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子里,叶云生取下剑,有些沉默,自己去搬来浴桶,烧了热水倒进去。穆芳青本想帮他准备,可看他神情怪怪的,好似想一人独处,心里又恼又无奈,转身走了。
他坐在浴桶里,脑袋枕着桶沿,闭着双眼,任由思绪在前尘往事里坠落。
也在这时,有人上门来找。
穆芳青刚带了一盒热食回来,在桌上摆开,崔子龙和宇文清河都起了,来到厅堂里,听见外边动静,崔子龙去应门。
门外是小七,道:“小人来找叶先生。”
崔子龙心里通透,问道:“你家主人回来了?”
小七笑道:“正是,故而遣小人前来想请。”
既然无人再来挑战,得意坊幕后之人也该露面了,只是不知对方是何来头。
崔子龙请了小七进来,说道:“先堂中安坐片刻,叶大哥尚在沐浴。”
小七愣了一愣,匆忙说道:“无妨。”
另一边屋子里,叶云生慢悠悠地擦干身子,穿上那件以往最是喜欢的红色武士衫,用一条布带扎腰,屋子里本有一双不值钱的木屐,他赤足穿着,披散着长发,将剑提在手里,走了出去。
厅堂里几人从未见过他如此不修边幅的模样,见之有些诧异。
他倒神色自如,从桌上拿了一张饼,也不看小七,自顾自往外走去。
穆芳青、崔子龙、宇文清河皆是不明所以,看小七追在他身后,也不约而同放下手里的筷子和吃了一半的饼,追了上去。
叶云生走出院子,沿着长廊徐徐而行,一边咬着手里的饼。
也不知今天这饼是怎么回事,格外的生硬,吃来干巴巴的。
廊下的年轻剑客,仍然端坐着,剑放在腿上,闭目养神。
这人一直不曾动作,此刻却是忽然长身而起,将剑抽出了剑鞘。
叶云生嘴里还有没嚼下去的饼,含糊不清地问道:“为何偏偏这个时候跟我出剑?”
年轻剑客冷冷地说道:“因为你的气势,从未有此刻这般低落。”
叶云生将手里的饼用嘴叼着,空出来的手拔出了奈落,向前一刺。
刺完就收,顺手插进剑鞘。
他拿着饼,依旧含糊不清地说道:“你看错了。”
年轻剑客低下头,胸前的衣襟破了一个洞,虽然及时抬高剑身,但没有挡住。
他不觉得叶云生所使的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记直刺,故而问道:“我看你斗了多场,所使剑法却都不是这个路数,这到底是什么剑法?”
叶云生转过头看向小七,面无表情地问他,“你知道这是什么剑法吗?”
小七好似不敢与他对视,弯下腰去,沉默不言。
“回去吧,好好吃一顿,再洗个澡,睡个觉,不好吗?”叶云生又对那年轻剑客说道,咬下一片饼,费力地嚼着,从他身边走过。
年轻剑客也不沮丧,对着他的背影说道:“我叫于良,洛阳清风门下,来日方长,等我几年,还会来找你一较高下!”
崔子龙和宇文清河一起回头,看向这个有些不要脸,又十分倔强,不肯服输的年轻剑客。
反而被他瞪了一眼……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是小七找来替他家主邀请叶云生前去。
但叶云生一马当先走在前边,小七反而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
看得后面穆芳青三人都是迷惑不解。
崔子龙有心去问,但叶云生今日给他的感觉格外陌生,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路走来竟不知如何开口。
穆芳青感受最深,昨天晚上这人到她屋子里,开始还不觉得,后面几次三番的,就察觉出不对劲来,但实在撑不住了,脑袋里一片混沌,等醒过来,就更是明显,从他独自练剑,那套想不起来但应该在记忆中的剑法,到后来沉默着烧水沐浴。
还有方才使出的那一剑。
还有他问小七的话。
她的思绪盘绕在那一剑上面,从叶云生出手的每一个细节,久久不能散去,她觉得这剑法,应该是知道的,只是想不起来……绝不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剑法,应该是一个极有名气的人物曾用过的剑法。
从长廊中走出来,叶云生一刻不停地绕过一条小径,穿过几处花丛,来到一片空地,前方豁然开朗,是一座两层高的阁楼。
四周万籁无声,叶云生停住脚步,手里的饼都吃进了肚中,他也不回头,只留了句话:“你们就在这里等我会儿。莫要逞强。”
三人都没听懂,莫要逞强?什么意思,从何说起?
小七却一个躬身,果真站在一旁,不打算往里走去。
叶云生从容向前跨出一步,好似有一阵风,拂过了他整个身子,散开的长发微微扬起,衣袖摇曳,束腰的布带余出的一些儿荡起又坠下。
穆芳青紧跟在他身后,走了一步,然后顿了顿,又走了一步,忽然向后连退三步,回到了刚才的位置。
她退后的时候,崔子龙正向前走,从她身边走过,转头见她拉住宇文清河。
心里虽然奇怪,但他还是迈出脚步……若是地上有一条线,他正好经过了叶云生方才举步向前的那条线。
然后他就觉得一阵微风扑面而来,随着风吹过脸庞,整个人好似掉进了河中,被水完全淹没。
他停下脚步,骇然地看着前面的阁楼,目光一凝,落在二楼的窗台。
那儿有个男子,正在挥动双手。
下边的东西被窗台挡住了,但他心里明白,那是一张琴。
阁楼上的男子正在抚琴。
可是,这片天地,却没有一丝琴音!
他只犹豫了片刻,就抬起了脚,又向前走了一步。
轰!
仿佛河水都在向他汹涌而来,只一瞬间,他就感觉喘不上气,浑身发酸,几乎站立不住!
他运起全部的内力,先是凝聚在双耳,可状况没有一丝改变,他再运功护体,这些汹涌而来的潮水好似缓了一些,他连忙退了回来,不敢再向前试探。
他退回到穆芳青身旁,抹去额头上的汗水,抬头去看,叶云生已走进了阁楼,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是大音希声?”
穆芳青终于想到了方才叶云生击败年轻剑客所使的剑法。她冷冷地说道:“曾经倒是有所耳闻,没想到却是真的……他刚才使的,应该就是去九归一吧?”
宇文清河一脸茫然,她从北地的深山来到中原,哪里会知道这些?
天下间能以内力驾驭乐器发声,克敌制胜者寥寥无几。
其中能达到“大音希声”这种境界的,六十年前的东海琴痴是唯一一人,自琴痴死后,四五十年再没有人能够做到。
直至近来十年间,才有一人,据说能奏出“大音希声”。五十步内杀人于无形,且不闻琴音,真是取人性命,无声无形!功力稍弱,顷刻间死,功力高深,或还有机会近前。
叶云生已走上楼,一步一步来到了这抚琴之人的面前,隔着琴案,席地而坐。看对面这人专注于古琴之上,狂风骤雨般拨动琴弦!
穆芳青等人都听不见琴声,他却从小院出来,就已听见了。
这琴声高雅,妙绝,轻如雪,重如山,顿如竹,流如水,兴起有万千人高歌,伤落有百年的孤寂。
任谁都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弹出如此情绪饱满,阅历无数的曲调!
叶云生凝视着面前这人,恍惚间,时光随着琴声而变化……他伸手从案边拿来酒壶,按着壶盖,倾斜壶嘴,向嘴里倒着酒,只几个弹指的工夫,就喝光了一壶酒。
他叹了口气,对面前这人说道:“宁二叔,你这琴,越弹越不像在人间了。”
小手段宁家二房当家宁明海按住琴弦,对他一笑,说道:“皆因二叔本不在这人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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