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露白坐在化妆台前，随着化妆师“闭眼”“睁眼”“往上看”的指令重复着单调乏味的动作。

这已经是她今天要接受的第四个采访了，前面几个采访的主持人又都不太友好，她挖空了心思才没跳进那一个个语言制造的大坑。现在的她难免有点累，满脸写着：我好想睡觉。

直到有人在外面轻轻敲了两声门以后吱呀一声把门推开了，她从化妆镜里看清了进来的是谁，瞬间困意全无，僵直了脊背，惹得化妆师嗔怪一声，“哎，你别乱动。”

刚说完杨露白，化妆师自己就也开始不专心了，她拿着小刷子的手还搭在杨露白肩膀上，人却已经一边回过身一边地嚷了声，“是玄度来啦，好早！”

这化妆间的门不知为何装得格外矮，一米八出头的裴玄度进来的时候还要稍微低点头才不至于碰到门框。他头上戴了一顶鸭舌帽，还没有做造型的头发松松垮垮地被压在帽子下面，看上去莫名有亲和力。

听见杨露白的化妆师对他打招呼，他就笑呵呵地点点头，趁着点头的间隙瞄了一眼化妆师胸前的工作牌，说了声，“李老师早。”

杨露白透过化妆镜注意到裴玄度的目光现在已经移到她身上了，万幸这时候化妆师重新开始在她的脸上“施工”，使得她有不用起身的理由。

她便只是坐在那看着化妆镜里的裴玄度，笑着说了声“裴老师早”。

裴玄度也看着化妆镜里的她，呲着大白牙笑呵呵地回她“杨老师早杨老师早，杨老师看起来精神不错啊，我都快困死了。”

门又被推开一次，这次是裴玄度的化妆师进来了，裴玄度和他打了声招呼后就在杨露白背后的椅子上坐下了。

杨露白淡淡地把眼神移开，故意不让自己的目光再落到化妆镜里，可是即便脸上再怎么淡然平静，她也知道，自己心里已经开始七上八下了。

好在裴玄度看起来也挺累的，他也没有主动抛给她什么话茬。两个人只是背对背被化妆师铺上厚厚的、相互搭调的妆面，再没有任何交谈。

重逢场面稍微有些拘谨和尴尬，但是可以原谅，毕竟他们真的好久不见了。

从《两捧月光》杀青以后杨露白就再没有见过裴玄度，算一算也过去了有半年多，都足够她的头发从短蓄长。

刚想到这，原本安静的裴玄度忽然出声，“对了杨老师，你留长发很好看。啊，没有说你短发不好看的意思啊，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各有千秋。”

杨露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还没开始营业，这人就已经进入营业状态了。

双人采访在一小时后准时开始，杨露白和裴玄度并肩坐在椅子上，听着主持人笑眯眯地问出：

“玄度是月亮的雅称，露白则是在很早以前的采访里说过，自己因为出生在白露时节，爸妈从‘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里摘出了露白这个名字。两个人的名字都和月亮有关，一起主演的剧名字又和月光有关，大家都说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请问你们自己怎么看呢？”

这其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问题，可杨露白没能像接受单人采访时那样游刃有余，她盯着自己眼前的话筒，头脑空洞到想把话筒给吃了。

可是这采访是直播，又是她和裴玄度接受的第一个正式的双人采访，她当然不敢就这么尬住，于是故作熟络地用左肩轻轻撞了一下裴玄度，“裴老师先说吧。”

“哎？不都是女士优先嘛。”裴玄度话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笑着接过了话筒，“那确实就是缘分呗，我和露白一直都挺有缘。”

杨露白明明知道裴玄度只是在营业而已，心里还是难免为之一动。而后她想起之前在剧组时裴玄度曾告诉过她，他的团队给他立的是“没心没肺小奶狗”的人设。

他演得挺好的，不管是戏里还是戏外。

她转过头悄悄瞥了他一眼，看见了他那傻乎乎的笑颜，自己也被感染得有些想笑，心里却吐槽：他干嘛莫名其妙笑成这个样子，这是奶狗吗？傻狗吧？

没想到傻狗同志的侧脸好像装了雷达，他就在这时忽然转过脸反盯着她，还对着她嘿嘿一笑，她赶紧把头扭开了，却又在那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躲闪显得非常欲盖弥彰。

采访的时间就这么在裴玄度的“没心没肺”和杨露白丰富的内心戏下匆匆而过，摄像机关闭的一瞬间，杨露白就站起了身，和诸位工作人员打了招呼以后她迈步往外走，结果刚一出门，就被粉丝们团团围住了。

从前身处十八线的她完全没有个当明星的自觉，去哪里都可以大摇大摆的。所以即便现在刚播出不久的新剧火了，她也没想到自己甚至已经拥有了能追到这里来的粉丝。

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地夸她漂亮、夸她演技好，说不开心那是骗鬼的。可是怕自己没有经验说错话，她便也没有回答他们太多问题。

经纪人陈茹这时候却赶来找她了，一边拽着她的手臂把她往人群外带，一边带一边挡着咔嚓咔嚓的闪光灯说“别拍了别拍了。”

杨露白微愣，心想：原来这就是当明星的感觉吗？

抬头一看另个方向，裴玄度那边也正在被粉丝攻陷，可是他看起来游刃有余多了，有说有笑的，而且因为他没有签什么公司，一直是带着自己的小团队单做，所以没什么人管着他，这时候他没有被经纪人“抓走”。

“你到底在看什么啊？杨露白，我说话你听了吗？”

陈茹的声音把杨露白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她赶紧“啊”了一声，猛点头，“听了听了。”

其实什么也没听到。

陈茹当然知道她没听，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把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去换一身衣裳，一会走机场穿。还有，给自己升个舱吧，坐头等舱你会死吗？”

“就那么一点点时间坐什么头等舱。我真的会死，会亏死。”杨露白的嘴比脑子快一步。“再说干嘛换衣服呀，这身不就挺好？走机场又不是走T台。”

陈茹在她的腰上轻掐了一把，“说得跟你走过T台似的，少给我贫，让你换你就换！舱位的事你看着办吧，到时候被认出来做文章的话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好好好，遵命遵命。”杨露白点头如捣蒜——不过她只是答应换衣服的事，升舱什么的还是等她赚够了钱再说吧。

她将要搭乘的是夜间从北京飞往湖南的航班，那边有几个商务杂志要她过去拍摄。飞机降落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她从商务舱惊醒，发现自己身边有好多人在围着她看。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文明观猴，请勿投食。

杨露白摇了摇头，在心里告诫自己：杨露白你在想什么，你不是猴子，你可是大明星。

如是想着，她尽可能优雅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又尽可能优雅地下了飞机。

推着自己的小箱子进了机场内部，杨露白瞬间懵了。她看到无数闪光灯带着要晃瞎她眼睛的架势朝她闪烁着，还有各式各样的灯牌，灯牌上有的写着她的名字，有的更夸张，写着：杨露白，妈妈爱你。

眼前人头攒动、人山人海的情景她在大型节假日出游的时候没少见，可是这情景却又和从前见过的都不相同。

因为此时，眼前人群全都为她而来。

她是他们奔赴的理由。

出道以来一直很糊的杨露白没出息地红了眼圈，她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手臂，明确自己真的不是在做梦。

接着，她把口袋里的手机拿了出来，把飞行模式关闭，在仅有自己和爸妈的家庭群里发：爸，妈，这回不是下次一定了！我主演的剧火了！我好像真的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