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的父亲留下《灵魂学》的鸿篇巨制，却因为事业变故而没有余力整理，至今仍是残稿。博物学者纳特在阅读的过程中，摘抄了许多可圈可点的记载。

我少年时即对人对灵魂有浓厚的兴趣，因为我能听到一种声音——发自灵魂的声音。他人所思所想的“心里话”在我的脑海中回荡，有时如同洪钟一般响亮。

我曾数次向亲友求证，这种听觉准确无误，有时我甚至听到他们内心抗拒和否认的声音。但即便向许多饱学之士求证，我也没能得到合理的答复。他们大多以“巧合”、“想多了”，甚至“不可能”之类的回答来敷衍我，令我无比痛苦。

我必须承认我的偏执。

所谓“真理”，乃是至高无上的造物者创造的唯一真理，既然存在，就必定是真实的，任何人都无权否认。他们拥有的所谓话语权在真理面前一文不值。而我，既然窥见了真理的一斑，本着一名学者和信徒的执拗，一定会钻研到底，不负造物者的苦心。

我的研究将不限于时空，任何来源的知识都可以提供蛛丝马迹。

有一种东方的古老学说认为，人的灵魂分为三部分。其中“元神”乃是一个人的本质，是他真正的“灵魂”【注：因此，一个灵魂对应一个人，灵魂与人一一对应】。而他拥有的知识，本质上是记忆里，存储于肉体之内，会随着死亡而消亡。这种说法令我耳目一新，对自己的学术研究也有了新的认识。

这种古老学说还主张，情感，或者说性格是灵魂的第三部分，可以与灵魂分离，甚至遭到动物的污染。正如我们常说的“驴脾气”、“兔子胆量”等等，令人捧腹。

无论东西方的传说，总有“冥河”这种说法。学术界一致认为人类的文明或起源于蛮荒大陆的中部，那里有一条非常古老的河，养育了至今全部人类的祖先。以至于所有人都相信，我们的灵魂跨过那条河来到了如今的世界。

在蛮荒大陆的南端，跨过“冥河”以后的古老国度，流行另一种有趣的理论，他们认为人类的亡灵循环往复，不停以新的肉体转生。这种力量招致了当地人懒散、听天由命的恶习，素来为帝国人不齿。

但我不禁好奇，若是灵魂循环往复地使用，那么猫狗、牛羊、鸡鸭甚至虫豸呢？非常讽刺的是，解答竟然来源于一个目不识丁的老妇人。

她是我一名学生的祖母，一生中除了务农以外没有接受过任何正统的教育。但她相信，人的灵魂可以与猫狗、牛羊甚至马和猪互相轮回，而损失能量的灵魂一旦进入鸡鸭的轮回道上，就很难再回到人道了。继续堕落，则称为虫豸，最终耗散殆尽。

我认为这种想法充满想象力而且有点道理，姑且记录在案。但一个疑问平息下去，另一个疑问又升起来——这世界上得有多少灵魂啊？会不会有人来不及投胎转生，导致妇女生下没有灵魂的孩子？今天的人口数量远远多于古代，会不会哪天人口爆炸导致灵魂都不够用了？

积攒的大量疑问，徒然等待永远也不会得到答案。为此我决定游学走访，或许别处还有答案。

在帝国西北方贫穷落后的地方，我遇到一种特殊的人，“通灵者”。结识这类人给我的学术研究带来了巨大改观。

巫祝、萨满、女巫或者种种不同的称谓，都无法改变他们的共同特点——与亡灵沟通的能力。他们甚至告诉我，我体内也有这种能力，而我仅仅开发使用了其中最肤浅的部分——灵听。

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听到的心声都是真实的，他们也可以听到，他们甚至会在心底回应我！

原来灵听

但也有人提醒我，通灵这种虚无缥缈的能力无法被证实，是诈骗的重灾区。为了钻研学术，恐怕我必须出一笔钱了，幸亏皇帝陛下的善举，慷慨地赞助了任何种类的学术研究。

我跟随一位巫师，观察他的工作内容。一次委托中，他一口气查看了家族中所有的鬼魂，即亡灵，总共有七个！全都以血缘为纽带聚集在一起，与生前的亲人继续生活。

这一次经历令我极为震惊，那些长久以来被我视为迷信的祖先祭祀行为，莫非确有其目的？

我还注意到通灵者焚香、并泼洒家酿的酒犒赏亡灵，此中行为与我早点记录的远古祭祀方式颇有共同之处。我又想到一些原始的野蛮人认为，酒是人类与祖先沟通的媒介，饮酒、酩酊大醉对他们而言不仅仅是娱乐，更是神圣的行为。

如此种种想法在我脑海中交错回响，令我豁然开朗！

我不禁去想，若是亡灵在数量上远远多于活人，或许这世界上的灵质本就远远多于物质？没准我们才是少数的个体，而那些失去肉体的亡魂排着漫长的队伍等待下一次生命？

同时我也在想，“鬼”大概没有那么恐怖，它们仅仅是另一群无助的个体。面对它们，就像面对普通人一样即可。

它们稍微知道一点人间的秘密，但不多。失去了“学识”那部分灵魂以后，它们不过是一群蠢货罢了。遇事求问鬼神应该就是一种愚蠢至极的荒谬做法了，即便千辛万苦达成了人与亡灵间的沟通，向一群蠢货提问又能有什么收获？相比之下，活着的人、真正的学者，才更有可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一个疑问暂获解答，又有更多疑问涌上心头。有人认为故去亲人的亡灵在守护他，在遇到危难时，亡灵甚至推了他一把！

可是，我们所有的理论都不约而同地认为，亡灵是脱离肉体的灵体，是完全精神的。精神与物质，是完全对立的两种存在啊？难道说有种可能性，亡灵仍旧是某种物质，是我们尚未认知的物质？而我们对物质世界的认知尚不足九牛一毛？

我无从探究，恐怕这些疑问在我有生之年都得不到解答。

诚然如通灵者所言，人类的亡灵在死后上百年时间里，可以无知无觉地继续存在。那么亡灵存在的时间岂不远远高于我们活着的时间？

或许，我们都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游历人间一日遍尝种种滋味，而那长久的寂静、孤独才是我们原本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