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就知道了。”
“……好。”看他这样子,是不会松口了,谢忘之一向信他,都到这份上了,也不想非黏黏糊糊哭哭啼啼来个诀别。她顺从地起身,“那我走了,去八凤殿陪小郡主。想想也是,她还那么小,会害怕吧。”
她转身,李齐慎耳力好,听见那点绣鞋和石砖摩擦的声音,睫毛微微一颤,终归没有出声挽留。无论今晚战局如何,长安城能不能守住,此刻恋恋不舍都没有必要,徒增痛苦而已。
他闭上眼睛:“去吧。”
“不过得先告诉你,若是霍将军武运不昌,长安城没能守住,我出身长安谢氏,大概是保不住这条命的。”谢忘之没转身,语气轻松,甚至带了几分贵女才有的骄矜,好像是对着爱侣随口撒娇,“就算我侥幸能从叛军手里留下一条命,我也绝不独活。”
李齐慎一惊,猛地睁开眼睛,诧异地看向谢忘之,但女孩早就拎了风灯,原样出了殿门。门外树影幢幢,月光淌了一地,风里隐约带了点淡淡的铁锈气。
他盯着外边看了很久,轻轻一叹,再度闭上眼睛,漂亮的脸冷硬如同玄铁或者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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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内外都没人了,哪儿能指望八凤殿里还有人守着,谢忘之准备好了见满墙树影,一踏进外殿,看见医女时还愣了一下:“你……”
“见过娘子。”医女倒丝毫不乱,规矩地屈膝行礼,“殿里侍候的宫人害怕,各自散了。我是医者,入先生门下时就知道生死有常,没什么可怕的,我得在这儿守着小郡主。”
“小郡主在里边?”谢忘之赶紧还礼,“我能进去看看吗?”
“能。小郡主先前睡了会儿,这会儿要醒也是行的。”医女顿了顿,轻轻地说,“这段时日辛苦娘子天天过来,小郡主很开心,比以往笑得都多。小郡主很喜欢娘子,那就由娘子最后陪陪小郡主吧。”
听了前半句,谢忘之急着要进内殿,后半句一冒出来,她一凛:“最后?”
“……是。”医女说,“小郡主恐怕……熬不过今晚了。”
她不是会瞎说的人,医术也精湛,谢忘之惊了,差点摔在地上,缓了缓才站直:“小郡主怎么了?”
“小郡主原本就有肺疾,当时太医诊断,说是恐怕活不过五岁,能拖到现在,靠的全是贵重药材吊命。”医女垂下眼帘,有些不忍,“这几日天气变得快,小郡主撑不住了。”
“可我前几日……”谢忘之不敢信,“隔着门和小郡主说话,没怎么听见她咳嗽……”
“小郡主是在忍啊。她怕娘子担心,才压着嗓子说话,说完后止不住咳,咳出来的全是血。”
谢忘之想起来了,当时和舒儿隔着门说话,门后边的声音确实特别哑,停顿的次数也多。她只以为是隔着门的缘故,舒儿的嗓子又总是不舒服,却不知道这个八岁的孩子这么能忍,硬生生吞下堵在喉咙口的咳嗽和血沫,怕得就是让认识不过半个月的人担心。
她是太子的嫡长女,本该是千金玉体的小郡主,却从胎里染了肺疾,由生至死地纠缠她。而她的阿耶和阿娘明知留在长安城里就是个死,却不要她,坐上去蜀州的马车时都不知道有没有想过这个孩子。
她还这么小,这么听话,可她就要死了,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甚至不知道长安城能不能守住。
“……我知道了,多谢照拂。”谢忘之闭了闭眼,状似无意地擦去眼尾渗出的泪,“我去看她。”
医女应声:“辛苦娘子。”
谢忘之摇摇头,没再接话,绕过屏风。
患肺疾的人不能见风,内殿里窗户紧闭,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靠近屏风的两个角上还一左一右镇着香炉。这对香炉平常会烧特制的药香,熏得内殿烟雾缭绕,但这会儿宫人要么缩在自己房里,要么在大明宫里四散奔逃,没人伺候熏香,香炉上的铜兽愣愣地坐着,口鼻里一点烟气都没有,看着反而有点傻气。
谢忘之不知怎么,笑了一下,走到榻边,撩起半放的床帐,在玉钩上挂好:“……小郡主?”
她声音很轻,怕的是舒儿没醒,但舒儿睡得浅,一听见声音,立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盯着谢忘之看了一会儿,忽然抬手揉眼睛:“是做梦吗……”
“不是,我来看你。”谢忘之在榻边坐下,低头看舒儿,“现在觉得如何?难受吗?”
舒儿想了想,摇摇头:“不难受……今天都不咳嗽了。”
“那困不困?”见她要坐起来,谢忘之也没拦,只扶了女童一把,顺便抽了个软枕垫在舒儿腰后。
“也不困。我觉得很舒服……从来没这么舒服过。以前吃了药也不咳嗽,但是里边难受,”舒儿不太懂这是为什么,也描述不出到底难受的是哪儿,在胸口按了按,“现在一点都不难受了,喉咙也不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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