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下西山,天边那抹绚丽的晚霞渐渐的被黑色悄无声息的淹没。
瑟瑟的风,满园铺天盖地的白色,飘飘渺渺的梵音,令原本花团锦簇的亭台楼阁显现出一种异常的悲凉诡异。
怀璧山庄,停灵的第七天。
白天,门庭若市;夜间,人气却迅速的消散在了一片惨白中。
宽敞的灵堂布置的极其的讲究奢华,无数的长明灯在飘摆的经幡后闪烁。
远处依稀可闻的更漏声,分明已是四更。
夜色逾浓,灵堂里虽然依旧灯火通明,但人声却己渐渐细弱,遍地随风翻滚的纸钱不时的卷成几个圆圈,又如鬼魅般扭动着身体飞散开来,给整个灵堂平添了几分阴森的鬼味。
黄铜的火盆里已有了厚厚的一层乌黑的灰烬,但依旧燃着火,因为它旁边的人依旧还在不断的往里面放着一张张的纸钱。
一阵微疾的晚风,吹过了灵堂,以及火盆。
火盆里如同幽灵一般袅袅冒出来的烟虽然不是很浓,但还是很呛人,使得已经哭的嗓子完全嘶哑的环佩不由自主的打了好几个喷嚏。
晚风尚未过。
白色的灵幔后不知什么时候已闪出了一个乌黑的身影,一手就适时的将环佩松软的倒下去的身体扶住了,并顺势让她靠到了一旁的供桌脚处,任是谁看到都会认为她只是悲伤过度,外加劳累而昏睡下去了,而想不到那火盆里被人放入了迷香。
安置好了环佩,黑衣蒙面的人早已一纵身就到了灵堂门口把风,几乎是同时,已有两个同样打扮的黑衣人已到了那口讲究而厚重的棺材旁。
棺材尚未钉钉,而且站在棺材两旁的那两个黑衣人的力气似乎也很大,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棺材盖就已经被打开了。
看了一眼珠光宝气的棺椁中依旧美目如画的女子,站在左边的黑衣人低声道:“动手!”
右边的黑衣人的一只手便迅速的抓向棺材中,因为他们在房顶上已足足的观察了这里三个时辰,早已确定此刻这里除了这个靠在桌脚昏睡的女孩子就再没有别人了,而且他们也绝不怕这棺材中的女子会坐起来阻止他们的行为。
可就在棺材旁的两个黑衣人才将手伸进棺材时,门口就传来一声惊呼,令那两个人迅速的收回了手,并同时紧张的看向门前。
还没等那两个人的目光移到门口,一个人体重重的落地的声音就在他们脚下响起。
原本站在门口的黑衣人此刻已捂着胸口半跪在了灵堂正中的地上。
“三位深夜造访我怀璧山庄,不想说些什么吗?”一个威严的声音从迅速的涌现在门口的人群后响起,一身缟素的洛雨楼高大的身影已出现在众人面前,而他身后除了手拿兵器身穿孝服的家丁,还有身着素服的沐秋云、唐华和慕容玉。
其实,洛雨楼早就发现有人潜入了怀璧山庄,而且还一直隐藏在了灵堂附近,所以他才故意离开了灵堂,仅留下环佩守灵,以便吸引这些人出来。
已扶起了地上的同伴的两个黑衣人相视一眼,自然已明白了一切,其中左侧的那个黑衣人冷冷的一笑,说道:“洛庄主,果然厉害,倒是我们大意了,但不知您到底想让我们说些什么呢?”
已明显的感受到了那语气中的轻蔑与倨傲,洛雨楼的脸色已微微有些发冷,一双朗目闪出一丝杀气,他本不是一个嗜杀之人,但一想到这几个人很可能与慕容嫣的死有关,作为一个男人,他心中的那股愤怒和悲痛就难以压制。
“洛大哥,别跟他们废话,先拿下他们再说!”可还没等洛雨楼说话,他身后的沐秋云就已怒吼道,同时铁掌已挥出,直奔那个说话的黑衣人的面门。
顿时庄严肃穆的灵堂就陷入一片混乱,沐秋云的掌法已勇猛有力,已是江湖上的绝顶高手,那三个黑衣人虽然不但武功颇有根基,且相互配合的也相当默契,但他们似乎早就知道他们都不是沐秋云的对手,所以虽然全力以赴的迎战,但却丝毫没有与沐秋云硬碰硬出手的意思,而都是已躲避为主,并且战且向窗旁退去。
一声冷笑,寒光一闪,手拿宝剑的洛雨楼已纵身到了窗前,并挡住了三个黑衣人的退路。
可洛雨楼的身影未定,从窗外竟然就猛的射入了数道乌光,使得他不得不闪身躲开,让出了一条路。而几乎是同时,原本和沐秋云缠斗的三个黑衣人中的其中一个竟然突然纵身跳到了一旁,并迅速的从怀中掏出了一颗暗红色的丹丸猛的掷在了地上,顿时一股浓浓的暗红色烟雾就充斥了整间灵堂,完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烟雾中,一串刺耳的窗户被撞破的声音。
一声阴森森的狞笑在烟雾中响起,“洛庄主,你要是想知道慕容夫人的死因,就看你今天能不能抓到我们了!”
说话间,便已有数个黑衣人向沉沉的夜色中掠去。
“洛大哥,别去!”紧跟着洛雨楼冲出烟雾的沐秋云一把就紧紧的拉住了洛雨楼的手腕,急声道。
沐秋云知道洛雨楼与慕容嫣的那份情深似海的情意,而且他也知道洛雨楼此刻的心情,所以他明白刚才那句话对洛雨楼的诱惑有多大,但诱惑就是诱惑,死人就是死人,他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洛雨楼往陷阱里跳。
但可惜沐秋云的手再快他也只能抓住他紧跟着的洛雨楼,而他的话音未落,两道身影就已纵身奔向了一片浓浓的黑夜中。
一把就甩开了紧拉着他的沐秋云,脸色已完全变了的洛雨楼怒吼道:“秋云,你若不想我后悔,就别再拦我!”
话音未落,便已展开身形直奔那若隐若现的黑影。
狠狠的一跺脚,根本来不及在说话的沐秋云也已纵身追了上去。
地上的家丁更是紧随而去。
不消一刻,刚才还是人影晃动的灵堂就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原来的人走的很快,但灵堂里却并没有空。
因为就在所有的人都追着那黑衣人离开后,己有三个身影如同三支轻盈的鹅毛般毫无声息的由房顶上飘落入尚未消散的烟雾之中。
“真不明白,你为什么就不肯当面直接和他说清楚呢?非得要搞这种调虎离山的把戏!”已将一只手搭在了洛雨亭的肩头的姬飞风说道,并笑嘻嘻的看着站在门口依旧将目光留恋在空中的洛雨亭。
“你若是有空说这些废话,倒不如去房顶上把风!”己收回了目光的洛雨亭淡淡的说道,根本没有看姬飞风,而是转身缓步向灵堂内走去。
洛雨亭知道姬飞风才不会一个人去房顶上喝西北风,也知道那三个暗卫的武功虽然并不十分出奇,但他们的轻功却在江湖上能称的上是绝顶高手,以洛雨楼他们等人的轻功根本不可能追上他们,而一心想知道慕容嫣死因的那些人自然不会很快回来,所以他绝对有足够的时间让汤如海检查慕容嫣的尸体,但他实在没心情和姬飞风这个话唠说这些废话。
灵堂里的烟雾尚未完全消散,夹杂着香烛和烧纸味。
无比鄙夷轻蔑的看着那面用金字写着慕容嫣名字的灵牌,洛雨亭的脸上虽流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但同时他心中一股莫名的悲伤令他不由自主的捂着胸口低低的咳嗽了起来。
洛雨亭虽然猜测这个女人很可能就是被人杀人灭口,她的死根本就是咎由自取,但这个女人毕竟也曾对他关怀有佳,更重要的是,这个女人毕竟是洛雨楼所爱的女人,他曾经衷心尊重的大嫂,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所谓的家人!
“月饼,老实说,你这次坚持要亲自来这里,就是仅仅为了调查慕容嫣的死因吗?”挥着手驱散着烟雾的姬飞风笑着说道。
“你觉得我想在这个时候后院起火吗?”强忍住了咳嗽的洛雨亭,低声说道。
洛雨亭知道虽然慕容世家表面上已归附了天魔教,但实际上他并未真正的完全掌控这个历经百年的武林世家,慕容玉对他更是毫无敬畏之心,而他也不能太操之过急的除去慕容玉取而代之,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他绝不能过于逼迫慕容世家,以免适得其反,影响到下个月的事情。
“若是仅仅为了这个,你大可不必亲自来!你分明就是不放心别的事情!”一步就窜到了洛雨亭面前的姬飞风说道,同时他看着洛雨亭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挑衅。
姬飞风了解洛雨亭,就像洛雨亭了解洛雨楼一般,但只不过,姬飞风可不像洛雨亭那样喜欢遮遮掩掩,他虽然知道洛雨亭刚才没有说谎,但更知道这块不爽快的冰心月饼根本就没说心里话。
狠狠的瞪了一眼面前嬉皮笑脸的浑蛋,洛雨亭没有说话。的确,若是仅仅为了调查这个愚蠢的女人的死因,以便安抚慕容世家的话,他完全没有必要亲自来。尤其是现在,他虽然足足在床上躺了六天六夜,今天中午已能勉强的动用内力,但他还是不应该这样鲁莽的亲自来这里,只是这具尸体明天就会下葬,而且他心中真的不放心。
一团病色的洛雨亭的脸上透出一抹若隐若现的怒色,但姬飞风却笑得更开心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猜对了。
“你若真的不放心他,为什么不和他见一面,当面聊聊!”姬飞风道。
“你觉得,我那样做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吗!”洛雨亭冷声道。
说心里话,洛雨亭不是不想当面和洛雨楼解释慕容嫣的事情,即使此刻他手中没什么证据,他也敢肯定只要他说,洛雨楼就一定会信他,因为他知道洛雨楼永远都是那个对他关怀无微不至、护他信他的大哥。只是在别人眼里他已再不是什么清清白白的洛家二公子,而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冷血杀手,他实在不想再给洛雨楼带来任何麻烦,更不想让洛雨楼在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人士面前为难!
“那你觉得就算你这样查到了证据,证明这件事与你无关,那些人就会相信你是被人陷害的吗?就会对你们有好处了吗?”姬飞风道。
“他们信与不信,与我何干!清风,你觉得我会在意那些愚蠢至极的草芥的想法吗?”洛雨亭轻蔑的笑着说道。
翻了一个白眼,姬飞风道:“那你总不会是吃饱了撑住了吧!”
此次姬飞风还真是有些不明白,这块一向无比精明的冰心月饼为什么会做这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一声冷笑,洛雨亭已踏着满地的纸钱走到了供奉灵位的供桌前,但他却根本没有上香祭拜的意思,而是一双眼睛落在了不远处棺材旁正认真的检査慕容嫣尸体的汤如海的身上。
他来这里可并不是为了虚情假意的祭拜这个木头牌子,再说,这个木头牌子的主人也根本受不起他的三株清香。
“飞风,虽然这件事对我的确很不利,但你知道我从不在乎那些仁义道德的虚名,也不怕慕容世家敢反叛,更不怕我被人误会,因为我从不把杀戮和名声太放在心上,否则的话,我现在恐怕就真的仅仅是一个老实恭顺的洛家二公子!世间事只要是我自己自认问心无愧就行了!我才不会管什么洪水滔天呢!即使是留下千古骂名,我只要自己不后悔,也无所谓!但可惜,我大哥却与我截然不同,他天生就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他要在乎考虑的东西实在比我要多得多,而且他表面上虽然是一个义薄云天的铁骨汉子,但实际上却是一个极重情义的人,不论是对朋友,对亲人,甚至是对他的对手,他都绝不会赶尽杀绝,且还会网开一面。若是一个人太重感情对与他身边的人绝对是好事,但对与他本人来说却未必是好事。更何况是此次对他所爱的女人的死,若是让他一直都认为与我有关的话,他心中不但是悲痛,更有愧疚,这才是他最痛苦,最不能接受的事!”洛雨亭低声道,语气中竟然流露出一丝悲伤。
这次慕容嫣的死,洛雨亭心中很明白出手的人似乎是要对付他,但实际上恐怕真正目标是洛雨楼才对,虽然洛雨亭并不知道做这件事的人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但他却绝不能眼睁睁的这样看着。
“所以你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你大哥,你也只有真正亲眼看到他安然无事才会放心!你希望他能洗脱一切嫌疑,能安全脱离这件事,依旧做这万人敬仰、光明正大的怀璧山庄庄主?”姬飞风道。
无奈的一笑,洛雨亭看着姬飞风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欣赏,但却故意朗声道:“浑蛋,你觉得你很了解我,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此刻的心里一定想的是我那里藏着的那几坛好酒吗?”
一声朗笑,姬飞风已将他的一只手搭到了洛雨亭的肩膀上,并往怀里一拉,说道:“喝酒!好!月饼,你若不怕,我怕什么?”
“哼!怕的话,我就不是冷月如雪!”
洛雨亭的声音虽然并不高,但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的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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