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刚刚走到乾清宫门前,他一手提拔的乾清宫副管事吕琦就迎了上来,恭敬的向他汇报道:“启禀陛下,徐应元奉命送魏公公南下的差事已经完成,已经从凤阳回来了,他前来向陛下覆命。”
朱由检转头看去,站在廊边的徐应元正在向他弯腰行礼,这徐应元以往在信王府,一贯以偷懒好赌著称。是以不管是从前的信王还是现在的朱由检,都有些不待见他。
不过徐应元虽然爱偷懒爱赌钱,但是在为人上却难得的讲义气。是以当魏忠贤失势,往日围着魏忠贤转悠的太监们,都刻意和魏忠贤拉开距离时,只有他冒着大不违,跑到崇祯面前去替魏忠贤辩解,说魏忠贤所做之事并非全然错误。
如果是以前的朱由检,大约是更不待见此人了。不过换了现在的朱由检,到是觉得徐应元身上起码还是有那么一丝可取之处。
虽然朱由检借助大势,迫使魏忠贤自愿去了中都凤阳,但是他可没认为这件事就此结束了。
魏忠贤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不甘不愿,只要他到了中都凤阳就是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宠物。朱由检所担心的是,魏忠贤在半路上出什么幺蛾子。
又或者魏忠贤这些年权倾天下,结下了遍布天下的仇家。他生怕有人在半路上弄什么手脚,拿着一份假诏书逼死魏忠贤什么的。到时候,这个黑锅还要他自己背。
为了把魏忠贤安全的送到中都凤阳,又要隔绝他和外界的联系。朱由检最后选了徐应元,陪同魏忠贤去中都凤阳上任。
看着徐应元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似乎连衣服都没换,就来晋见他。朱由检大致已经了解,魏忠贤应该是安全抵达了。而多日不见,一向没什么规矩的徐应元倒是变了个模样,倒是让朱由检对他高看了几分。
“替朕沏一壶乌龙茶来,然后让人烧一碗面条上来。你带他去上书房,待朕更衣之后,就去见他。”朱由检吩咐了一句,就朝着自己的寝宫走去了。
换下了笨重的外出常服之后,一身轻松的朱由检走进了上书房。挥手让徐应元免礼之后,朱由检坐了下来,先喝了一口温度适中的乌龙茶,才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从早上前往国子监之后,朱由检就连口水都没喝过,回来的路上倒是用了两块点心,但是口干的咽不下去。直到此刻,干的有些冒烟的喉咙才算滋润了些。
朱由检快活着靠在了椅背上,然后对着徐应元说道:“说说吧,这趟差事遇到什么问题没有?魏忠贤到了凤阳都做了些什么啊?”
徐应元似乎预料到朱由检会这么问一般,不慌不忙的从京城出发开始说起,连魏忠贤每天吃的什么菜,和什么人一起吃饭,都事无巨细的一一向朱由检做了汇报。
朱由检并没有怪徐应元太过啰嗦,反而有时还不经意的插嘴,反复问起之前日子发生的事。徐应元毫无阻碍的,一一回答了崇祯提出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从徐应元的描述和回答中,朱由检终于确认了这位魏忠贤的好友并没有欺骗自己。一路上魏忠贤都深居简出,轻易不和外人见面。除了船队过河间府阜城县后,因为晚上火烛没有照顾好,导致意外着火沉了一条船之外,就再无其他事情发生。
魏忠贤进了中都凤阳的镇守太监府后,就宣布要为先帝守灵三年。他在镇守太监府后院搭了一座小小的草庵,进去之后就没有再出来了。就连徐应元辞行告别,都是在草庵之外和魏忠贤道别的。
听着徐应元的描述,朱由检突然心中一动,询问道:“那条沉船,之前是谁乘坐的?”
徐应元楞了一下,才回答道:“原本是魏公公的座船,不过那是条新船,魏公公嫌新船上桐油味道太重,就搬到了小人的座船上…”
徐应元瞬间感觉到了什么,立刻住了口。“难怪自那天之后,魏忠贤就和自己寸步不离,感情这不是意外啊。”徐应元这才反应了过来,顿时汗水淋漓。
“是谁想对魏忠贤下手,是陛下吗?”徐应元小心的偷窥了一眼崇祯脸上的表情,发觉崇祯眯着眼睛,偏着头看着窗外阳光照射进来的光斑上,脸上似笑非笑,也不知在想什么。
“应该不是陛下,如果是陛下要魏忠贤的命。只消给我一个暗示,我也不得不结果了魏忠贤。难道是那群东林党的伪君子?还是想要灭魏公公的口,好脱离干系的阉党成员?”徐应元百思不得其解的想着,却越想越糊涂,始终没有得到一个答案。
沉默了一会之后,朱由检打破了书房内的寂静,他看着徐应元说道:“很好,你很好,魏忠贤也很好。你这趟差事办的不错,回去休息两天,然后再来找朕说话,告诉朕你想去哪个衙门。”
徐应元欣喜的向朱由检说道:“多谢陛下恩典,但是臣不过是一块朽木,除了侍候陛下的一点诚心,实在没有提得起的本事。臣又有恶习,臣还是留在陛下身边做些杂事好了,臣要是离开了陛下的视线,一时手痒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岂不是辜负了陛下待臣的厚意。”
“我听说,三日不见,吴下阿蒙。这不过一个月不见,徐公公这嘴皮子功夫可是直线上涨啊。行了,朕知道了,既然你不选,那就还是留着朕身边吧。嗯,朕今日巡视国子监,精神有些匮乏,你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就先下去吧。”朱由检按着额头,对着徐应元如此说道。
徐应元并没有就此起身离去,他犹豫了一阵,终于硬着头皮说道:“回陛下,臣还有要事向陛下禀报。”
朱由检按着额头的右手停顿了下,接着又慢慢揉了起来,心不在焉的说道:“那你说说吧,还有什么要事,要告诉朕的。”
“臣返回京城之前,曾经去和魏公公道别,期间魏公公曾经屏退左右,向臣透露了一个秘密。”徐应元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的金砖回忆着说道。
朱由检终于放下了右手,略带好奇的问道:“魏忠贤透露了什么秘密给你啊?还让你卖起关子来了。”
“回陛下,臣不敢卖关子。魏公公让小臣转告陛下,养心殿北面地下有一地窖,乃是皇祖爷爷留下的宫中银库。此库乃是皇祖爷爷给子孙留用的零花钱,皇祖爷爷曾经留言,宫中开支虽有内承运库开销,然则外朝文官时时刻刻盯着内廷的用度,实在是好不开心也。
因此皇祖爷爷特意开辟此银库,从海外贸易收取的关税中截留了一部分藏入此库,作为陛下平日一些不方便走内库账目的花销。当初魏公公从先帝手中接手时有存银近80万两,魏公公数年经营之后,至今已有存银200万两。今日魏公公嘱咐小臣将此库交还于陛下。”徐应元把魏忠贤告诉他的话,完整的给崇祯复述了一遍。
听完徐应元所说的秘密,朱由检并没有欣喜若狂,他皱着眉头,右手按照前世的习惯,开始有节奏的敲打起桌面来了。如果是苏长青的熟人,一定会知道,这会他正在绞尽脑汁的思考什么呢。
“魏忠贤这是怕我过河拆桥啊。”朱由检想了半天,终于理清了魏忠贤这么做的想法。“他在北京时不把银库告诉我,这是害怕我让他去凤阳,是欺骗于他,然后在路上派人灭他的口啊。难怪他一到凤阳就迫不及待的玩守灵三年的把戏,这是告诉我他什么想法都没有的意思。”
朱由检想清楚后,不由哑然失笑。这魏忠贤虽然执掌了几年朝政,但是却弄得众叛亲离,树倒猢狲散,果然不是没有因果的。都快死到领头了,还在玩弄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小聪明。
在朱由检看来,如果他和魏忠贤易地而处,又没有造反的能力和本事,第一时间就会把这银库交出去,这藏在内宫的银子谁能搬的走呢?用它来博取新皇帝对自己的信任,这才是保全自身最好的方法。
错过了第一时间的交代,说的越晚,就会引起新皇帝越大的疑心。像魏忠贤这种跑到了凤阳,确定了崇祯真没想杀他的心思,才肯老实交代宫内的银库位置,这要是之前的崇祯,就算是没有杀心,也要被魏忠贤拙劣的权术手段激起杀心来了。
朱由检摇了摇头,从思考中苏醒了过来。他对着站在东边角落上的吕琦说道:“吕琦,你带几名内侍,跟着徐公公去走一趟,看看魏公公说的银库是不是真的。”
一直袖手如木头人一般站立着的吕琦,听了崇祯的话之后,才像从一尊雕塑中复活过来一般,动作了起来。
看着吕琦和徐应元一起离开之后,朱由检才对着王承恩小声的说道:“当初我让你安排个人跟着徐应元一起南下,你安排了吗?”
王承恩赶紧回答道:“根据陛下的要求,臣从卫所中找了一位陌生面孔的锦衣卫,安排他进了送魏公公南下的队伍。”
朱由检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王承恩说道:“刚刚徐应元的话你也都听见了,一会你去细细的盘问他一遍,看看徐应元可有什么遗留之处。”
王承恩感到背脊有些发凉,不过他口中却毫不迟疑的答应了。朱由检这才端起了茶碗,品尝着福建送来的上好乌龙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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