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时候,陆良玉打包了些侯府厨房里做的翡翠绿豆汤,给母亲送去。
通过淡青的纱窗望去,屋内李柳琴正挽着袖子,不知在写些什么,不复之前的颓唐。
绿枝悄悄拉着陆良玉的袖子道:“那户人家同意夫人前去施教。”
又低声补充道:“午间才传来的消息,夫人高兴坏了,还小酌了一杯。”
陆良玉望了望母亲的神情,确实眉宇间染着一股喜色。当下跨门入内。
李柳琴并不在意她的到来,笔下未停。
“新出的绿豆汤,清热解暑。”陆良玉示意彩蝶搁下罐子,亲自舀了汤递给母亲。
李柳琴这才停了笔,也不接过汤,只淡淡地道:“搁那里吧。”说到此处,又补充了一句:“那边消息传来了。”
陆良玉故作惊喜道:“这是好事呀。”
李柳琴却并不甚欢喜,只又补了一句:“这下你可满意了,也不用旁人说我靠着女婿家。”
这句明显语气不好,是赌气的话了,像个任性的孩子。www.)
陆良玉将汤搁下,心知母亲怪她逼着自己出去做事。
她也不气恼,母亲多年待在陆家,思考问题不免有些单纯了。
母亲走出了陆家后宅的那方天地,却并未走出拘囿在自己心底的那一亩三分地。
临走之际,绿枝还不忘安慰道:“小姐就这个性子,良玉你别在意。”
陆良玉摆摆手,不以为意。母亲能走出第一步,她已经很满意了。
出了母亲所在的府邸,陆良玉并未急着离开,反倒是唤来了路边不起眼的一男子,塞了份信过去。
这信,是直接给那在陆家的新姨娘,人既然入了陆家,也该发挥点作用了。
马车行驶到半路,彩蝶却一反常态,不时地抬头看向陆良玉,似乎有些话要说,但又有些犹豫,急得一张平滑的脸上,眉间皱成了一团,拧巴极了。
陆良玉自是看出了她的纠结,当下温柔地问道:“怎么了?有话直说。”
彩蝶也算是同她几经患难的人了,在陆良玉心底,彩蝶才是自己的亲妹妹,陆良荷那个毒蛇心肠的人可不配。
彩蝶听着陆良玉的语气不错,这才平静下来,提议道:“小姐,我想去西头菜市口看看去。”
陆良玉挑眉,不知她为何突然有了这个主意,但也并未询问,只吩咐车夫调转马头。
彩蝶这才小心翼翼地补充道:“是柳公子的嘱托。似乎,柳家的人,前几日被斩首了。”
陆良玉一时默然了。
满门抄斩,短短四个字,背后是数不清的鲜血。柳家人口再简单,但也是十几条人命。
马车哒哒,车内再也无人说话。
彩蝶一人跨了个篮子下了马车,陆良玉坐在车内,只透过不时被吹起的车帘,看向外面。
菜市口早已过了热闹的时候,只零星的小贩在收摊,几个白发的老翁老姆在捡着烂菜叶子。
晚些时候,夏日的燥热退去不少,间或的风吹着。陆良玉只觉遍体生寒。
人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她却也被那股子灭门的寒意触到。
柳一鸣,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家破人亡,不过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彩蝶很快便挎着篮子回来了。陆良玉只轻轻一瞥,便看出了,篮中多了一截短短的的木刺,唯一不同的是,上面染满了猩红的血。
大抵是砍头时,用来固定的木桩上,不慎带落下来的。
几日不见,陆良玉乍一看到扎着丫鬟发髻的柳一鸣,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柳一鸣冲着她行了个磕磕绊绊的丫鬟礼,看来这几日规矩学的还可以。
然后看向了彩蝶。陆良玉这才发现,柳一鸣的眼睛,居然是血红的。
“去吧,午间也没有什么事。”陆良玉示意彩蝶道。
彩蝶忙挎着篮子,随柳一鸣往外走去,陆良玉看到,二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柳一鸣身子一僵,自然是确定了这个噩耗。
柳家人被斩首的消息,其实早就传遍了京中各家各户,只柳一鸣被囚在侯府,加之侯府人刻意隐瞒,他才不知道。
但心地,终究有了几分猜测,如今,这可怕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晚些时候,彩蝶红着眼回来了,看来是陪哭了一场。
带了几分小心翼翼对陆良玉道:“小姐,能不能买些纸钱元宝……”
说到此处,大抵也觉得这个主意有些过分了,生怕陆良玉怪罪,忙补充道:
“不是柳公子的意思,是我自己想的。小时候,在我们村子里,但凡有人去世,家人总是要烧些纸钱才安心。”
陆良玉心底叹了口气,心知她是好意,柳一鸣一个少年,如何懂这些。当下道:“可以,但要晚一些。”
这些祭祀用的东西,自然不能从外面店铺里买。毕竟,外头的兵马还等着抓捕柳一鸣呢。
只能从侯府现有的铺子里调一些过来,所幸侯府经营颇广,各行各业均有涉猎,也不是什么难事。
暮色四合,秦希泽才披着一身的疲惫从朝中回家。
听到陆良玉告知此事,秦希泽静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柳大人是个好人,确实应该好好上路。”
并不怪罪陆良玉的自作主张。
月明星稀,只不时风吹过,树丛发出沙沙的声响,婆娑的影子印在墙上,摇摇晃晃,带了几分诡异。
陆良玉远远便望见,柳一鸣跪倒在地,亦或者说是匍匐在地,正烧着纸钱,彩蝶立在一侧。
侯府寂寂无声,柳一鸣压抑的哭泣声,偶尔顺着风传来。
侯府铜墙铁壁,精兵无数,陆良玉倒也不害怕被人发现。
后面,一人的影子追上了她。
陆良玉回头,正是秦希泽。他神情肃穆,飘然走了过去。
柳一鸣早已是伤心得不闻外界。募地见一人出现,哭声戛然而止。
陆良玉望见秦希泽恭敬地上了株香,香雾缭绕,只见他脸上全是郑重。
陆良玉募地觉得,眼前的人,似乎多了几丝人情味。她也敬了柱香,为那个从未见过的柳大人,以及被无辜惨死的柳家人。
“柳大人,放心,这个孩子,镇南侯府保了。”陆良玉心底暗暗默念道。
秦希泽缓缓牵着了陆良玉的手,暗夜再凉,人情再是冷,也还有身侧人可执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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