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突然响起的话语,四周黑暗中一片令人寒毛耸立的弓箭紧绷声,随即一波箭雨倾泻,“咚咚咚”震响之声不绝。
众人以巨竹为盾,有惊无险的躲开。簪獬正待指挥反击,岂料一轮箭雨之后,对面攻击骤然停止。密林重新陷入寂静,唯有双方或绵长或急促的鼻息。
簪獬藏身一梃巨竹后面,悄悄朝竹矢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准备。“戈式首领?官话说的不错。”
对面没有搭话。
簪獬心生疑惑。忽地,暗林中激射一支长箭,簪獬身前巨竹猛地一震,应声裂开一条缝隙。
戈式放下巨竹大弓。
竹海是猎场,飞箭部是这里最好的猎人。他自从能拉开大弓,手底下从没逃走过一只猎物。如此狡猾胆大的猎物,戈式要亲眼看看。
“出来。”
雄浑苍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吓。
“戈式首领不是见过我吗?”
少女的声音清丽干净,不徐不疾。
头顶雨急风狂,打的巨竹叶劈啪作响,林中却是死寂沉谧。林间忽起了薄雾,雾气如有实质,压得众人心头沉甸,一分一秒俱是难捱。
“哗——吱。”
竹矢双瞳猝然收缩,这是地上枯萎的巨竹积叶,被踩踏发出的加压碎裂声。他轻而缓的长吸一口气,双手稳稳端着□□,食指贴着扳机,慢慢从巨竹后探出——
“嘣。”
□□发出如气泡炸裂般的轻响,一枚寒光四溢的短箭簇激射而出。
戈式倏地往后一仰,短箭簇擦过他的鼻梁,飞的不知去向。戈式的鼻梁上浮出一条红线,慢慢渗透鲜血。他没去管,而是看向竹矢躲藏的方向:“好准头。”
竹矢抵在巨竹后,心脏噗噗乱跳,他清楚□□的劲道有多强,速度有多快。自己应该再补一箭!明明只要轻轻扣动扳机!我太怕死了!
竹矢下意识的看向里正,看到里正又朝自己比了个手势。
少女纤细瘦劲的五指张开,然后用力握成拳头。
很棒。
簪獬朝手下点头示意,从巨竹后面走出。
戈式:“不错。”
劈丝见里正迈出去,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听到戈式这两个字才稍稍松口气。心道我们里正何止不错。
有风度!没放乱箭射死你。
有计谋!敌强己弱,拖延等待援兵。
有气魄!对着几十把巨竹弓,几个人真敢站出来。
戈式不知劈丝其人,更不知他所想,只冷眼打量簪獬。
比从贯牧眼中看到时,少了一分苍白阴郁,多了一份朝气从容。
戈式见过不少来竹海打猎的诸夏人,除去那些讨生活的小贼,偶尔也会有衣着华丽的取乐者。眼前少女显然是后者,穿着他从未见过的衣服,凌乱、狼狈,挥舞腰上那把可笑的小金剑,指挥刨土的、养鸡的跑到巨竹林里挑衅。
簪獬手扶礼剑,身姿挺拔,平静回视戈式。飞箭部的首领虎背雄姿,头带纯白鹿角盔,手提鬼哭竹大弓,指间扣着长箭。二月山中寒气尤重,他围披一张兽皮,赤身坦腹。
戈式的视线投向簪獬腰侧官牌,他不认识诸夏字,但更加笃定眼前少女的身份不同寻常。“你是谁?从哪里来?”
簪獬谨慎思考如何回答戈式的提问。他表现的有些不同寻常,这不像一个恼羞成怒满腔怒火的部落首领。倘若现在顶着一轮又一轮的箭雨,簪獬反而没有这么紧张。
最终,她如实回答:“今年二月,《诸野法案》通过,竹海划归诸夏。我是国家任命官员,东州竹海里正,负责管理屏风壁到獠牙谷的大小事务。”
如簪獬预料。沉默良久之后,戈式对此嗤之以鼻:“你们说划归就划归,不问问我们。”
她刚要作答,就听戈式又说:“划归了,该说一声,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误会。”
一滴雨穿过层层巨竹林,砸在簪獬后颈,随即没入衣领。她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冷。
簪獬向对面踏出半步:“误会?”
戈式岿然不动:“你的人袭击我的哨兵,残杀我的儿子。”
簪獬沉声反驳:“看来对于戈式首领,的确是个误会。是你误会了,去年八月,你们飞箭部袭击我,杀死了我的护卫。飞箭部如此态度,我没办法不警惕。”
戈式:“我没有下过这个命令,更不知道这件事情。袭击一个有身份的诸夏人,只会给我部落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簪獬心中浮起一个可怕的预感,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
“戈式首领撵兔子一样围追堵截了我七八天,现在怎么突然变了兴致?整个飞箭部加上劫掠的妇孺最多两千人,战士最多十分之一。竹海这么大,獠牙山道、竹编村、隧道、天堑桥,两山道这里能留多少人?这么快发现我们想必两座山东南西北都派了人放哨巡察,在等他们赶过来?”
她语速极快,更带来一丝明显的挑衅。
阵前谈判带来的一丝平和希望瞬间消失殆尽,气氛愈发剑拔弩张。
戈式脸上波澜不惊。
六天六夜的等待,除了消磨他的耐心,同样给了思考的时间。他的怒火无法平息,但他的理智占据上风。
戈式的声音雄浑苍劲,每一个字都是不容置疑的威信——
“我会让飞箭部所有人站到你面前,里正可以带走杀死你护卫的人,随意处置。”
林雾霏霏,侵人肌骨。
簪獬声音也浸染了寒意:“你们在竹海四处劫掠,杀死了太多人。”
戈式:“竹海各部的争斗,就像你们划归竹海一样寻常。”
簪獬:“竹海划归诸夏,百利而无一害。你们劫掠各部,百害他人,只利自己。这怎么能相提并论。”
戈式目光渐渐犀利:“怎么才能平息你的怒火。”
簪獬感受到,身后各自饱含深意的目光。她知道自己走入了一张网,不是飞箭部的围猎,而是自己长久精心编织的困局。有人言辞恳切的劝谏过,而她在这张网里泥足深陷却自诩挥斥方遒。
簪獬抿了抿唇角,心中下定决断。
毕竟,自己说过——
“我愿意。”
我愿意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东州竹海里正的声音在林中响起,夜雾为之退散,急雨因之渐缓——
“无需平息我的怒火。只要按照国家规定,飞箭部如同向阳村、竹编村、竹衣寨一样,归属诸夏,推行诸夏的律法。所有人一律平等,承担同样的责任,享受同样的权利。”
戈式:“好。”
簪獬:“戈式,这意味着你不再是首领,不在享受首领的特权,你不能随意杀人,不能随意抢夺,驯养奴隶也不被允许。”
戈式:“我接受。”
簪獬手心沁出薄汗。这是她从未想过结果,也是她至今遇到最难的选择。一旦和戈式达成约定,就意味着她要和梭镖部离心离德!
自她来到竹海,梭镖部从未负她。
坦诚相待。
忠心耿耿。
生死相托。
“我也有要求。”戈式说,“交出杀害我儿子贯牧的那个人。”
盘盘珀脊背骤然绷紧,呼吸一滞。
戈式:“里正,杀死我们飞箭部三十一个人,用一个人来偿还,我与神也没做过这种交易。”
簪獬垂眸不语。这就是她想逃避的艰难选择。然而,从谈判之初就无法避免走到这步。
她说:“戈式首领,这……”
簪獬刚一开口,盘盘珀猛地转身,发足狂奔而去。劈丝刚刚起一直留意,当即跃出揽臂去抓,指尖勾到他腰上竹鸡毛饰品。
岂料盘盘珀势头太猛,直接将劈丝带了个趔趄。劈丝忽感脑后生风,此时此刻哪来得及躲闪,只觉头皮一疼,脑中空白。
“——嗖!”
戈式手举鬼哭竹大弓,扣在指间的长箭已经射出。
巨竹箭擦过劈丝头皮,贯穿盘盘珀心脏,将他钉在巨竹上。盘盘珀的手脚还维持奔跑姿势,过了会才慢慢软下。他身后地上不知何时生出一株青竹,两尺多高,枝叶碧嫩,溅了点点鲜血,像株鬼哭竹。
簪獬缓缓垂下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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