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台吉却并没有放莽古尔泰离去的意思,他站在大政殿的台阶上看着下方的莽古尔泰说道:“如果是议一般的事情,五哥想不参加,我也不好勉强。
不过今日要议的事,乃是事关我后金同大明之间如何相处下去的问题,五哥若是不参加,这四大贝勒共议朝政之制岂不形同虚设?
原本这个问题早就应当进行讨论了,只是五哥迟迟不归,我和二哥终不能独断专行,这才一直放到了今日。五哥既然已经回来,不妨先听一听,再回家休息也不迟。至于茶水,我这就命人为五哥准备就是了。”
黄台吉说完,就朝着一边的代善看去,沉默不语的代善不得不站出来说道:“汗王说的不错,三贝勒既然已经到了大政殿了,就应当先以国事为重,总不能再让大家白白荒废一天。至于家事,再等上一等又何妨。”
莽古尔泰扫了一眼边上的年轻贝勒们,这些年轻人虽然不敢插嘴他们三大贝勒之间的谈话,但是却对着黄台吉和代善的话语不住的点头,显然是大为赞成他们两人的意见。
刚刚返回沈阳的莽古尔泰,并不想一回来就成为众矢之的,于是他对着黄台吉拱手说道:“既然汗王有命,臣自然是听从的。请汗王入殿。”
原本放在大政殿北面的四张椅子,现在只剩下了三张。莽古尔泰看着这些椅子只是停顿了片刻,便默默的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代善和莽古尔泰都坐下之后,黄台吉却并没有坐下,他站在自己的座椅之前,看着下方排成数列的贝勒们说道:“在讨论今日会议的正事之前,我先给大家讲一讲,召开今日这个会议的缘由。
大家应该清楚,去年秋冬之际,我带着八旗和蒙古诸部组成的联军去明国的关内走了一趟。蒙上天的庇佑,这一趟算是小有斩获。但是因为多罗贝勒杜度的出卖,我们这趟出征最后还是未尽全功,以至于返回之时并未带回多少收获。
不过通过了这次远征,我们也算是对明国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一是关内之富有远超关外之地;二是明国关内军队战力低下,内地官吏**;三是明国的新军还是比较有朝气的,他们使用的火器也较边军更为精良。
这趟远征给我们留下的重要经验就是,明国的军队都只能依托营垒或是险要的地形才能同我军作战,一旦到了开阔的地形,其必然不是我八旗精兵的对手。因此想要消耗明国的强军,最要紧的还是在宁锦这样的地方,逼迫明军同我们野战。
至于绕道远征关内,则必须遵循避实击虚,直趋内地的作战方式。明国就像是一个核桃,突破了最外层的硬壳,里面就是肥美的果肉。除了边关的和京城的明军还有些战斗力,越往南去,就越没有抵抗我们的武力。以明国内地的富庶,完全可以满足我军就食于敌国的需求。
当然,我军想要安全的攻入明国的内地,首先就需要让明国皇帝把明国最有战斗力的军队调往辽东来。这些从外地调来的明军人生地不熟,又需要从内地运来大量的资源给养他们,他们的战力必然要跌落几分。
而我们在自己熟悉的河东、河西地区作战,又背靠沈阳,将士们自然能够全力以赴的作战,只要作战方略恰当,就能将这些明军一点点的消灭在宁锦一线。当明国最有战斗力的军队都消耗在了宁锦一线上,那么明国在西面的数千里边防就是纸糊的窗纸,手指轻轻一戳就是个洞了。”
虽然黄台吉说的口若悬河,听起来也是头头是道,让人难以反驳。不过下面的这些年轻贝勒们,却没有像从前那样,情不自禁的为黄台吉的话语拍手叫好了。他们不是低头做倾听状,便是小心的观察左右同僚的脸色,以决定自己接下来要如何表态。
若是在从前,遇到这样的沉默,黄台吉大约还要点点头,在心里称赞一下,这些年轻贝勒们终于懂了些规矩,不再把议论国家大事的大政殿当成自家聚会议事的大院了。不过今日出现这样的沉默么,无疑是这些年轻人已经开始失去对他信心的表现了。
下面的年轻贝勒们反应虽然不及预期,不过黄台吉的内心却没有什么波动,他随即结束了话语说道:“好了,接下去就让岳托贝勒说说,今年以来明国对我后金都做了什么。然后大家都议一议,我们应当如何应对明国的这些举措。”
黄台吉终于坐了下去,站在一干贝勒前面的岳托挪动了脚步,他上前对着三位大贝勒行了礼,方才开口说道:“去年和明国的作战结束之后,明国虽然同我国再次达成了和议,但事实上他们并无同我国维护和平的意愿。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们发现明国一边和我们达成和议,一边却在私下做了不少手脚,意图分裂我国内部的团结。
首先是招降纳叛,明国不仅在谈判时勾结了杜度、阿山等叛将,更是把刘爱塔、爱尔礼接回了国内,若非是想要对付我国,明国为何要如此作为呢?据闻,明国皇帝还仿照我八旗编制,将这些叛将逃人编成了一支军队,这显然是打算用他们来对付我国。
其次是意图离间我女真和蒙古诸部之间的关系,明国皇帝以被俘的科尔沁人为质,强迫科尔沁部送出了海兰珠公主,又大肆在蒙古诸部中宣扬,蒙古和女真乃是世仇。向我后金臣服的蒙古部族,就是背叛黄金家族,背叛蒙古民族,应当群起而攻之。明国在战场上打不过我们,却搞这种小人伎俩,实在是可恶至极。
再次是侵袭我边疆,从去年开始,明人就通过海上通道,对我东海之滨到黑龙江下游地区进行了侵扰。他们在当地攻击臣服于我国的部族,招揽那些对我国心怀异志的部族,并大肆宣扬当地部族并非我女真一部,乃是从前契丹、渤海的遗族。明人意图将我国边疆的野人女真转化为另一个民族,从而让我们同野人女真相互残杀,其心可谓歹毒…”
随着岳托一条条将明国最近的举措剖析了下来,原本还在观望和打着小算盘的年轻贝勒们,顿时都被激起了怒火,虽然没有出现什么怒斥的声音,但是小声的议论之声已经充满了整个大政殿。
坐在椅子上的黄台吉看着下面年轻贝勒们义愤填膺的样子,嘴角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果然在外界的压力下,感受到生存危机的女真亲贵们就忍耐不住了,人心可用啊。
坐在黄台吉身边的代善和莽古尔泰脸色却都不怎么好看,此前因为阿敏的事情,使得黄台吉的声望在女真亲贵的心里大大的降低了。这原本让两人以为,只要默视着这股情绪在女真人内部发酵下去,那么为了自保,大部分女真亲贵会更为支持四大贝勒共治朝政的制度,以压制黄台吉想要独揽朝政的野心。
可从眼下这些年轻贝勒的身上看来,只要黄台吉一提到明国对于后金的压迫和恶意,就能让这些年轻人自动的团结到黄台吉的身边去了。这让他们两人完全成为了黄台吉的附庸,哪里还有什么四大贝勒共治的制度。
代善到还好,本就对汗位没什么野心的他,只是想要保住自己的权位和富贵,看到事不可行,退一步承认黄台吉的权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岳托和他的关系再不好,终究也是他儿子,有岳托在中间转圜,他觉得黄台吉总是要优待自己的。
莽古尔泰就不一样了,原本和他结盟的阿敏贝勒已经被圈禁了,济尔哈朗控制下的镶蓝旗显然是不会再支持他了。正蓝旗虽然是上三旗之一,实力仅次于两白旗,但是以一旗的力量显然是无法对抗其他七旗的力量的。
如果黄台吉继续获得这些女真亲贵们的支持,莽古尔泰在朝堂上也将失去了自己的声音,那么黄台吉到时想要处置他,又会比处置阿敏困难多少呢?他和代善不同,从父汗去世之后,就一直在同黄台吉争夺汗位和对朝政的主导权。作为黄台吉的政敌,他倒是比其他人更清楚黄台吉的为人。
以当初黄台吉对大妃阿巴亥的手段,他可不觉得自己求饶,这个弟弟就会放过自己。当初阿巴亥向他们求饶,愿意放弃一切政治权利时,不就是这个弟弟坚持要阿巴亥殉葬,连条活路都不给对方留下的吗。
而且莽古尔泰也不愿意向这个毒蛇一般的弟弟低头,他始终认为黄台吉是依靠阴谋诡计获得了这个汗位,他和阿敏、代善都是被黄台吉所利用了。他们三人无端端的背上了一个逼死大妃的恶名,让两白旗和多尔衮兄弟对他们仇恨不已,黄台吉却获得了汗位和多尔衮兄弟的效忠。一想起这事,莽古尔泰就感到懊恼不已。
就在代善和莽古尔泰各自在心中盘算的时候,黄台吉扬手让殿内的众人安静了下来,转头对着两个兄长说道:“两位兄长,你们也听过了岳托的话语了。
两位兄长以为,我们应当对明国采取什么样的姿态,才能让明国知道我后金的愤怒,从而让他们放弃这些小动作呢?”
代善撇了一眼下方的贝勒们,看着他们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心里也是叹息了一声,决定如果莽古尔泰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语的话,他就不得不选择支持黄台吉想要的主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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