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蜘蛛被绑在城内一根大柱子上两天了,所幸现在不过是早春,之前手臂上受的伤再加上人见伊春那一脚,新伤旧伤加在一起,又没有进食,整个人已经虚弱地说不出话。
他庆幸自己强盗出身,风餐露宿的日子也过得不少,这样才熬了过来,没在这样的折磨下死掉。
只不过……
脸上挂着伤的鬼蜘蛛低头睨着底下往他身上丢烂叶子的人,都是一些年纪不大但处于对自己讨厌的人贯彻到底的少年们,有的甚至捡起地上的石头朝着被绑在柱子上的男人身上招呼,好在力气小,打在身上不至于会出血,但疼痛还是有的。
冷冷地视线盯着丢石头的男孩子,虽一副无法反抗的模样,但对于那些孩子,强盗这个词本身就是象征着强大且卑劣的存在,是那种即使不说话,但在鬼蜘蛛的眼神下,他们大着胆子丢东西的行为在刚开始感到快意之后,随即而来的,就是被盯上的恐惧。
人见伊春不让人动鬼蜘蛛,并非是出于什么放过他一马的心思,而是觉得,慢时间的折磨远比一刀致命来得舒适。
不仅如此,在得知美知在鬼蜘蛛心里是有一定地位后,更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好在,她那张脸没让她落得被随意赐给底下武士的下场,人见伊春将她留在自己的院落里,对外称新纳的美妾。为了刺-激鬼蜘蛛,让他明白试图抢劫人见伊春的城有什么后果,他特意将驮着美知的牛车绕着城转了一圈,美知偷偷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就看到鬼蜘蛛被绑在那一动不动垂下脑袋的消沉模样。
那副样子好像就要死掉一样。
美知下意识抓住自己的衣襟,她虽然不知道如果鬼蜘蛛死了她会怎么样,但凭良心说鬼蜘蛛对自己算是不错的,她总得做些什么来才对。
而这时,在周围吵闹的声音中鬼蜘蛛意识到了什么,他微微抬头往声源处看去,入眼是一辆漂亮的牛车,帘子半掀,少女的影子在灰暗的轿子里若隐若现,唯一能够令他看清的也不过是拨开帘子的那只手,上次握着刀的伤口还未愈合,被用心地缠好了,纤细如葱的指尖在日光下半透明着,再往里看,勉强能看清那是一身华服的美知。
她的脸上擦了粉,鬼蜘蛛才发现他们相处了这么久,美知涂上口脂是这般的……耀眼。
他甚至升腾起了一种若是她在人见伊春这里总比跟着自己好,但这种念头停留了不到半秒就被他否认了。他从来都不是这样为别人考虑的人,自私才是他的本质。鬼蜘蛛想着,若是他还有命活的话,那他也可以给美知这样一座偌大的城,穿着世上最华丽的单衣,不必为吃穿忧愁,过安稳的一辈子。
前提是他还有命。
喉咙干涩,已经两天没喝水了,虽然他能忍住饥饿,但口渴却是十分折磨人的欲望。
美知刚与对视上鬼蜘蛛已经主动撇过脸了,他是在生气吗?因为自己猜导致他被抓……美知垂下眼帘,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她并没有收到亲情度降低的消息,或许是她猜错了。
她收回手,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人见伊春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美知并没有多大的防备,他并不在美知这里过夜,通过照顾她的侍女,美知得到了人见伊春和早逝的妻子感情深厚,而且长子已经七岁的消息。
美知察觉到人见伊春对她只不过是用来惹怒鬼蜘蛛的趁手工具而已,他对自己放心到并没有安排武士看守的地步,这也方便她在假装睡下后趁着侍女回隔壁休憩的时候跑出房间。
她将侍女端过来的食物和水藏了起来,趁着夜色正浓挑了件深色衣服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小跑着,因为鬼蜘蛛已经被抓住,城里的守卫基本上只剩下一队在那里巡逻,懒散且并不是很警惕。
即使美知这样的柔弱少女,也只费了一些精力找到那根柱子,看到被绑在上面的鬼蜘蛛。
和之前气势汹汹的鬼蜘蛛相比,他现在的安静给美知很不好的感觉。
之前还有士兵围了一道栅栏禁止他们上前,不让任何人插手,这也是人见伊春折磨人的手段——让鬼蜘蛛慢慢死去。
而现在,如果再过几个小时,鬼蜘蛛那副样子看上去就真的要死了。
已经是深夜了,没有人再管这个强盗的死活,美知牵起裙摆跨了进去,她的脚步声非常的轻,鬼蜘蛛一向耳聪目明,周围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的注意,但是现在他毫无反应,连头都没抬一下。
那些人没把他绑太高,两天过去,绳索也跟着他的身体重量往下坠着,几乎是全靠鬼蜘蛛的腰维持着平稳,他的上半身和下-半-身都垂了下来,像挂在窗户外的晴天娃娃,风一吹他都能跟着飘上好一会。
美知的心跳很快,她不清楚自己的心跳是因为害怕胆怯着被人发现自己的行为,还是因为看到鬼蜘蛛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而心颤,以前她每日被关在房子里,唯一交流的不过是电视和管家,第一次见到鬼蜘蛛的时候她是非常害怕的,美知是一个非常没有社交能力的人,而这段时间经历的事足以将她锻炼得胆大勇敢了不少,就像现在,她踩在捡来的砖头上踮起脚尖,将带来的水囊尽力地往鬼蜘蛛嘴边凑。
月色是唯一的见证者,靠得近了,美知也才真正注意到鬼蜘蛛脸上的伤口,以及快速瘦削下去的苍白脸庞。
在静谧的环境里,美知将水囊递到他的唇边,一手扶着柱子稳住自己的身体,又因为鬼蜘蛛没有半点反应焦急地红了眼睛,没忍住喊着他的名字,“鬼蜘蛛!”
那道声音对于鬼蜘蛛来说,无异于在三途川那条河里被无数人往下拉却无力反抗时被强行拉上岸的一根钩子,穿过他的心肺,他眯着眼感受刮在脸上的疾风,猛地一睁眼,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锁定在了美知昂起的脸上。
他咳了一声,喉咙一阵嘶哑,努力压抑着想要大声咳嗽的欲望,声如砂纸:“你……刚刚喊我什么?”
美知哑了一下,她想起刚刚喊得是鬼蜘蛛,眼神有些躲闪,连声音都低了一些,带着她自己都未发现的心虚:“喊的,哥哥啊……”
鬼蜘蛛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没有受伤的痕迹便再也没纠结这件事上了。
他叼住水囊,动作着急透着一股渴望,美知这才反应过来,就着他的动作抬高水囊给他喂水。
她没有经验,刚开始鬼蜘蛛喝不到,眉头扬起带着催促的意味;等到美知再抬高水囊的时候,位置又没有把握正确,清凉的水猛地倾下来往鬼蜘蛛鼻子里灌。
男人被呛了好几口,美知浑身僵硬地连忙放低一点,她想要松手给他擦掉脖子上的水渍,却在松开扶柱子的那只手时身体也跟着一晃,好在她噤声动作不慢地再次扶住了柱子,掌心的灰尘增加了摩擦力,她松了口气喂好水后,又往鬼蜘蛛嘴里塞食物。
他吃的狼吞虎咽,有几次差点叼住美知纤细指尖,好在她注意到这点,每次都像给狼喂食一样塞在他嘴里就立马缩回手,等他吃完一口喂口水再喂下一口。即使美知动作笨拙,鬼蜘蛛刚被喂上一口没嚼两下就咽下去,他不是在享受美食而是在确保自己能活下去。
她带的食物并不是很够,但对于鬼蜘蛛来说已经很好了,他喝完最后一口水,还没说话,美知动作轻柔地给他擦了嘴。
他想要问人见伊春对你怎么样这样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们已经耗费了不少时间了,鬼蜘蛛感觉到身上恢复了一点力气,他上下打量了美知全身,哑声问:“我给你的那把刀呢?”
美知愣了愣,有些担心鬼蜘蛛会骂她小声回答:“那个人拿走了。”
鬼蜘蛛知道她说的是谁,没再问:“你快回去吧,如果被他发现的话——”
他们身处城内,有武士在出口把守,根本跑不出去。
想到人见伊春的手段,美知浑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她伸手替鬼蜘蛛擦掉脸上的灰,手上的绑带都弄脏了,鬼蜘蛛不习惯地扭头无声拒绝她代表亲昵的动作,别扭地皱着眉赶她走。
美知把砖块搬回原来的位置,偷偷摸摸地按照记忆里巡逻武士的时间跑了回去。
隔壁侍女睡得很熟,美知换下衣服躺了进去,心底庆幸着还好没被发现,刚闭上眼没多久,房间外一道高大颀长的影子印在门上,站了一会无声地离开。
美知就这样偷偷摸摸给鬼蜘蛛喂饭,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她终于趁着侍女不注意从她那里拿到了一把小剪刀。
原本她是打算给鬼蜘蛛剪开绳索,偏偏那天巡逻的武士换了时间点,她只好藏在黑暗里慢慢摸索了回去。
她轻车熟路地小声拉开门,房间里没点灯,今天连月亮都没有,她只能在房间里按照记忆摸索过去,掀开被子的一角,她刚伸了一只脚进去,陡然发现脚背接触到一道热源。
被子里有人!
她来不及退后,那人轻笑一声拽住她的小腿将她往被褥里一拉,男人掌心干燥炽热,像一炉火滚烫到美知的心脏。
美知被压制在身下,炽热呼吸打在脸侧,她僵着身体听到头顶低沉嗓音越来越近:“你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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