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忽地震颤了一下，随即停住不再下降，仿佛被一股无形之力硬生生托住，又像是山被无形的线牵引，挂在了半空之中。

山定在那里不再动弹。可云山对地上人们的压迫感却更强烈了。四下里阴风陡起，街角地上的树叶、纸片、小石子都像长了翅膀一样，胡乱飞舞着在天地之间乱转。大树随着风疯狂摇摆着腰身，就像随时都会拔出根来，追着风狂奔到天边去一样。

大山隔绝了银水川城的天与地，挡住了太阳射向大地的万千金箭。明明是正午时分，整座城却被笼罩在一片黑影之下，形同处于没有星光的黑夜。酒楼的掌柜急忙指挥伙计们点着落地烛台上的蜡烛，并迅速给每盏灯都笼上灯罩。如此一来，店中诸人真的恍然如身处黑夜之中一般。

被黑暗笼罩的城里，不知何处响起恐怖的叫声，那是猫狗因恐惧而发出的奋力嘶叫。百合总觉得猫的叫声应是柔弱无骨的“喵喵”声，可可现在钻进耳朵的猫叫声如同吊死鬼的狂笑一样尖锐刺耳。

那些狗的叫声也不同往日，听起来就像是一群无助的老头子在哭泣，又像是一些粗嗓子的没牙老太太在骂人。大概是受到了猫狗狂吠乱叫的感染，城里的婴儿们也都一起哭着呼喊起来。一时间，禽兽嘶鸣与婴儿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形同地狱里吹来了迎亲的唢呐声。恐怖的气氛随着这些呼喊，迅速在整座城蔓延开来。

就算南宫狼等是久见杀人的武林人物，也不知道这黑云的来历，仍是感到惧意油然而生，手脚心出了一层冷汗。

袁林问道：“玫瑰师姐真的能赢这魔头吗？”

百合盯着天上的云山，尽量镇定的道：“只能相信她能赢。否则，这一城生灵的末日就是今天了。”

这时，山中又显现出一道道电光雷火。火光每显现一次，黑山就被整体照亮一次。山每被照亮一次，看起来就小了那么一圈。火光闪耀了三五次，一座大山已经被削掉大半。地上众人都觉得心头压力骤减。那些纷乱的嘶喊也越来越弱。

百合道：“那雷电就是玫瑰师姐所化。她用的是佛门正宗心法，心念所至佛法相随，雷电的本体是真正的佛光。世上任何魔法都抵挡不了佛光。雷电一定能劈开这座云山！”

袁林钦佩道：“佛光竟然有这般威力。怪不得听说，佛有菩萨心肠，又有金刚手段。”话语至此一断，他忽地说道：“那些云又是什么呢？”

百合闻言看去，黑云之外多了不少怪云，一些有如黑蛇状的云条，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像是钻进豆腐里的泥鳅一样，一头扎进正在变小的云山里。随着这些蛇形云的增加，黑山在逐渐恢复其庞大的身形。

百合认识这些看似是蛇的怪云。实际上它们不是真正的云，而是一种不同于人的生命。这些生命体正是这座城里，以及周边五十里内的人类怨念。凡是冤死的，或者长期受欺压的凡人都会产生各种怨念。怨恨越深，怨念就越是强烈。怨念浓烈到一定成都，就会变成无意识的生命体。这种生命不同于人，也不同于灵魂。它们没有肉体，也没有明确的意识。但是怀着一条强烈的信念。那就是复仇。作为生命体，它们存在的唯一使命，终极意义就是复仇。向施暴者复仇！向恶人复仇！向这个世界复仇！

这些怨念平时潜伏在山沟、密林、水泊里，很难被人看到。年深日久后，性质相近的怨念会逐渐融合在一起。所谓性质相近，就是指同样原因产生的怨念。比如：同是被冤杀者的怨念。当这些怨念集合到一定数量，就会变化出一种近似恶灵的精灵。这种精灵被佛教成为般若。

东海岛国有传说，嫉妒人的女人会有怨念化为般若。实际上，任何怨恨只要积聚到一定浓度都可以化身般若。这种精灵虽然生来就要杀人，却不被修法者视为邪灵，而是被归为自然精灵的一种。也正是因此，佛法无法直接化灭般若。

有位丹霞经院派的长老曾对百合解释道：“佛法再强，也斩不断业力因果。般若本质上就是一种因果。这是佛法所无法化解的。”

因此，百合很是担心玫瑰无法击败那魔头。毕竟玫瑰最强的法力就是佛光。而这些般若是不怕佛光的。崆峒派自然有足可一击毁灭一城的法宝。可是玫瑰自持佛光为最强法宝，从不带其它强力神兵。如此一来，今日之斗法，多半要输掉了。

那些蛇形的黑云就是飞舞在天上的般若。在凡人眼中，这些般若只是一些怪异的云雾。但在百合眼中的，则是般若的本体形象。漫天都是高有数丈的或青面獠牙、或红发绿眼、或手长脚长的般若。这些由人产生的怨恨正在义无反顾的融化金飞来峰云里。即便这些精灵已经去就会化为乌有，重新成为失去意识的怨念。他们为了复仇仍会飞蛾扑火一样扑上去，融化在黑云里，积聚成一个足以毁灭银水川城的巨大般若。

她从没想到区区一座城会产生数目如此巨大的般若群。十里雾翁的飞来峰云在玫瑰的飞电打击下，明明已经式微，不过是徒有其表的一团黑云。现在几十万只般若舍身加入黑云，让飞来峰云重振雄风，甚至更高、更大、沉重更胜方才。这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术式，而是多年来蒙冤者对此城的一次大清算！

飞在天上的不再是云雾，也不再是毒雾，而是纯粹的复仇，是亡灵向施暴者发起的一次审判。

百合犹豫了，不知道阻止般若复仇是对？还是错？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希望这团般若组成的大山马上砸下来，粉碎这城里的一切罪恶，把所有的恶人都带回地狱去。让这些恶人去十八层地狱里永生永世承受幽冥世界的刑罚！

不过，她转而一想，城中不全是坏人，总还有几个好人。这大山一旦压下来，不辨贤愚好坏，所有人都会玉石俱焚。坏人诚然死不足惜，好人实不该遭此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