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路明非却没有露出惊慌的表情。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乐呵呵地向凯撒挥手示意，态度热忱，表情也真挚得一塌糊涂。

“哟，土豪兄晚上好啊。”他打招呼。

“对这场舞会感觉如何？”恺撒站在上面问。

“还不错。”路明非环视了会场一圈，略带认可地点点头，“虽然在我知道的舞会中女生的质量未必算是一流，菜肴的味道也不算多么出众，舞会的历史意义也未必有多么重大。但是如果以学生举办的舞会来作为标准的话，”他咂咂嘴，“还算不错吧。”

会场上的人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每个人都有点震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家伙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刚才这种话的？还有什么叫菜肴的味道不算出众？不算出众的话刚刚扑在餐桌上大快朵颐左右开弓的又是哪位？你老人家的同素异形体？

恺撒也有点茫然。刚刚那句问话其实不是欧洲人的习惯，而是他从中国书本中学来的。

据说中国人好客热情却又谦逊大方，哪怕餐盘里放的是山珍海味他们也会露出羞愧的神色，叹一声粗茶淡饭招待不周，毕竟咱们小门小户掏不出龙肝凤髓，唯有摆出这满汉全席让各位勉强下肚，若有冒犯还望见谅。

客人们此时也应当露出羞惭的脸，抱拳说一声主人家言重了，在下平日里吃糠咽菜哪里吃过这般美味？若不是有碍礼节只怕连舌头都要吞下去！于是自此之后宾主尽欢，大家喜笑颜开，一顿晚宴就此落下帷幕。

可现在这招对纯粹的中国人来说似乎有点不太好使。

主人家倒是按照规矩谦逊了一番，可谁承想客人舔舔嘴巴点点头，叼着牙签拍了拍主人的肩，说小恺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仔细想想你也不容易，这次我就原谅你啦！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下次改正就好啦！

这是做客么？这是邀请上司回来视察工作的吧！

“还算不错啊那就好那就好。”说这话的时候恺撒几乎想要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从出生到现在他何时说过这样的话？无论是加图索家族的人还是他都不会容忍‘不错’，对他们来说一件事如果不是完美那就是莫大的羞辱，更别提“还算不错”了！

可他还是要继续生硬地将话题继续下去。“路明非，你知道我为什么默许诺诺要邀请你来这里吗？”

“我当然不知道，不过我也不是很在意这些。土豪兄你请客就行啦！”路明非摆摆手，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当然如果你一定要说，我倒是不介意听一下。”

他忽然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摸了摸肚子，“可惜的就是龙虾稍微有点少了，没吃过瘾啊！”

无声的沉默在会场上蔓延，恺撒脸上完美的微笑也几乎要维持不住了。

中国古代有句成语叫做食言而肥，讥讽的是不讲信用的人，可恺撒却觉得放在这里刚刚好。

谁刚刚说的菜肴质量不算出众！？

他拍了拍手，背后有一个人走上前来，递给了他一沓A4纸打印的资料。

他低头看向路明非，将资料丢了下去，扔到了路明非的怀中。

“这就是我同意你来的原因。”

路明非翻开资料，第一页就是恺撒的彩色照片占据了页面的右上角，金发的少年在璀璨的阳光下露出满怀豪情的笑容，白色的衬衫解开了两粒扣子，露出强健的胸膛和隐约的腹肌，背景是一望无际的碧蓝海洋。左边是恺撒详细的资料，从出生年月到家庭背景甚至连个人血统和言灵都写得清清楚楚，像是户口资料。

“土豪兄你要干嘛？”路明非抬起一张茫然的脸。

“这里面是学生会所有高层的个人资料，还包括我。”恺撒漫不经心地说，“姓名、血统、家族背景，只要你想知道的，这上面都有。”

“这是学生会的资料？但是有点不对吧？”芬格尔把脸凑到资料上面瞅了半晌，扭头向恺撒问道。

“哪里不对？”

“这资料不够详细啊！”芬格尔说。

“不够详细？”恺撒皱了皱眉。如果是别的人这么说那大可一笑了之，可芬格尔这条校园八卦界里最著名的狗仔都这么言之凿凿，只怕真的有什么东西不大对，“哪里不够详细？”

“这还用问？”这条败犬一脸的痛心疾首，“女生的三围资料和情史呢？再不济写写她们喜欢的类型也好啊！”

在场的女生都扭过了头去，连零也不例外，这感觉也并不突兀，大概就像是看到了牛粪之后的自然反应。

“我倒是知道有玩反骨仔的，可没想到身为学生会老大的你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当众跳反？”路明非拿着资料啧啧称赞，“你这是几个意思？弃暗投明？”

“这只是宣战而已。”恺撒调整了一下表情，淡淡地说。

“宣战？”

“我不太喜欢不公平的比赛，也很欣赏你孤身一人的勇气。更何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可能是比楚子航更好的对手。”恺撒说，“更何况你身边有新闻部的部长，想要摸清这些东西也不算麻烦。所以干脆我就把这些资料都给你好了，也算是让这场竞争更有趣一点。”

“你不怕我带着这些资料转身投奔楚子航？”

“当然不怕。”恺撒露出淡淡的笑容，“你连我都拒绝了，又怎么会选择楚子航？”

“真是自信的说法。”路明非摇了摇头。

“有什么问题吗？”

“恺撒，其实有一句话我早就想问了。”从进场到现在，路明非第一次叫了恺撒的名字，“你不觉得自己有时候很幼稚吗？”

死寂。

“你刚刚的演讲里面，有一个观点我很赞同。”路明非像是一无所觉，抬头直视着恺撒冰冷的双眸，“在战场之上，敌我双方需要的都只是精英。活不下来的人没有资格述说未来，拖后腿的家伙也理应被打断四肢丢在一旁。可谁说你们是精英呢？”

“凭你们的血统？可血统算什么？再伟大的恶魔也有可能被凡人一刀捅死；那么是因为你们的家世？但当你被贯穿心脏的时候，难道黑卡还能救你一命不成？”路明非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容，“长相？开膛破肚之后大家都是五五开；性格？我把你脑子捏成糨糊之后你再开朗又有什么意义？强大的言灵？可如果计算准确准备充分，哪怕是被机甲包裹着在猝不及防之下也有可能被一颗狙击子弹取走性命。那么告诉我，你们凭什么？别告诉我是凭借自由一日的表现，拿着玩具水枪装着麻醉弹和别人一起玩真人CS也算是上战场？那我打两盘星际是不是就可以说自己有很深的星际战战争的指挥经验了？”

每个人看过来的目光中都带着淡淡的敌视。

能进入这个会场的，十有八九是来自于上流社会的人士。

如果说路明非的这些话在平民中还有一些市场，那么放在这个地方来，简直就像是在怪物堆里大喊了一声“孙子”。

如果不是恺撒还保持着冷静，此刻众人只怕早就一拥而上了。

“还有登山？那是什么比喻？你不觉得太悠闲了么？”路明非仍旧在笑，“登山的时候可不会有人从背后向你开冷枪，也不会有人匍匐在道边随时准备冲杀出来，更不会有疯子在山上跳来跳去恨不得下一秒就引发雪崩，还以为这是神的恩赐。”

“这是战争啊，各位。这是人类和龙类之间的种族之战。”他环视四周，眼睛中却没有了丝毫笑意，“你们究竟知不知道战争是什么意思？战争的意思就是放弃一切，为的却不是赢，而仅仅是活下去而种族和种族之间的战争更为如此。有时候双方付出十多万条性命，为的可能仅仅只是为了山脚下的几亩田地。尊严？骄傲？爱情？良知？这些词语都很好，甚至可以让不少人在午夜梦中流下泪来，如果可以的话，谁会想要丢下这些东西呢？”

“你们在这里歌舞升平，畅想着有朝一日踏出校门，分分钟就能斩下龙王的狗头，拿回来的时候说不定杯酒尚温，大家还是一派盛世景象笑容相对。”他叹了口气。“可如果你身边只剩下布满了黑色血斑的破旧长矛，你还能奢望什么呢？”

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在场每个人都有点疑惑，分不清路明非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真正正地有感而发。

那一刻少年的眼神缥缈，似是对眼前的一切都不再关注了，整个人都沉浸在了如同薄雾一般的缥缈过往之中，眉宇间都是低沉的肃然，若山峰林立。

可如果说这是真的，那么这个年仅十八的少年又从哪里来的如此惨痛的经历？

这时恺撒身上响起了手机铃声。不止是他，大厅里嘈杂的手机铃声响成了一片。

音乐铃声、蜂鸣声、老式电话的叮叮声。上百种不同的铃声在同一刻响起，让人如同置身在忽然开始演奏的鼓乐队中，偏偏乐队演奏的还是午夜凶铃的BGM，让人心惊肉跳。

所有客人愣了一下都开始摸手机，恺撒也打开了手机。可他只听了一句话脸色就变了。

他站在楼上，示意所有人安静，举起自己的手机打开了免提键。

“请走到窗边，看向校门的方向，屏住呼吸。”电话里是个经过变声的低沉声音，却有着掩不住的冷峻味道，“客人到访的时候，主人应该做好准备。”

客人们蜂拥着向窗边走去。隔着巨大的落地窗看出去，生铁雕花的校门封闭着，被一盏冷光灯照亮。

猝不及防间，轰然巨响。

一瞬间人们都失去了听觉。刺眼的火光中，铁门扭曲，被爆炸的冲击波抛向空中，一直升到二十米的高空才重新坠落。

警报声响彻校园，夜幕中所有建筑忽然亮了，静谧的黑暗彻底被打破。

明亮的光柱和摩托车的轰鸣声一起涌入校园，穿着黑色作战服骑着黑寡妇摩托的闯入者们呼啸而来，所过之处监视器纷纷击碎。

“这是我们战争的开始！”电话里的人挂断了。

“红色警戒状态！红色警戒状态！龙族入侵！龙族入侵！A级及以下的新生都留在宿舍中，通过战场生存课的学生们立刻领取武器，填装弗里嘉子弹，不得使用实弹。”诺玛的机械声似乎也有点紧急，“封锁所有入口，对身份不明者有权开枪。”

每个人都露出了凝重的表情，除了恺撒，这家伙的眉宇间都写着跃跃欲试，像是在说建功立业的时候终于到了！

路明非扭头四顾，混乱中芬格尔已经失去了踪影，这个没义气的家伙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去。于是他轻轻捏了捏身旁零的小手，俯下身凑到了零的耳边。

“按你们的计划来吧。”

“路明非，”恺撒在楼上招呼他，“有兴趣一起来么？”

“被我这样嘲讽了，你还有心情找我说话？”

“实际上我觉得你有些东西说的还有点道理。”恺撒从楼上一跃而下，二层的高度对他来说似乎完全不算什么，“但有一点我想你错了。”

“哪一点？”路明非挑挑眉毛。

“你说我们不知道什么是战争，可实际上根据校史记载，卡塞尔学院在十年前还是一个致力于培养战士的基地。在这里的人可不全是你想象中只会在自由一日上打打闹闹的学生，不少人都有参与过执行部任务的经历，甚至有的还经历过A级任务。”恺撒站在路明非面前说，“你如果真的觉得我们不懂战争，那就来看看吧，面对这场袭击，我们究竟表现如何。”

“听起来你的信心还是十足啊。”

“我可是恺撒。”恺撒淡淡地说。

路明非愣了下，旋即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刚准备说什么。可忽然间扩音器里传来了新的动静。

“S级新生路明非，请马上赶往校长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