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胡格利河逆流而上,原本浩瀚的海面便渐渐收缩成了能够看到边际的宽阔河面。这一季节正是这一地区的雨季,船只进入河口时正好遇到了一场豪雨,连绵不绝的雨水将两岸的景物都遮蔽在了一层朦胧的雨雾中,让人看不起雨雾后面的景象。
不过到了晚间,这场雨水便渐渐停歇了下来。不过对于船上的人员来说,他们倒是觉得还不如让雨水继续下着呢。在狭小的船舱中,外面的雨水一停歇,舱内就渐渐开始闷热了起来,而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的蚊虫就开始活跃了起来,让人难以入睡。
对于那些遭受了无妄之灾,被迫离开家园跑来印度大陆受罪的宗室子弟们来说,这样的夜晚简直是集体例行批判晋王朱审烜,阳曲王朱敏渡两人的时间了。
自从被迫上船出海之后,这些宗室子弟才发觉自己过去甚不珍惜的生活,其实真可算是活在天堂里一般了。什么权势、财富、田产,尼玛就是窝在北京做个平民,也比坐船出海强多了。
先不说每天吃的都是咸的发苦的鱼干和肉干,鲜肉和青菜什么的,还得优先供应给藩王、郡王和船上的船长、大副,根本轮不到他们这些宗室子弟们。就是这个住宿问题,除了船长独居一室外,就是蜀王朱至澍和晋王朱审烜也只能拼一间舱室,郡王四人一间,其他宗室子弟就只能睡统舱了。
这些宗室子弟们也不是没想过要反抗,起码也得让船长、大副把自己的住处和食物让出来。但是起来反抗的宗室们,很快就被李佑命令手下的陆、海军见习军官们镇压了下去,这些王八蛋是真敢朝宗室身上轮棍子啊,随着某个试图抢夺火枪的宗室直接被一个叫李定国的年轻军官给丢下海之后,宗室们掀起的这场反抗就宣告终结了。
在那个倒霉的喝饱了海水的宗室被救上船后,又立刻被李佑以皇帝授予的权力流放在了下一个停靠港后,这些宗室们才意识到一件事。他们在海外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国内都不会收到任何消息。因此对于皇帝来说,也就没有了舆论上的压力。
那么只要皇帝对他们不再顾念什么亲戚之情,这些看管他们的年轻军官们根本不必担心会遭受什么算后账。失去了皇帝的保护之后,那么他们实际上和普通的百姓一样,再没有什么特权可言了。
而在安达曼海遇到的那场风暴,更是教会了这些宗室们一件事,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如果皇帝把他们丢出国后不闻不问,也许他们根本就没可能再看到故乡的景物了。
皇帝的冷酷态度和确认自身生命受到了威胁之后,这些宗室们顿时就收起了在国内嚣张跋扈的态度,识时务的接受现实的教育了。在另一个时空,这些在明朝无法无天的宗室们,在满人手中可是乖巧的很,乖巧的连逃走都不敢,最终被满人剿杀了大半。
不过虽然他们接受了现实,遵守了李佑给他们制定的规矩,不过众人心中这口怨气可没消灭下去。崇祯和李佑他们是不敢骂的,在他们心目中,这两人是真正的恶人。他们不过在京城里小小抱怨了几句,皇帝就直接把他们踢到海外来了,再让他听到什么风声,天知道还有什么手段在等待他们。而后者更是皇帝的亲信,否则也不敢这么对待他们,县官不如现管的道理,大家还是明白的。
这样一来,宗室们的怨气就都集中到晋王朱审烜和阳曲王朱敏渡身上去了,后者是他们被发往海外的罪魁祸首,而前者则是没能管教好阳曲王的宗家。至于此前想要联合宗室向皇帝施压,提高下宗室待遇的念头,在这些宗室们的头脑中早就不翼而飞了。
对于宗室们这种情绪上的变化,蜀王朱至澍和晋王朱审烜两人还是心里清楚的,但是他们对于这一局面也是毫无办法。明着是皇帝让李佑教训磨炼下宗室子弟,但事实上这些举动是否是对他们两人的警告,他们心中还真是没什么底气。
于是乎,两人也只能装缩头乌龟,对于李佑教训宗室们的行动不置一词了。他们可不希望引火烧身,让皇帝将他们移封到海外去。崇祯的这等做派,在他们心里已经差不多和建文庶人划上等号了。
不过在这些宗室中最难堪的还是阳曲王朱敏渡,现在他是受所有宗室不待见,和他同舱室的松滋王朱演汉、翼城王朱弘橺、奉新王朱常涟,更是直接无视了他,将他孤立在了一个小团体之外。
被蚊虫滋扰的睡不着觉,又不乐意继续听舱内其他三人对他的冷嘲热讽,朱敏渡干脆跑到了甲板上。走出了狭小闷热的船舱后,刚刚把头探出甲板的朱敏渡顿时感觉到一股清新的空气向他扑了过来,让他昏昏沉沉的头脑一下就清醒了过来。
“谁在那里?”还没等朱敏渡完全走上甲板,就听到了一个质问声。他一边回道:“我是阳曲王,出来透透气。”一边寻找着向自己发问的声音来源。
很快他就在左侧看到了提着马灯照向自己的一个黑影,通过在马灯的一侧插上一块u形的镀锡铜片,就能把光线反射到远处,在夜晚的航船上可是一件不可或缺的重要工具。稍稍让过了光线的照射,适应了光亮的朱敏渡终于看清了提着马灯的人,原来是海军见习军官郑森。
对于这个人,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起码这位似乎没朝宗室们动过手,比起那个叫李定国的陆军军官要有规矩的多。
郑森就着灯光看清了朱敏渡的容貌,只是微微踌躇了一下,便点头示意后说道:“原来是殿下,那么您最好不要乱走,透完气就下去吧。”
郑森说完便继续向着前方巡逻去了,显然他也无意和朱敏渡攀什么交情。看着郑森走远之后,朱敏渡松了口气打量了下周边环境,虽然今晚没有什么星星,但他还是模糊的辨认出了黑暗中船上的位置。
接着朱敏渡便熟门熟路的向着船只左后舷走了过去,在船舷上绑的好好的一排小艇中找到了一个熟悉的位置,然后掀起了盖在上面的帆布,这才小心翼翼的钻了进去,躺在小艇中的帆布包上后,再重新盖上了入口。
这只小艇瞬间就变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虽然高度有些不足,但是对于朱敏渡来说,这里可比闷热而充满敌意的船舱要舒服的多。这个隐蔽的空间,还是他某日下午无意间看到某个水手在这里偷懒时发现的。
朱敏渡随后用一张十元的纸币,向对方购下了这个隐蔽空间的使用权。那名水手负责每日清理这个空间,并给他准备一些酒水。在船上,每个人每天能够获得的酒、淡水和食物都是有定额的,但是有些水手总是能够获得定额之外的酒。而对于现在的阳曲王来说,睡前若是不能喝上一两口,他就实在是难以入睡。
不过介于有些水手总是喜欢把几日份额的酒攒在一起喝,从而喝得酩酊大醉误了正事。因此大明军舰上已经规定,任何人不得私藏酒精饮料,也不能积攒自己的酒份额。就算是使团中的宗室们,也不能违背这条规定。
朱敏渡习惯的伸手向后方的帆布包底下摸去,一个硬而冰冷的金属瓶子就落入了手里。这是一个用铜片打造的精巧酒壶,比巴掌稍大一些,壶体扁方呈弧形,刚好可以装在水手们穿的吊带长裤上的后方大口袋里。
旋开壶盖后,他先是小小的抿了一口,接着便皱起了眉头,拿起酒壶在耳边摇了摇,口中不由恼火的咒骂道:“这个瘸子是越来越过分了,连本王的酒都敢克扣,下次付钱看我扣不扣你。”
虽然口中骂骂咧咧的,但是朱敏渡还是一口接着一口的喝着,这些辛辣无比却能令他忘记烦恼的灵丹妙药。在短短几个月中,已经晋升为资深酒鬼的朱敏渡,已经能够在黑暗中分辨的出,这一次瘸子弄来的酒也许分量上有所欠缺,不过质量上却是相当不错。起码不再是味道古怪的椰子酒,也不是廉价的用甘蔗汁酿成的劣质朗姆酒。
就在这一口口的品尝中,朱敏渡终于昏昏的睡着了。当他被外面的嘈杂声惊醒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坐起身子的朱敏渡不由揭开了悬空一侧的帆布向外望去,顿时就被河边大片的稻田、甘蔗林、麻田和桑园给惊吓到了。这一刻他差点以为,自己这是回到了大明的江南了。
不过看着田地中干活农人的服饰,他终于还是清醒了过来,这里还是在海外呢。不过虽然如此,能够在海外看到这么同故国景物相似的乡村,总算是让他心里舒服了些。他不由安慰着自己,看起来印度大陆也不是什么野人居住的地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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