面。

她只想到云雾缭绕视野不好，会失足跌落山崖；

山脉、瀑布会阻挡路线，在被猛兽追赶时，会增加逃跑的难度；

溪流、山泉，日出和夕阳，在这里也能看到，也像仙境一样，根本没有必要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赏景。

而且，她不相信他们会有那份闲情逸致。

车子渐渐驶入市区，街边开始有了路灯。每隔几百米，车厢内就会被照亮一次。

一闪而过的昏黄灯光映照出她惨白而紧绷的小脸，孟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意识到自己的一番开导毫无作用，不禁有些懊丧。

“对我有点信心，我也好对自己更有信心，对这次行动更有信心……”

江芝莲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我把我的运气借给你！不，不是借。我把我的好运全部都给你！”

默了两秒，她望向他的双眼，语气坚定地补充了一句，“我等你平平安安地回来。”

公共汽车停在一个站点，上来几个人，陆续坐在前排的座位上。

昏黄的霓虹灯在两人的脸上打出柔光，他们对望，无言。

车子再次重新启动，轰隆的响声掩盖着某种不安的情绪。

江芝莲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里微微地抖了两下，但她还是强自镇定地说道：“你安心地去办你的事，不用担心这边。我每天都会去看望你娘，给她做好吃的，陪她聊天逗闷子。”

孟青弯了弯眼角，淡淡地笑了，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却只道出两个字，“谢谢。”

江芝莲微微张嘴，抿了下发干的唇角。

她犹豫片刻，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下午，孟青开了一辆吉普车到酱厂来接菜头。

菜头也没有跟家里人说明真实情况，所以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前一天他直接住在了厂里的宿舍。

江芝莲走到车旁，孟青降下车窗，两人无声地对视了片刻。

“你还会开车呢？”她平静地询问。

“嗯，之前学过。”孟青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随后又指了指后座上包裹的东西，开口时嗓子微微发哑，“带着这些东西坐火车和汽车都不方便。”

“哦，这几天雨多，路上小心一点。”江芝莲的视线在车里胡乱打量了一圈，猜出后座上被包裹的东西是猎枪。

她微怔片刻，情绪复杂地开了口，“吃的带够了吗？有急救用的药没？山里很冷吧，应该多带几件厚衣裳……”

孟青解开安全带，倾身快速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别担心，等我回来。”

这时菜头远远地走了过来，江芝莲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孟青也坐正了身子，将安全带重新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