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靳墨被霍焱掩在身下，只来得及感受到那阵冲击力，随后，他嗅觉灵敏的鼻子瞬间闻到了一股令人心惊的腥甜味道，霍焱的闷哼声都淡得若有似无。

唐靳墨明白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颤抖了起来。

这东西，本来要了结的，是他的生命！

是霍焱用自己的命，换回了他的命！

唐靳墨短暂的人生中，喜怒哀乐酸甜苦辣都尝到过许多许多，可是没有任何一个词语能够形容出这个五岁小男孩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茫然地想着，他好后悔，如果霍焱就这么死了，那他这辈子留在霍焱心中最后一个印象，就是下午他涨红着脸哽着脖子不肯叫一句爸爸的样子。

霍焱会不会后悔救了他？

他可是一个不愿意认爸爸的坏孩子。

可他知道霍焱不会后悔，更不会怪他，哪怕他和城城私下里编排腹诽还阴过霍焱无数次，可他就是知道，霍焱口中的每一句抱歉和弥补，都是真的。

霍焱一动不动……是不是死了？！

他这么想着，下一秒，身后那只冰冷的大手突然动了。

霍焱抬手揪出了唐靳墨口中的破布，柔声安慰着，“爸爸来救你了…宝贝儿不怕，爸爸在这里……”

他不知道，最后那几个字，微弱得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能听到了。

唐靳墨愣了一秒，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云霄。

他哭喊着，“爸爸！爸爸……我不要你死！呜呜呜呜……爸爸！”

爸爸？

霍焱几乎失去生命力的身体陡然巨震。

他是死亡之前出现了幻觉吗？竟然听到了儿子叫他爸爸……

可随即，霍焱感受到了自己怀抱中那个温热的小生命正浑身颤抖地挣扎着，他在哭，在喊，在叫自己爸爸。

霍焱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真好，他有生之年，终于听到了自己亏欠太多的儿子叫出了那声他肖想已久的称呼。

他可以瞑目了。

只是他还有好多后悔的事情，他还没有见到唐蓁。

事到如今，霍焱突然庆幸起唐蓁早已不再爱他这件事情来。

不然看到他死了，她该多难过啊。

霍焱最怕的事情就是见到唐蓁哭，她一哭，他的心脏连带着整个胸腔都会好痛。

人在弥留之际，脑海中真的会闪过自己这一生中所有或值得铭记或无关紧要的时刻。

霍焱在失血和高烧中蓦然发现，他的人生好像是从唐蓁出现的时候产生了一条分界线。

在那之前，他是骄傲风光的天才少年，一板一眼地念书长大，最该肆意洒脱的青少年时期却似乎过得乏善可陈。

他没有体验过跟哥们儿逃学的刺激，没有过早恋的怦然心动，他的学生时代虽然优秀得像闪着光的金子，可却处处充满了一种怅然的遗憾。

而这些遗憾，都是随着唐蓁的出现被填满的。

他的少年时代，似乎来得晚了一些，却因为爱上唐蓁而变得轰轰烈烈。

胡思乱想间，霍焱觉得自己的意识一轻，好像被什么东西缓缓抽离了自己的身体。

他在心里“啊”了一声，有些反应迟钝地想，我这就要死了吗？

这些一切其实只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短到陆黎川只来得及不屑地冷哼一声。

他看得出来，霍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还中了一弹，他马上就要死在这里。

这样的认知令陆黎川的面孔染上了几分嗜血的快意，他又一次举起了那把沙漠之鹰，地上那对父慈子孝的场景令他觉得恶心，只想立刻结束这一切。

只要再一次轻轻扣下食指，胜败自有定论。

然而陆黎川耳朵一动，他好像微微听到头顶上露着大洞的木头房梁处传来了极轻微的声响。

他额头上的神经也突然跟着一鼓一鼓地跳动起来，这不是个好兆头。

陆黎川迅速瞄向准星，又是“砰”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头顶“咻咻”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周遭带着伤的保镖还来不及扑上来围住陆黎川，就被从绳子上速降下来的几个男人给撂倒在了原地。

陆黎川面目狰狞地看了看自己被打出一个血洞的手臂，刚刚楼顶上埋伏的人竟然在他了结霍焱之前先一步打掉了他的武器！

他的手下都被制服了，之前夸大海口说着山下会赶上来支援的源源不断的人一个也没来。

陆黎川看着眼前这个面容熟悉的男人，知道自己败了。

罗、遇！

他还以为罗遇被霍焱停职以后，霍焱会像被砍断手脚一样动作不利，却没想到这条忠心耿耿的猎犬竟然能一直跟到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霍焱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心甘情愿地对他俯首称臣，而他自己却永远都留不住一个对他哪怕能有一点点真心的人？！

陆黎川面色苍白地抬起头，看到罗遇带来的那些人四面八方对着他举起了武器，他怨毒的眼神突然落在了陆书言身上。

那是她给他留在这世上的，最贵重的一件东西……

可惜这个白眼狼，竟然能在唐蓁家住得乐不思蜀！如果不是这个小崽子自己也有意隐瞒，他怎么可能费了这么多时间都找不到他！

陆书言已经吓呆了，他最开始同意在唐蓁家住下，本来就是怕陆黎川会对唐家三兄妹不利。

可直到今日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对只有五岁的墨墨扣下扳机的那一刻，陆书言才如此清楚地意识到，原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存在对唐家人才是威胁。

他的父亲，是唐家人永远的敌人，如果今天霍焱真的死在这里，唐蓁会原谅他吗？还有诗诗妹妹……是不是再也不会跟他讲话了？

他可是罪人的儿子啊。

伴着这个想法，陆书言看到了陆黎川对自己露出的那个恶魔一般的表情。

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他的亲生父亲就用仍然完好的左手狠狠攫住了他纤细脆弱的脖颈。

陆书言瞬间窒息，他震惊又无措地盯着陆黎川，他想叫爸爸，可是却突然耻于开口。

更重要的是，他也开不了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