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大山，令狐氏族地废墟。

翠绿的树叶在微风中摇摆，这片残破的土地再次迎来同一名“客人”。

徐夕轻轻踩在又软又脆的落叶层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发出，如同没有重量一般。

在“百里未明”离开徐家村后，他独自再来此地，并非因为之前找到什么线索，又或是没找到而再次寻找。他只是尝试，再来一次，能否见到那天夜里他追丢的那个人。

这是他在此地蹲守的第四日，距离他给自己留下的时限，还有十余日，他还不急。只是，他似乎已经不需要主动寻找，对方已经再次出现——即便藏得很深很深。

“你不该来的。”

一阵冷冰冰的男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让人难以锁定其真实的来源，难以揪出说话的人。

徐夕的眼睛里有微光闪过，看似神色不动，实则试图引对方多说几句，以确定其所在:“你应该知道，除非你永远不露出任何痕迹，否则我一定会找到你。令狐氏故土周围，有你的眼线，是吗？”

“……回去吧，别逼我。”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徐夕的声音很轻，不带任何情绪，可只要看到他眼中的凌厉，便晓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回去吧。看在妹子的份上，这是我的劝告。”藏在林中的男声再次响起，似有无穷的哀叹，又好像只是听者的错觉。

而徐夕却像是被雷击中一样，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双掌缓缓紧握成拳，平静的神色顿时被打破，显得“狰狞”起来:“百、里、青、竹！只要你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立即离开！你一日不说，我便永远不会放弃探寻那个你们缄默多年的秘密！”

“……这便是你对待自己亲舅舅的态度吗？”

“舅舅？呵，呵呵呵——”徐夕难得地笑了起来，却是一个充满愤怒的冷笑，“我没你这个舅舅，我高攀不起！”

一个“起”字刚落，徐夕宛如弹簧般，往某个方向冲刺而去。只闻一声叹息，林中有一道黑影掠过，往深处隐没，“一而再再而三，你若继续冒犯于我，我恐怕无法说服自己饶你一命。”

“我不需要你饶！”追随着黑影在林间穿梭，徐夕将速度发挥到极致，其身影肉眼几乎不可见。

只是黑影如梦似幻，他赶上一边却发现对方出现在另一边，而到了另一边，又出现在第三个地点……每一个影子都像是真，又如同是假，就像是懂得分-身术。哪怕是武林中公认身法第一的“多情公子”任无忧在此，恐怕也得甘拜下风。

“何苦呢。”幽幽的男声响起，这场突如其来的追逐战显然并未给他带来麻烦，气息稳定如初，“我本没打算对你下手。”

“……所以，徐巨侠的确是为你所杀？”

“你……称呼他为‘徐巨侠’？有趣有趣！呵，‘巨侠’，‘巨侠’！‘”林中变幻不定的男声首次泄露出半分情绪，“……你给自己取名‘徐夕’？何必呢？何必呢！”

“我不姓徐不名夕，难不成姓百里？”

“姓百里有何不好？有何不好！”

“……我不愿意跟杀父仇人同姓！”

“你是妹子的儿！”

“那她是怎么死的？我娘又是怎么死的！”

“这全是徐正齐的错！是他害死我妹，是他杀死你‘娘’！你还认他？你为何要认他！”

“……”疾飞之中，徐夕咬紧牙关，不发一言。他看似激动，实则没有相信对方半个字，一心只想找到对方所在。有赖于此人已被激起怒气，敛息之术不再完美，他已经差不多能确定对方的具体位置！

林中男声恨声道:“你是我的外甥，我不欲妹子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就此断绝，即便……你身上还有徐正齐的血。”

“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徐夕猛然加速，撞向某一个方向，一道人影在眼前闪过，他伸手成爪，意图将对方擒住，劲风仿若撕裂了空气。

“撕拉——”

人影的冷哼伴随着衣服撕裂的声音同时响起，双手格挡起徐夕连绵不断的爪功，快出了残影。双方你来我往，不曾动用多么深厚的内力，那拳拳到肉的近身搏斗，却尤其凶险。

约摸交手上百招，两鬓微霜的中年文士率先发劲将徐夕逼开，而后者反应亦是无比迅速，当即以内力相抗，只是毕竟迟了半拍，虽不曾受伤，但也不由地后退数步。

“够了！我最后再说一次，别逼我杀你！”中年文士——百里青竹神色冷漠，“你该庆幸，比起徐正齐那个伪君子，你更像妹子。”

“……果然，你已经踏入天人化生的境界，是你亲手杀死了徐巨侠。”

徐夕没有回应对方的话，反而自言自语地道，“你为什么要杀了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娘她们的真正死因是什么？你又会如何对待百里未明？”

他顿了顿，那双与百里青竹有几分相似的眼睛直直盯着眼前人:“我渴望了解的事情，你全都避而不谈，又如何能说服我放弃？”

百里青竹呼吸乱了一瞬，继而道:“够了，我的忍耐力是有限的。”

“……为何不能说？”徐夕的态度不再那么咄咄逼人，“我只想知道，我到底应该相信谁！”

百里青竹合上双眼，半晌，叹息道:“你走吧！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与你无关。武林盟那小子，也与你无关。别逼我，别妨碍我，别阻拦我！”

徐夕的瞳孔忽然缩小，只见原本在跟前的百里青竹已是没了身影，其人轻功身法之强，当真骇人。山林里，只剩他一人，孤零零地聆听着山风鸟鸣。

……

“百里先生？您这是……”

“小苒，去通知大家，这地方已经不再安全，咱们又得迁移了。”

“这……苒知道了。”

“此外……”

“啊？”

“小苒，过段时间，随我去中原一趟。”

“……好的，先生。”

大乾兴庆十二年，九月初一，登天峰下，落凤县。

“虽然有点晚，不过总算在六号前到了。”

林万一已将“海外游侠林万一”的标志性银色面具摘下，并且敛去一身至阳内力，寻常人只以为他还是那个三流的“武林盟主，却不知……

“听说我那便宜师兄和师姐早已经站好了位置，先去认个亲吧。”

昂首望向高耸入云的登天峰，念及几天后将会有一场“旷世大战”，哪怕知道自己早已今非昔比，仍然不由心情激荡，期待那场如无意外，将注定记入江湖历史的大战。

——唔，不过现在最主要的，还是在日落前找到下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