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关于陕西三藩宗室的刑罚案卷终于送到了崔呈秀的面前,崔呈秀打量着面前桌上的两叠文件,不由对着送文件过来的两位幕僚问道:“你们都核对区分好了吗?”
年纪较大的那位幕僚立刻屈身回道:“回东家,我们已经仔细核对了三遍,东家左手边的这堆卷宗是正常判罚;东家右手边的是从轻判罚,并已经缩小了处罚的人员数量。现在只要东家确定过了,就能发往京中刑部进行审批了。”
崔呈秀从两堆文件中随机抽取了几份翻阅了下,便犹豫了下说道:“先放一放,等京中的消息传来,再决定发哪一堆文件…”
他的话语刚落,便听到厅外亲随传来了禀报的声音,崔呈秀召了亲随进来问话,原来是京中有使者抵达了。崔呈秀立刻整理了下衣冠,走下厅堂去迎接那位京中使者去了。半个时辰之后,同京中使者交谈后返回的崔呈秀,便立刻吩咐自己的幕僚将左面那一堆卷宗发往了京城刑部。
而机会在同一时间,驻扎在西安城郊大营的左良玉所部,也收到了总参谋部下发的命令。左良玉被使者告知,孙传庭正在赶赴澄城,要求他带领部队向澄城靠拢,准备接受孙传庭的调派,镇压当地有可能出现的武装叛乱。
当左良玉送使者下去休息,准备召集军中部属做行军前的说明时,却发觉他的副手宣教主任,已经有条不絮的将动员军队的命令分发了下去。看到这个状况,左良玉只能挠了挠头,吩咐一边的参谋们拟定出一个行军计划出来,他自己则打算去军中走一走,也算是拉拢下军心。
不过,在营中巡视了不到一个钟头,左良玉便佯佯然的返回了自己的大帐。他所去巡视的那些连队中,士兵委员会和宣教委员们正在按部就班的鼓动着士兵,为部队出发做好思想上的准备,根本不需要他去激励士兵们出征。
虽说这只军队还是他从辽东带出来的老底子,但是在几番调整交换之后,倒是有一大半的中下级军官换了人。虽然这些士兵和军官还保持着对他的敬畏,但左良玉也还是能够感觉到,他和这些将士们之间,曾经拥有的特殊关系已经被切断了。
在他从前的部队中,虽然有一部分人员仗着辽西将门的关系,对他的命令颇有阴奉阳违的意思。但是起码还有一小半人员,对于他的命令是盲从盲信的,这部分人员没有得到他的命令,就是皇帝老子来了,也不大好使。
但是现在么,虽然整只军队的将士都能服从于他的命令,必须通过宣教系统和参谋系统下发。但是如果他想要绕过宣教系统和参谋系统发布命令,现在看来多数人是不会再听从于他了。这只部队现在是属于总参谋部和皇帝陛下的了,左良玉在心里颇为不痛快的如此想到。
进入了六月之后,大明的内阁首辅黄立极,便把主要精力放在了今年的夏收问题上。在皇帝的督促下,他以内阁的名义往各地派出巡察官员。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些官员不是催促各地的税收征收,而是主要调查各地夏收的收获状况。
任务目标的改变,让这次出京的官员把巡察任务视为了苦差。毕竟从前只是下去衙门坐一坐,然后催地方官员完成本年规定的科税。就算有地方官府完不成地方科税,这责任也在地方官员的身上,而出京办差的官员还能收点地方上的孝敬,实在是游山玩水的美差。
但是今次就不同了,调查各地夏收的亩产,和去年的收获还有进行比对,如果没有增产还需要说明原因。这些事情显然不是坐在衙门里就能办成的,如果想要偷懒,这随行的廉政公署人员,又显然不是吃素的。
因此被内阁点名的官员,都是怨声载道的,有点关系的官员都走到了黄立极面前,想要把自己的名字从出京巡察的名单中去除掉。为了保证这次出京巡察的任务能够完成,黄立极只能一个个威胁利诱这些名单上的官员,并将依附于自己的官员摆在了名单最前方,以作为被点名官员的榜样。
黄立极正埋头于公务时,突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他抬头望去,便看到王承恩正微笑的站在门口,看到他的注意力被吸引来之后,王承恩才放下了叩门的手,对着黄立极说道:“黄阁老,陛下让杂家请你去隔壁叙话,烦请阁老暂时停一停手边的工作。”
坐在文华殿自己办公房内的崇祯,看着面前地面上斜斜照射进来的阳光,把地面上有些灰暗的金砖似乎抹上了一层白色的涂料,阳光中飞舞的灰尘,更是让这些被阳光直射的地砖看起来热气腾腾。盛夏终于到了啊,朱由检一边抹了抹太阳穴上的汗珠,一边在心里念叨着。
当屋外照射进来的阳光被挡住之后,朱由检便看到了和王承恩一起走进来的黄立极了。他一边招呼房内伺候的太监给黄立极看茶看座,一边亲切的和黄立极打了招呼。
君臣稍稍寒暄了两句琐事,黄立极就急忙向崇祯询问道:“陛下这时召见臣,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和臣商议吗?”
朱由检对他点了点头说道:“朕找先生过来,的确是有事想要同先生商议。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朕想问问先生,朕打算起复文文起,先生怎么看?”
黄立极沉默了十多秒后,才平静的向崇祯回道:“江南士林称颂文文起刚直清正,前次被陛下所斥,乃是因为有小人蒙蔽,因此民间多有士大夫为之抱不平。
而臣也听闻,文文起返乡之后,并没有因为受到陛下的斥责而闭门悔过,而是三天两头的邀请友人聚会,聚会时还常常写诗作文抒发自己的不得意,怨愤之意溢于言表啊。
陛下此刻起复他,是不是太早了些?还是再等等,磨一磨他的性子为好。”
朱由检思索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文文起毕竟是名门之后,又一向自诩为君子,如此被朕赶了回家,没点怨气也是不可能的。朕起复他,其实也不是真的认为那些士大夫说的对,只不过是形势使然而已。”
黄立极有些纳闷的问道:“形势?陛下的意思是?”
朱由检低下头在面前的桌上翻找了一下,便找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黄立极,“先生先看看这份文件。”
黄立极接过了崇祯手中的文件,先看了眼封面上的文字,了解了这是锦衣卫提供的情报,这才翻开了内页。文件的内页并不多,他很快便看完了里面的内容,抬起头来惊讶的说道:“这个,这个温长卿在南京是不是做的太过了?300多新科举人,他一口气斥退47人,将近新中举人数的一成半,复社的成员也全部被革退,这恐怕难以服众吧。”
朱由检也有些无可奈何的回道:“温侍郎这个人啊,其他倒也还好,就是心胸不够宽大。他南下的时候,朕倒是嘱咐过他,复社中人虽有结党营私之嫌,但是加入复社的士人大多是江南之菁华,朝廷总要给他们一个悔过的机会。
比如陈子龙、徐孚远两人,虽然名列复社,但是此前也为朝廷在上海开办的农业研究分院的建立作出了很大的贡献,对于他们总是要网开一面的。而且陈子龙还是徐先生的弟子,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岂能因为陈子龙和他吵了一架,便将他也革除了。
此科江南乡试,虽然复社有人和考官私下沟通,的确有舞弊之事。但如果就这么把复社一网打尽了,恐怕江南士绅大族非同朝廷决裂不可。
朝廷如父母,士绅如子女,子女犯了错误当然要教训。不教训他们,他们就不知道什么叫规矩。但是民间父母教育孩子,打一棍子,还要给人揉一揉,免得真把孩子逼成了逆子,那就有违父母教育孩子的本意了。
此次朝廷处置江南科考舞弊案,也大致就是父母教育孩子,这温体仁做了严父,朝廷总要做一做慈母,把这些士绅的心再拉回来,免得他们和朝廷离心离德。
文文起系出名门,在江南士林中有好大的名声。朕起复了他,一来可以平息这两年江南官吏对于朝廷新政的不满;二来也可以借此让他整顿下江南士林的风气。
朕希望这些江南士绅官吏们了解一件事,这江南是大明的江南,但这大明可不是江南士绅官吏的大明。朝廷颁发新政,乃是为了挽救大明的国运,这不是一群腐儒可以肆意批评的。这些士绅在江南各地兴修书院,又资助各地文人结社,他们这是想要对抗朝廷啊。”
了解了崇祯起复文震孟的意图,黄立极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他不由小心的问道:“那么陛下打算如何启用文文起呢?”
朱由检不假思索的说道:“温体仁承办的江南科考案差不多也了结了,朕看不多久,弹劾温体仁的奏章也就要如雪片般飞来了。
朕也不想和这些人打嘴皮官司,咱们就先早做准备就是了。南京科举弊案一出,两名主考官和南京礼部尚书显然都是有责任的。怎么处置他们,内阁可以拿出一个意见来,但是南京礼部尚书恐怕要换一换人了。
我看就让文文起接任南京礼部尚书,让他复核这件舞弊案,给他九个恢复科名的名额,这样他就不会拒绝朝廷的任命了。另外,待他上任之后,便要求他严查南方各省书院的教学内容和教师的资格。今后没有在礼部备案过的书院,都要严令地方官员捣毁,已经就读的学生转到合法的书院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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