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敬亭注意到了崇祯脸上露出了不忍的神情,他故意大声的对负责抄没冯家的锦衣卫总旗喝道:“后宅之内如何这般吵闹,难道有军士对犯官家属不规矩吗?”
自从成为大明时报的主笔之后,柳敬亭就参与了关于锦衣卫内部整顿的各项报道,因此锦衣卫上下都已经了解了,这大明时报基本上和前东厂的地位差不多。
这位锦衣卫总旗自然不敢让前来检查的柳敬亭抓住把柄,他立刻让人去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不一会,两名瑟瑟发抖的女子就被拉到了前院,一名锦衣卫小旗上前汇报说道:“卑职带人抓捕犯官之女冯素素,结果在后院内抓到一名自称冯素素的女子,而守在后门小巷的军士又抓到了一名从冯府逃出的女子,也自称是冯素素。卑职正在审问,故而惊扰了大人们。”
原本和冯素素同样吓的有些失语的春香,看着身边冯素素六神无主的模样,也不知道从哪生出了勇气。
她猛地挡在了目光呆滞的小姐身前说道:“我才是你们要抓的冯素素,这人不过是我府上的一名丫鬟,你们不要抓错人了。”
从后门小巷中被锦衣卫强行拖了回来,让冯素素变得有些万念俱灰,她双手抱着头想要隔开那些凶恶的锦衣卫对她的问话,但是她没有预料到春香会冒认自己的身份。
挡在她身前的春香语气虽然很坚定,但是紧紧挨着春香身体的冯素素,完全能感受到她身上抑制不住的颤抖,这让冯素素终于恢复了思考。
冷静下来的冯素素,轻轻推开了挡在她身前的春香,对着柳敬亭说道:“这位大人,小女才是冯氏之女。边上这位是小女的贴身丫鬟春香,她不过是一无知妇孺,不知国法无情,请大人高抬贵手,不要追究她的冒失之举。”
春香还待要说些什么,一直低着头观察两人的柳敬亭突然对着春香开口说道:“你们虽然交换了衣服,但是脚上的鞋子可没有更换,我看你这女子还是别再狡辩了,免得让你家小姐多吃苦头。”
春香终于不敢再说话,只是返身抱着冯素素一个劲的流泪。柳敬亭辨明了两名女子的身份之后,就一言不发的站着,似乎在等待什么似的。
这让边上主持抄家的锦衣卫总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柳敬亭没有吩咐,他也不敢贸然下令,把眼前的两名女子拖走。
一旁的朱由检抬头看了看天空,口中不由出声说道:“国法无情,既然知道国法无情,你又为什么要跑呢?难道外面还有人可以庇护你吗?”
冯素素默然无语,她并不想将夫家也牵连进来。但是春香有些惊讶的向这个侧对着他们站立的年轻人看去,她看到刚刚问话的大人物,对这位年轻人也毕恭毕敬的,误认为这是那家勋贵的公子前来带队查抄冯家的。
听着这名少年语气中带有的少许同情之意,春香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她不顾一切的向崇祯方向爬去,虽然被两名侍卫拦住了。
但是她还是死死的赖在地上恳求道:“这位贵人,请你发发慈悲。我家小姐后日就要同兵部右侍郎李大人之子成亲,只要贵人你放我家小姐出门,小姐成亲之后就不再是犯官家眷了…”
春香的喊声犹如杜鹃悲鸣,但是边上的几名锦衣卫并不为所动。他们很清楚,没有陛下的命令,大明没人敢要求锦衣卫放人,就算是面前这位柳先生也一样。
朱由检的脸色变了变,他再次低头看了看面前未完成的枕面,突然伸手掸去了上面的些许灰尘,然后说道:“王管家,找个人送她们去李大人的府上吧。”
朱由检说完就顺手把枕面折叠好揣入了怀中,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了,自始至终都没有朝两名女子看上一眼。
王承恩立刻叫过了主事的锦衣卫总旗,挡住众人目光之后,给他看了自己的腰牌,对着他小声的嘱咐了几句,就和柳敬亭一起匆匆追赶崇祯去了。
这名总旗被王承恩叫过去的时候并不以为然,但是等他转身回来时,脸上的神情却变得异常凝重。
他招手叫过一名亲信的小旗,让他准备一套马车带着冯素素主仆离去,并严禁在场的军士们谈论此事。
朱由检离开了冯府的大门之后,就从小步疾走变成了大步快走,似乎在逃离什么猛兽毒蛇的巢穴一般。
穿过了三条胡同之后,朱由检才在胡同口一棵大槐树下停了下来。他扶着树干休息了好一会,王承恩、柳敬亭才气喘吁吁的赶了上来。
朱由检看了看四周并无其他人之后,才扶着大槐树,背对着柳敬亭说道:“柳卿你说的不错,朕现在的确无法做到,坦然面对自己决定后得到的结果,但是朕绝不会因此而后悔。想要让大明这颗枯树重新焕发生机,就必须要砍掉这些残枝败叶。”
柳敬亭在崇祯身后站了许久,才缓缓说道:“臣不敢质疑陛下的决定,臣只是希望陛下挥斧之前,能够先分辨下,砍掉的到底是不是枯枝。”
朱由检轻轻拍了拍槐树的树干,转身看着柳敬亭许久,才说道:“柳先生的规劝,朕记下了。今日朕也乏了,你我就在此告别吧。”
柳敬亭弯腰恭送的姿态保持了许久,直到耳边再也听不到远去的脚步声之后,他才直起身子。
柳敬亭抬头看了看掉光了树叶的大槐树,感觉自己心头就像是压上了一块大石头一样。他有些迷茫了,他不知道崇祯的选择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么正确。
返回了宫中的朱由检,从怀中掏出了带回来的枕面,他默默的看着的时候,王承恩不由上前说道:“陛下,不如把这枕面交给臣,臣可让人完成…”
朱由检打断了他说道:“朕又不是喜欢这绣工才拿它回来,要完成它做什么。”
王承恩听了不由有些发愣,下意识的问道:“那陛下是…”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多嘴了,马上住了口。
然而朱由检却意外的回答了,“朕不过是想要让自己记住,自己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崇祯没头没尾的回答,让王承恩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他却紧紧的闭住了嘴,不再试图探寻崇祯的心思,免得招致崇祯的的反感。
朱由检吩咐王承恩把枕面挂在了墙上,便重新拿起来放在桌上的那叠判决书,他拿起笔在上面批示了之后,就交给王承恩说道:“就这么交给三法司吧。”
王承恩接过判决书的时候瞄了一眼,发觉崇祯的批示是减罪一等。原本腰斩的变成了绞刑;原本判斩首之刑的判处流放戍边;而判处流放戍边的,却被改成了进入中央官校进行改造学习,以观后效。
王承恩正准备退下之时,朱由检突然开口说道:“朕差点忘记了,这个进中央官校不是进台基厂的学校进行学习,让骆养性在西山建立一个分校,作为犯了错误的官员进行劳动学习的地方。”
王承恩细心的问了一句:“请问陛下,这个西山分校是锦衣卫管理呢?还是交给中央官校管理?”
“名头就挂在中央官校下面,但是锦衣卫负责日常管理。让这些官员半天学习,半天劳动,不许对他们进行体罚,也不许克扣他们的粮饷。”
“臣知道了,臣立刻去办。”王承恩弯腰行礼之后,就拿着崇祯批示过的文件出去了。
退朝之后,在韩爌的府上,孙承宗、鹿善继、袁崇焕、茅元仪等人正在商议如何处理闻香教变乱之后的朝政乱象。
袁崇焕站在客厅上对着几位师友说道:“自闻香教乱起之后,陛下就派遣锦衣卫掌握京城内外的军队,令五军都督府、京营、锦衣卫内的勋戚,不论实职、挂职一律回府禁足,自太祖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出现过现在这样的例子。
勋臣贵戚都是与国同休的功臣之后,都是我大明的柱石,陛下焉能如此羞辱,这不是明君的所为啊。而且锦衣卫中人,向来都是豺狼之性,陛下如此偏听妄信,将来难保不会再发生阉竖之乱。两位老师要是再不出声,恐怕今后国事就要败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鹿善继也大为赞同的点头说道:“陛下以锦衣卫掌内外要害,一旦有变,就是甘露之乱,我辈士大夫不可不备之。”
鹿善继一向与孙承宗交好,他说的话让孙承宗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然而一向对袁崇焕言听计从的韩爌,这次却不愿意听从他的意见了。
崇祯反手之间就让文震孟身败名裂,把他赶出了京城。在韩爌看来,文震孟的作为其实并不算出格。比起刘宗周刚刚被召回京城,就指责刚刚登基的崇祯来,文震孟不过是不愿意崇祯有违祖制而已。
然而两人的结局却大相径庭,这立刻让韩爌意识到,这位崇祯皇帝年岁虽小,但是对于他手中的权力却异常的看重。
像刘宗周虽然同样反对皇帝推行的各项政策,但是他从来不会付诸于坚决的行动,而是寄希望于皇帝的自我反省,然后自动纠正他所认为的错误政策。
而文震孟则不但在口头上反对,还纠集了一帮言官坚持要皇帝废止新政,遵循祖制。
所以两人的结局才会大不相同,现在袁崇焕居然要他和孙承宗领头,去要求崇祯撤回京城内外军队中的锦衣卫,这岂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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