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之前传了好一阵子,都说这制簪师是个怪才,不知怪在哪?”明心很是好奇。
“只要技艺高超就行了吧,父皇母后说要给我们制一对精美无双的簪子,及笄之礼的时候一同戴上。”明月则对簪子很是期待,因为皇上特意将珍宝库中,东塬国所赠的琅玕玉和西钥国所赠的紫霓金拿了出来,给姐妹俩打造最华贵的宝簪。
“说的也是,不过我还是挺好奇的。”明心笑了笑,和姐姐一起来到正殿。
正殿的宫娥内侍众多,不能像寝房中那般随意,明心这时候会讲究长幼有序,把左边的尊位让给明月。于是,两姐妹一左一右挨着帝后坐下。
“两位公主,臣想先禀告一下制簪师的事。”制簪师还没有被召见,而是一个官员候在外殿,说起他的来历。
这制簪师姓柳,父亲曾是江南有名的制簪师,奈何为人风流,不仅惹出许多风(流)债,更是于几年前彻底激怒正妻,在争吵中被正妻用长簪刺死。出了如此丑事,按理说这个家也就此败落,谁知两人的儿子,当时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竟天赋异禀,不仅子承父业继续制作簪子,技艺更是远超其父,几年内就声名远播,被誉为“天下第一制簪师”,所制簪子皆精美绝伦,独一无二。
“这制簪师秉性也甚是古怪,但技艺确实高超,无人能及。不知两位公主介不介意他的来历?”
明月看着官员呈上来的簪子,每支都精妙美丽,远胜宫中的首饰师傅,遂抬头和明心对眼色。明心本就十分好奇,见明月不介意,便和帝后回话:“父皇母后,都说‘英雄不问出处’,何况这制簪师的遭遇让人难过,我们非但不介意,反而觉得该多加包容。”
“嗯,心儿说的是。”帝后皆点头称是,皇上让内侍将制簪师召了进来。
依照官员的禀告,这制簪师最多不过弱冠之年,但给人的感觉却很是阴沉。他身形清瘦,一袭墨绿色衣袍,黯淡的色泽像一棵被夜色笼罩的柳树,更让人诧异的是,天下第一制簪师,束发尽然不用簪子,而是系一支泛旧的墨色绸带。
他行完礼后就不再说话,而是往旁边退了两步,等着吩咐。皇上便开口把请他制簪的事说了几句,谁知还未说完,他却摇起头来。
“你这是何意?”皇上问道。
“回皇上,这桩生意草民恐怕接不了。”制簪师的声音倒和他的形象相反,云淡风轻似和风拂鬓,让人置不起气来:“草民只打造独一无二的簪子,成双成对这种事,不乐意做。”
“大胆,竟敢在皇上面前说胡话!”旁边的官员赶忙将他喝住,他却一脸无辜。
“两位公主又不是娥皇女英,预备嫁给同一男子,为何要制一模一样的簪子?”
“放肆!还不快住口!”官员吓得一身冷汗,慌忙跪下请罪:“求皇上、皇后和公主恕罪,他秉性如此古怪,想必也是因为过去那些……”
“赵大人何必惊慌,帝后圣明、公主达理,即便要怪罪也是对我,还会迁怒于你不成。”制簪师嘴角泛起一丝疏离的笑意:“而且用不着这般忌讳,我并不觉得我的过去,有什么不能提的,真正存在和发生过的事情,本就避无可避。倘若一开始便认为是阴影,用所谓的同情和怜悯勉强接受的话,请恕我悉数奉还。”
他说完,便行了告退礼,准备离去。
皇上还是第一次领教如此怪才,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并且心里很是诧异,这人无礼冒犯至此,自己居然还不太想怪罪,难道是因为他那狂士般的冷傲之气?皇上没有开口,娴雅的皇后和乖巧的明月也不会冒然发话,耽搁之下,制簪师已经退到了门边。
“柳公子,还请留步。”明心忍不住唤道,看来父女俩的性格相似,都对这古怪的制簪师心存好奇。
“公主有何吩咐?”似乎有感于这声轻唤,制簪师的身形微微一怔,但即刻便从容转身,不避嫌地抬头望向明心。
众人这才真正看清他的脸,英隽而冷逸,面色轻青如冰玉,双眸幽寒似潭星,两道墨色弦月眉虽然透着几分清逸温敏,但更多的还是沉静与神秘。
“并不是勉强请你,而是赏识你的高超技艺和特立独行,希望你别在意那些闲言碎语。”明心素来妍丽可爱,明媚浅笑宛若灿灿花枝,让听者拂落一身芳香花雨,没有拒绝之理。
制簪师尽管秉性怪异,也被这芳香熏了心,冷傲的神色缓和了些许:“可我并不打算改变自己一贯的作风,毕竟这世间只有唯一,哪有唯二之说?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柳公子说的也在理,确实可以依照我和姐姐的喜好,制成式样不同的簪子、”
“可我们的喜好不是都一样么?”明月难得打断明心的话:“心儿,这簪子不仅是父皇母后送给我们的及笄之礼,更是象征着我们姐妹俩心有灵犀、形影不离。我们出嫁之后就要分开住了,戴着相同的簪子,就好像彼此还陪在身边一样。”
“公主们姐妹情深,我深受感动,那就如此吧。”制簪师用淡漠的语气表达自己的感动,众人皆觉诧异,甚至感到狐疑。
“对于簪子的式样,公主们想必还要好生探讨,今日我就先告退了,再等召见。”制簪师深邃幽冷的眼眸掠过高台,似乎暗示自己不想被追问,告退礼一行,便拂袖而去。
皇后黛眉轻颦:“这制簪师实在古怪孤僻,我倒有些不放心。”
“母后无需顾虑,只要他技艺高超就行了,其它的不用在意。”明月觉得制簪师是被自己的温柔重情所打动,心里很是高兴。幽雅温情的公主打动脾气古怪的天下第一制簪师,让其破例为公主姊妹花造出一对精美绝伦的宝簪,这段故事定会被传为佳话。
“月儿说的是,只是请他制簪而已,皇后不用多虑。”皇上对这位制簪师本就有些猎(奇)心理,又见两个女儿都不介意他的黑暗经历,遂一起打消皇后的疑虑。
皇后想想也对,点头应允。
的确,制簪而已,本不用多虑,因为谁也没想到会出人命。
众人事后才恍然,原来,他说独一无二,就真的独一无二……
以琅玕玉雕琼枝,紫霓金镂蝴蝶,琼枝凝露,蝴蝶双飞,枝头开幽幽玉花,蝶翼缀八色宝石,花影簇簇、彩蝶翩舞,金玉叮当、绚丽生光。
制簪师听了两位公主的描绘,即刻执笔,将簪子的式样惟妙惟肖地画了出来。两人赞许之后,相视而笑,已然商定。
不过,她们后来又瞒着彼此,各找过他一次。
由于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孤僻之人,而且自古身怀绝技者都怕手艺被窃,因此制簪师的住处被安排在秋阳宫南边的一所小庭院,像待客一般,让他“自成一户”。
秋阳宫距凤仪宫和御学馆都有一定的路程,而且在皇宫偏北的位置,荣宠中心的人绝不会光顾。但两位公主却都以顺路为由,到制簪师的小庭院看过簪子。
明月出现在一个漫天朝霞的清晨,情境与她的名字十分不符,而且神色有些慌张。
“去御学馆途中经过,想到正在制的簪子,有些迫不及待,遂过来看看。”明月微笑着解释,但制簪师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不仅没有行礼的意思,反而漫不经心地拈着一块玉片晃动,借着霞光思量该如何雕凿。
随行的侍从和宫娥皆候在外边,明月继续摆手,示意贴身宫娥也退到院外,而后愀然叹息:“我抽身一趟不容易,还望柳师傅能听听我的心曲。”
“请讲。”
“我的身世想必你已有所耳闻,大家都道皇宫双明珠、公主姊妹花,却不知这繁华背后藏了多少伤心泪。明明是一样的女儿,明心可以随意撒娇、恣意享受帝后的宠爱,我只能伴在她身边谨小慎微、亦步亦趋,学着她的举止和喜好,因为一有疏漏,就会被旁人取笑,终归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庶女。就快到及笄之礼了,但有谁在意,这十五年来我从未过过自己的生辰?我比明心早半个月出生,但生日随她、喜好随她、一切都要随她……”
“公主的意思是,及笄所用的簪子、”
“我要和她的一模一样,丝毫不差。”
“嗯?”制簪师用手中的玉片遮挡眼睛,明月看见上面映着两个自己:“我还以为,你会想要不一样的呢。”
“已经随了这些年,当然要有一个圆满的‘回报’。”明月笑得苍茫却坚决,唇畔的笑容美丽而悲情。
“为何如此执着?”制簪师终于放下玉片,正视着明月,目光悲哀中带着点感慨,但更多的还是淡漠的无奈。
“因为不出意外的话,这支簪子只怕是我这辈子最高的荣宠,等成亲之后,地位即刻高下立判,我不可能再和明心拥有同样的东西。”
“知道了,就依公主所言,必定一模一样。”
“倘若明心也来找你,提不一样的要求呢?”
“无妨,我既答应你在先,自然不会食言。”
明月满意地离去,事情也如她所料,明心于两日后造访,她选在满地斜阳的黄昏时候。
这次制簪师手中拈着的,是一片紫金,已镂成蝶翼的精致式样,在晚霞中闪烁着迷离幻彩的光。
然而明心不看蝶翼,而是看着他的脸:“不知柳公子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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