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秋寒生平第一次认真看江南。儿时随父母来过,但他印象不深了。
这次再来,当真深深的爱上了江南。
林春儿眼中的江南,带着几分文人的诗意。她一边走,一边给他们讲解所处之地的典故和历史,那讲解又与导游词不同,带着生活的气息。比如她说三白酒,一排排巨大的酒缸立在那儿,等待岁月将它唤醒。酿酒的老人花白着胡须坐在酒缸旁,将“三白”变成了“四白”;她讲染坊,木心先生说“自知什么都不像,平生就只像风”,你看那蓝印花布挂在那,将没有形状的风映衬的有了形状。从前镇里的姑娘要远行,总要戴上这样一块花布,裁制成头巾、花裙、头发的绑带,无论走到哪儿,被家乡人看到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乌镇姑娘啊。”她讲完,跑进路边小店,买了两块儿蓝印花布头巾,她和宵妹一人一块儿绑在头上,瞬间变成了南方姑娘。
她和宵妹在店内照镜子,陈宽年对宋秋寒说道:“她还是她,高兴起来喋喋不休的话痨。”
“多好。”宋秋寒赞道。他的眼始终未离开林春儿,他喜欢听她讲话,一直都喜欢,那看似本无生趣的世间万物,到了她口中都有了灵气。他心爱的姑娘有着神奇的魔法。
“另外,方嘉莉昨天晚上发疯了你知道吧?”陈宽年问他。
“你不必理她。”
“我自然没有理她,我昨天晚上忙着呢,今天早上才看到。栾念也跟我说了,方嘉莉昨天晚上也找他了。将他痛骂了一顿,说我们助纣为虐。”陈宽年撇撇嘴:“她倒是特别看得起自己。我只想提醒你,方嘉莉发疯不要紧,你那条朋友圈发出去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想过吗?”
“比如呢?”
“比如宋叔叔。”陈宽年提醒宋秋寒,你可是有一个不好惹的爹。
宋秋寒一边看着林春儿在店内看衣裳一边说道:“我既然发了,就代表我想好了。我并非一时冲动。”
“那哥们只能祝你成功了。”
宋秋寒耸耸肩,走进店中。指着一件衣裳对林春儿说道:“敢不敢穿?”
林春儿看过去,是一件素色长花袄,脖子扬起:“为何不敢穿?”拿了一件进了试衣间,再出来之时,头发已变成两条麻花粗辫,活脱脱一个民国姑娘。宋秋寒又拔不出眼,林春儿究竟是如何练就这一身本领的?穿什么都好看的要死。像模像样。
“嘿,这丫头真标致!”宵妹打趣道。
林春儿绷紧小脸,拿起一旁的竖版线装书抱在手上:“少年强,则中国强;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惟妙惟肖的民国女学生,就连此时进店的其他人也忍不住停下看着她笑。
宋秋寒上前拍了拍她的头,笑道:“人来疯。还挺好看。”
“那你敢不敢也来一身?我看这身就挺好。”林春儿指着那一身深蓝长棉袍。
“我定然不会输给你。”宋秋寒拿过衣裳,进了试衣间。刚刚进店的游客都没有走,站在那等着他出来。宋秋寒换了长棉袍出来,大有公子身长玉立之美,惹众人吸了口气。他款款站到林春儿身边,笑着问店主:“般配吗?”
一个游人忍不住答道:“太般配了,地上人一双!”
林春儿看向宋秋寒,眉眼弯弯,闪过狡黠,头一偏:“今天就穿它?”
宋秋寒后退一步,学那旧时先生,朝林春儿微微弯下身去:“姑娘请吧。”
“我们也要!”陈宽年为宵妹挑了一身,自己选了一身,四个如玉一样的人儿出了门。许多游客以为来了剧组,自动站到一边为他们绕路。宋秋寒偏过头去看着林春儿,担心她冷,便又拐进一家店,为她和宵妹各自买了一条围巾,一条丢给陈宽年,一条拿在手上,拉过林春儿,将围巾从她颈后绕过,打了一个旧时的结。林春儿乖乖巧巧看着他,惹他心头一动,低下头去在她额头轻吻。周遭都安静了,只余她和宋秋寒的心跳声。
陈宽年适时拍下这张,丢到四个好友群中:“我想你们一定很羡慕我,毕竟我看到了你们此生都看不到的景象,宋公子柔情蜜意亲吻一个女人,啧啧。”
宋秋寒自然不知他们在揶揄他,他临行前交代好了工作,与他人说好每天会集中安排时间处理,这会儿与林春儿在一起,手机便显得多余。
“还冷不冷?”他这样照顾她,好像她根本不懂照顾自己。已然忘记没有他的十几年里,她将自己照顾的极好。
林春儿摇头:“不冷了。”
“那咱们去坐乌篷船好不好?”
“好。”
他这样温柔,完全没有了在职场上的锋芒;她这样乖巧,也忘记了自己是披荆斩棘的女王。她任他拉着手,带她坐上乌篷船,靠在他肩上,听船橹打在水上。宵妹坐在她对面,朝她眨眨眼。她们两个这两天独处的时间少,可这个眨眼林春儿自然懂,是替她开心。林春儿竖起三根手指,也朝宵妹眨眨眼。宵妹自然懂她的意思,一夜三次,登时红了脸。
林春儿嗤嗤笑出声,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昨晚的性生活可还满意?”而后朝宵妹挑挑眉。
宵妹拿出手机看了,红着脸回她:“妙不可言。”
林春儿将手机放起,转过身去看岸边的古旧房屋。她记得第一次来乌镇是在夏天,那些房屋上爬满绿藤,水边开着不知名的花,她刚喝过一碗三白酒,手捧着几颗青梅上了乌篷船。
“在想什么?”
宋秋寒手肘支到船外,轻声问她。
“想起我第一次来这里,想到过你。”林春儿看着宋秋寒,她讲的是实话。她捧着几颗青梅上了乌篷船,塞到口中一颗,青梅酸的她龇牙咧嘴,船家笑着问她男朋友呢?她说男朋友在美国。本是一句玩笑话,却猛然顿悟,不说男朋友不在芬兰、在瑞典、在中国某个地方,偏偏要说在美国。
宋秋寒看着她,心想,我当真再没见过哪个女人比她更温柔了。她的温柔藏在眉眼之间,藏在心间。眉眼之间的温柔你稍作留意便可看到,可那心里的温柔,要一直看才能发觉。
船家似乎被他们感染,开口唱起了悠长的船歌。不是所有来乌镇的游人都能听到这样的船歌,岸边的人驻足凝望,看到碧绿的水上飘着一艘小船,带着蓑笠的船家唱着歌,船上坐着两对旧时男女,各自看彼此的风景。此情此景好像光阴倒流千年,你我都成为那不朽的传说。
宋秋寒那样看着林春儿,看的她无处遁逃,轻声对他说:“宋秋寒你别再看我了。”
宋秋寒并不收回目光,眼底爬上笑意:“怎么?”
“你这样看我,会让我想吻你。”
林春儿转过脸去,昨晚宋秋寒要吻她之时,她情绪崩溃了。她不知自己的崩溃在宋秋寒看来是什么,可她并不能控制自己。她在宋秋寒面前卸下了所有伪装,因为她笃定他不会因此而离开她。昨晚她躺在床上,想起宋秋寒温暖的怀抱,无数次动容。
宋秋寒的手指在她红透的耳垂上轻轻捏了捏,而后凑到她耳边:“如果今晚还下雪,让我在雪中吻你。”
宋秋寒记得那封信。林春儿说是帮别人送的,可经她手送来的信,他一封都没有扔过。甚至仔仔细细的读了。他昨晚失眠时,想起其中一封,那信上是何等大胆之言,她说:我做过一个梦,梦到你在下雪天气里吻我。
悄悄话悄悄的说了,可二人的神情在告诉全世界,他们刚刚说了特别动听的情话。动听又性感的情话。
船家回头看看他们,又将船歌唱的更加悠长。那歌声穿透懒洋洋的冬日乌镇,一直流传到很远。
林春儿回身看宋秋寒,他正看着岸边房屋,线条分明的一张脸,带着几分坚毅。宋秋寒可真好看,她心想,若当初推开窗的那个少年没有这副好看的皮囊,她会一眼便爱上他吗?这个问题再无法考究了。
到了晚上,几个人在酒吧喝了些小酒,便两两散了。
宋秋寒在临行前对陈宽年说道:“只求今夜声音小点,或..次数少点。”
宵妹红了脸,跳到林春儿身边:“我要跟春儿睡。”
陈宽年上前一步打横抱起她,惹她轻呼一声,而后听到陈宽年的狂言浪语:“快快跟本大王回寨子吧!”
宵妹可怜兮兮伸出手:“春儿救我。”
像演一出戏剧,几人笑作一团。到了戏剧散场,那二人走了,宋林二人相视而笑。
此时乌镇已陷入寂静,只剩潺潺水声,石板路上再无什么人。长衫先生牵着素花裙女学生散步。彼此看看对方的装扮,装了一天旧时人,宋秋寒将林春儿的围巾系紧,察觉到手背上落了一丝凉意,抬起头来,看到天上掉落的雪花。
接连两日下雪的乌镇,不知一生能遇几回。
“下雪了。”他喃喃道。
林春儿闻言抬起头,看到一片雪花落在宋秋寒头上,伸出手帮他拂去,却被他握住了手。
“我想在下雪天气里吻你。”宋秋寒这样说着,缓缓低下头。想起昨夜林春儿的痛哭,又令他不敢冒进。只停在她唇前一指之处,等她后悔。
林春儿只后悔昨夜没有吻他。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啄,而后低低一声:“宋秋寒,吻我。”
这句话,宋秋寒等了十六年。他曾无法自控过,在夏令营的夜晚背着醉酒的她回她的帐篷,慌乱之中唇擦过她的。那是那几年唯一的机会。双手捧起林春儿的脸,低下头去吻她。
起初只是轻轻一下便移开,像没有过经验的人那般慌乱。林春儿的唇一如她那颗柔软心肠,给了宋秋寒慰藉。他一下一下吻她,终于某一次,唇落下去便没再离开,宋秋寒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不记得他上一次吻一个女人是什么感觉了,他那两次单薄的恋爱都不不够用心,那时的他是别人口中的渣男。
鼻尖不小心撞到了一起,林春儿唇贴着他的,笑出了声。她笑了,宋秋寒终于得着机会,舌尖勾着她的,一手移到她后脑,不许她逃。
这静谧的小巷偶有脚步声响起,宋秋寒抱起林春儿将她带进暗影中。他笔挺的身躯将她罩在里头,唇始终未离开她的。呼吸声都有些重了,宋秋寒的手机碰巧响起,林春儿轻推他,他终于放开了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中,拿出手机来看,是尚姨。顺手接起:“尚姨。”
“秋寒,昨天太晚了尚姨没给你电话。你...恋爱啦?”
林春儿听到尚姨的话,将头埋的更深,生怕自己发出声音。宋秋寒微微抽离身体笑着看她,在她脸颊上轻轻一碰,而后说道:“是的,尚姨,我恋爱了。”
“和林春儿?”
“是。”
尚姨恍然大悟般笑了,掩不住的好心情:“尚姨怎么说来着?春儿第一次来家里,尚姨就觉得你们俩不对劲。果然...真好啊...不行就动作快些,先把人家姑娘拿下,以免夜长梦多...”尚姨也是玩笑话,她担心宋秋寒不懂不会。
宋秋寒脸红了,轻声说道:“尚姨...林春儿正在我怀中...”
“哎呦呦年轻人,尚姨白担心了。那你们接着抱吧!再见!”尚姨径直挂断了电话,宋秋寒收起手机去看林春儿,她正咬着唇不让自己笑出声,见他看她,便说道:“宋秋寒!你多大的人了!还让尚姨操心!你...”
宋秋寒不许她讲话,又吻住了她。
要在下雪时吻心爱的人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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