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和赵王去年对太子的一系列暗算,都是借鉴了纪纲前年的经验,正是在纪都督的示范下,他们意识到可以利用皇帝担心权威被挑战的情绪来整垮太子。<-》”严清道:“要不是众大臣拼死相护,还有大人在山西一锤定音,太子可能真就栽了。”
王贤默默听着,心里吃了蜜一样。他原本只把严清看成个破案高手,想不到此人竟能够指点江山,实在是捡到宝了。
“皇上事后冷静下来,也会明白自己根本不是赢家,为了所谓的颜面,而将朝廷的法度一手摧毁,算什么明君所为?”严清缓缓道:“皇上一心想当千古一帝,什么是千古一帝?可以残暴、可以篡位,但绝对不能被愚弄所以事后皇上回过味来,肯定越想越不舒服?而且刘尚书、王总宪都是人品高贵的国之重臣,却因此被贬出朝廷,皇上不可能不后悔。因此之所以贱内一告状,皇上就同意重审,根本原因还是皇上想重审此案了”
“嗯。”王贤点点头,承认严清说得很有道理。
“但皇上肯定会担心案件审理不受控制,万一审出什么有损圣誉的东西怎么办?”严清语带淡淡嘲讽道:“所以皇上对这个案子的关心,要远远超出他表现出来的,这次我们要开阎王殿夜审李春,大人说皇上能忍得住不来看看?
“确实忍不住。”王贤不禁点头道:“看来不让那些勋贵一起来,就是皇上已经预知到有可能会丢脸了……”
“所以大人根本不用担心,我们其实是顺帝心而为,”严清缓缓道:“就算皇上一时间面子上过不去,待这阵气消了,也只会认为大人忠诚能于,不会认为你是故意让他出丑。”
“哈哈,让你这么一说,我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王贤开怀笑道:“无论如何,还是要恭喜严兄洗清冤屈,重获自由”
“呵呵”严清笑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大腿,显然没多少兴奋。就算皇帝给他平反,他的腿也好不了了,也没法再出仕为官了,仍是个不折不扣的
废人。
王贤知道严清在郁闷什么,但这种事也没法劝,他只好转移严清的注意力道:“你说,这次对纪纲的打击有多大?”
“纪纲么……”严清想一想,轻声道:“对他的打击肯定很大,但并不致命。”
“是,就像我们那次说的,只要不给他扣上那个罪名,皇上很难下决心除掉他。”王贤点头道。
“大人所言极是,”严清眉头紧皱道:“而且皇上很快要去北京了,这一去就是一年半载,这种时候就更不会动纪纲了。”
“不错,皇上还需要这条看门狗给他看家。”王贤点点头道。
“所以对大人来说,艰苦的日子还在前头,”严清肃容道:“而且纪纲肯定已经意识到自己成了明日黄花,那将是他最后的机会,要谨防他狗急跳墙呐
“是。”王贤深以为然道:“接下来,将是决战时刻了。”说着握住严清的肩膀道:“子廉兄,务必助我一臂之力”
“大人放心,”严清目光一凝道:“纪纲才是我真正的仇人”
王贤闻言既喜又忧,因为严清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没于掉纪纲之前,他是不会离去的,但于掉纪纲之后,他也没有理由再呆在这儿了……
王贤当然不会让煮熟的鸭子飞掉,好在于掉纪纲也不是一年半载的事儿,自己还有时间一点点感化这家伙……
三月初九,是会试放榜的日子,吉时一到,三声炮响,关闭了十余日的贡院,终于大门洞开,两队穿着大红官袍的锦衣卫,护着捧榜的考官,来到贡院东侧的那面朱墙前。
那面朱墙前,早就架好了梯子,而梯子前则里外十层的围满了前来看榜的举子及家人,只待官员将那皇榜张贴上去,便一拥而上,争先恐后看自己是否金榜题名
“噫,中了”不时有狂喜声传来,那考生便在众人的恭维声中,挤出人群狂欢庆贺去了。取中者当然有理由庆贺,因为会试之后虽然还有殿试,但殿试是不落第只排名次的,即是说只要今日榜上有名,只要殿试不出大谬误,都会中进士
十年二十年寒窗之苦,终于在此刻有了个结果,若是不失态、不张狂,不落泪,才叫不合人情。
反倒是那些榜上无名的举人,大都只是黯然叹气,便平静的恭喜起先达的同年,没有几个过于失落的。这也不难理解,他们毕竟已经是举人了,就算一辈子不进一步,身份地位都远超那些未发达的同年,亦能享受优渥的生活。何况三年后还能再考,难度反而比乡试小很多。
所谓优雅,从来都是以从容不迫为前提的。
所以贡院外的气氛,总体是欢乐和谐的。而此时,在贡院里被关了二十多天的考官们,也终于可以重获自由了。待贡院门打开,考官们便见几十名穿着红色官服的锦衣卫,拱卫着一顶八抬大轿,这自然是在等候纪纲的。
待纪纲的身影出现在贡院门口,领队的袁江和王谦忙飞奔上去,噗通跪在他面前,叩首道:“恭迎老祖宗出关”
“恭迎老祖宗出关”一众锦衣卫也齐刷刷跟着跪下,气势十足。
“唔。”纪纲点点头,深吸一口贡院外的空气,虽然只是一墙之隔,却让他的心一阵熨帖。这次重考的考纪格外严格,谁也不敢再出一点漏子,结果便是在贡院里管着,就像坐牢一样,外头的事情全然不知……
虽然急切想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但纪纲还是保持了一品大员的沉稳,他朝徒子徒孙们点点头,便稳稳当当坐进轿子里。
“起轿”伴着袁江一声叫唤,八抬大轿稳稳抬起,缓缓向锦衣卫衙门去了。
待轿子在锦衣卫衙门内落下时,纪纲看到的就是另一番情形了,那轿帘一掀开,他就看到一众徒子徒孙哭丧着脸道:“老祖宗,您可算回来了……”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纪纲心一紧,迈步进了签押房,下人便赶紧给他接下披风,脱去官袍、除下靴子,纪纲自个则接过浸湿拧于的白巾净面。
“那王贤趁着都督不在这段时间,着实兴风作浪了,”庄敬则在一旁轻声禀报道:“他先把庞瑛收拾了一顿,又把李春的嘴巴给撬开了……”
纪纲对前者不感兴趣,但听到后者招了,手上的动作登时停滞下来,阴声问道:“李春招了?”
“招了。”庄敬点点头,满嘴苦涩道。
“怎么可能?就算他活腻了,难道不顾他一家百十口的性命了?”纪纲的脸上阴沉的滴水道:“你也是,本官不是授权你,这段时间阻止他开堂么”
“东翁有所不知……”庄敬叹气道:“王贤把那个刑部郎中严清给请回来了,那严清给他出了个主意――学那包拯夜审郭槐,让李春误以为自己到了阴间,在阎王面前可不什么都撂了么……”
“荒谬”纪纲怒道:“李春吃了猪油蒙了心么?连这种下三滥的把戏都能信”
“无论如何,他都已经招了……”庄敬有些胆怯的看看纪纲,小声道:“而且当时皇上也在场……”
“皇上也在场?”纪纲原本只是恼火,闻言惊得毛都竖起来了,那张古井不波的面膛,一下就煞白煞白道:“李春都说了什么?”
“都说了……”庄敬颓然道,虽然皇帝严令所有人不得外泄,但当日知情者不在少数,又岂能瞒得过神通广大的锦衣卫?
“都说什么了?”纪纲一把抓住庄敬的手腕,阴声问道。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庄敬怯生道。
“老子宰了他”纪纲脸上闪过一抹不正常的红晕,恨声说道。他那手似铁钳似的,钳得庄敬剧痛,满头汗水,却不敢挣扎。
好在庄敬骨裂之前,纪纲松开了手,因为他终于想到了那个可怕的问题,登时全身无力道:“皇上那边……怎么说?”
“北镇抚司已经结案三天了。”庄敬丝丝倒吸着冷气道:“除了命当场杀掉李春,皇上没有任何旨意。”
“当场杀掉李春?”纪纲摸着刚硬的胡须道:“看来皇上也不想此案外泄
“是,案情大白天下,皇上脸面也不好看,所以此案很可能,还是不了了之。”庄敬暗暗活动着手腕道:“不过东翁丝毫不能大意,因为皇帝现在怎么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是……”纪纲刚有点血色的面孔,一下又煞白煞白,额头浸出汗珠道:“这下皇帝怕是要下决心兔死狗烹了……”
“东翁不必灰心,”庄敬忙给纪纲打气道:“皇上就算现在不喜东翁了,却也必须要倚仗东翁,因为有个人必然更让他放心不下”
“啊哈……”纪纲一拍额头,怪声笑道:“我怎么忘了皇帝一北巡,太子就要监国了。”
“不错,而且有人比我们还着急……”庄敬阴声笑道:“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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