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敲定了同后金的议和事宜,朱由检的心情终于放松了不少。“今天的朝会,也许是大明历史上开的时间最久的朝会了吧。”朱由检看着御门内地板上,斜斜照射进来的橘黄色光线,心中如此想到。
“咕”朱由检听到了自己腹内发出的声音,不由伸手出按了按自己的腹部。从御门到太庙来回跑动,再加上近10个小时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朱由检感觉自己饿的有些发慌了。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今天就此退朝吧。”朱由检有气无力的对着身边的王承恩说道。
王承恩正打算对鸣鞭的太监示意退朝的时候,突然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阳武侯薛濂、安远侯柳祚昌、隆平侯张拱日三人出列,向崇祯上疏道,“锦衣百户田尔耕,向为阉党余孽,昔日执政锦衣卫时,公然构陷大臣,残害名士。陛下仁厚,未深究其罪,只是夺封贬职。然而此僚不知悔改,假借陛下清理营州军屯之事,侵夺功臣产业,鞭打功臣家仆,实在是胆大妄为之极,臣等请陛下为我等做主。”
丰城侯李承祚眼中有些可怜的看着,三名出列向崇祯告状的勋贵世交,田尔耕清理营州军屯时,丰城侯府在营州卫也有不少土地被清理了去。
阳武侯薛濂曾经找过他,希望他能一起上疏弹劾田尔耕,李承祚今日却还是拒绝了,同他们一起上疏弹劾田尔耕。
他是勋贵中少有的阿附魏忠贤的人,其实按照他的家世,他根本不必去阿附魏忠贤。
大明的勋贵到了天启时代,除了赚钱和享受之外,仕途上已经堵死了上进的道路。
一来,勋贵子弟就算有才华,也考中了科举,但是文官系统也会警惕的把这些人排除在中枢之外,大明一朝都没有勋戚入阁的先例。
二来,虽说勋贵世家都以军功封爵,按照道理进入军伍历练,才是勋贵仕途上升的正道。但是大明朝武将的地位实在太低,就算是一个总兵,相当于一省军队的最高指挥官了,在文官眼里也只是一个粗鄙不文的武夫罢了。
六、七品的文官可以对着三、四品的武将呼来喝去,巡抚以上的文官甚至可以直接下令把总兵扒了裤子打板子。万历时,浙弁牛姓者,官副总兵。上揭张永嘉相公,自称走狗爬见。边将如戚继光之位三孤,李成梁之封五等,遇到张居正也要自称门下、沐恩、小的、某、万叩头、跪禀。
可见这武将实在是没什么可做的,与其当一名武将去受文官的气,还不如在京城做一名无所事事的勋贵来的舒坦。
再一个,大明勋贵虽然祖先都以军功封爵,但是土木堡之变后,成年的勋贵子弟及武勇家丁基本一战而亡,大明勋贵的传承基本上就算是断绝了。
这个时代,军伍之学都是属于家学,没有什么将官培训、士官培训的公开学校。而大明所谓的武学,只讲韬略,不谈军队编组的原则;只让武生习武,不谈指挥各种部队的要点。且武学教学不严,对学生的学习采取放任自由的态度,武学毕业的学生也不被朝廷所看重,因此大明的武学也就是一个混日子的地方。
而像戚继光、俞大猷、王阳明这种靠自学成才的天才军事家,毕竟是极少数。绝大多数的所谓将门世家,都是需要靠着父兄手把手的传授指挥军队的经验的。
除了这个家学之外,最最重要的还是家丁的数量。到了天启时代,明朝的军制已经完全衰败了。真正能打仗的都是各个将领身边的家丁,普通的军士连饭都吃不饱,那里还有力气替朝廷去卖命。这些充满怨恨的士兵,没有在战场上朝你放冷箭已经算是很有良心了。
正因为大明的军队存在着这种种弊端,因此大明的勋贵们,即便是还算有几分底子的英国公府,也只愿意守在京城,做一看家之犬,也不会想着到边地领军赚取一些功勋回来。
但是丰城侯李承祚无疑是大明勋贵之中的另类,他放着好好的勋贵日子不过,居然去巴结阿附魏忠贤,这人对于功利之心可谓热衷了。
不过魏忠贤失势之后,他们这些阉党虽然没有被追究,但是崇祯也没有多加青睐。
这种从权力中枢中突然边缘化的感觉,让李承祚颇有些心灰意冷,但是随着崇祯重新起用了右副都御使李夔龙后,他就又有些蠢蠢欲动了。
锦衣卫百户清理营州卫军屯,居然把丰城侯府的田庄也给清理了进去,刚开始收到营州田庄管事通知的李承祚,第一反应就是有些奎怒。
什么时候,一名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敢动勋贵的田地了。就算他丰城侯府失去了圣眷,但是大明勋贵同气连枝,只要不是政治上站队的事,基本上勋贵还是能够保持内部团结的。
李承祚正想着,是否要联系几位在营州同样有田庄的勋贵,一起向崇祯哭诉一番。
阳武侯薛濂就找上门来了,从薛濂嘴中,李承祚了解到,这位敢清理勋贵田庄的锦衣卫百户,居然是前不久被贬官的锦衣卫都督田尔耕。
难怪营州十几位勋贵的田庄被清理,却没有一个田庄敢反抗的。而被夺了田庄的勋贵,也只有阳武侯等三、四家站了出来,其他勋贵都在观望着。
阳武侯薛濂为了安定李承祚的心,还悄悄告诉他一个消息。这次弹劾田尔耕的,不止是几家勋贵,还有营州地方的几位缙绅,也走通了朝中科道官的门路,准备一起弹劾这个魏忠贤手下的头号鹰犬。
李承祚模棱两可的应付了几句阳武侯薛濂,然后把他给打发走了。送走了阳武侯之后,李承祚总觉得这个事情有点蹊跷。这个时候,没有抱上新大腿的阉党官员们,都老实的像个龟孙子。
田尔耕当初替魏公公做事不遗余力,可谓是仇家遍及朝野,他究竟有什么依仗,敢在这时候跳出来,跟勋贵、地方缙绅为敌。这清理军屯的事,大明朝起码也干过几十次了,清理侵占屯田最为著名的人物就是海瑞,但是即便是海瑞也无法杜绝勋戚和缙绅们侵占民田的现象。
像田尔耕这样的戴罪之身,他现在应该低调的连声音都不发出来,才能避免朝中舆论关注到他身上,清算他过往的罪行才是。李承祚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出一个结论来。
随后,他叫过了自己的亲随,亲自命他去营州打探消息。一日一夜之后,亲随李更就把营州卫军屯改制的详细消息带了回来。
营州原本有5卫,每卫有军户五千六百户,每户出一丁,就是一卫的定额人数5600人,5卫共计2万8千户。前、后屯卫靠近通州,这两卫距离京城的命脉大运河太近,所以这次改制只选中了营州左、中、右三卫。
锦衣百户田尔耕明面上只是负责清理营州左屯卫卫所,但是分别派往营州左、中、右三屯卫的三个锦衣卫百户,却以田尔耕为首。
军屯卫所改制的目的,是为建立新军提供足够的兵源。所以营州卫军屯改制的主持人实质上是东阁大学士孙承宗,不过实际操作的负责人是田尔耕。
有孙承宗这位前辽东经略的名义挂在那里,营州卫的直属上级大宁都司,对于田尔耕等锦衣卫在营州三卫干的事,丝毫不敢过问。
虽然一卫的最高长官是正三品的指挥使,他们在自己的卫所内,可以对着军户们作威作福,掌控他们的生死。
但是在作为皇帝亲军的锦衣卫面前,特别是曾经的锦衣卫指挥使都督田尔耕面前,吴、陈、龙三位卫所的指挥使简直就像是见了猫的老鼠。
营州三屯卫在京师近郊,三屯卫的良田大多被勋戚、内侍、地方缙绅,卫所军官所侵吞。
屯卫的土地是属于卫所,而不是军户个人的。土地所有权的不明晰,使得这些军户在土地被侵占的时候,只能指望卫所出头,如果卫所不愿或者不敢出头,那么他们被卫所授予的田地就失去了,但是他们要缴纳的粮食却不会减少。
在这种状况下,失去了授田的军户只能逃跑。但是一个卫所5千6百户军户乃是定额,也就是说哪怕实际军户没这么多,但是这个卫所要负担的军粮和士兵却一样不会减少。
因此一旦军户开始逃亡,那么这个屯卫的军户只会越来越少,因为剩下的军户要承担逃亡者的军粮和兵役。一个卫所军户越少,平摊到每个军户身上的负担就越重,那么这个卫所逃亡的风潮也就越厉害。
而营州三屯卫,除了左屯卫还有八成的军户,中卫和右卫军户人数全都不足一半,最少的一个甚至只有三分之一。田尔耕只给了三名指挥使两个选择,要么配合他完成军屯卫所的改革,要么自己上疏乞休。
从亲随李更口中,李承祚了解到,三位卫所指挥使对于田尔耕往日的威名惊恐不已,现在对待田尔耕就像是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恭顺。而侵占了三屯卫土地的勋戚、太监、地方缙绅的田庄,统统都被这位前锦衣卫都督指挥三卫的指挥使强行收了回去。
但是最为奇怪的是,丈量土地,交涉查封田庄的,并不是锦衣卫,而是国子监的监生们。
听完了亲随打探来的消息,李承祚顿时觉得这军屯卫所改制的水很深。他今天上朝时,便拒绝了和阳城侯等人一起上疏的请求,还隐晦的提醒了阳城侯几句,但是显然这位阳城侯并没把他的提醒听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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