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临淇县离京城已经不远，加上离得越近，林青越发心急，恨不能立即就能到达才好。

一路上就这样加快脚程，不出三日，便到了京城脚下。

韩琦看在眼里，虽然有些不安，但一想阿青去见的是阔别两年多的家人，于自己征服他暂时没有太大阻碍，也就由他去了，只在一路上，韩琦选择和他聊些轻松的话题，然后对这少年也越发了解，知道他不喜文章，倒是对些旁的奇巧学问更感兴趣些，而且颇有些经商头脑，但又不喜欢管束别人，也不太喜欢被人管制，于是便由着他的性子，把话题往这些方面引导。

林青只觉得到这世上将近三年，可算找到一个能聊得来的知己朋友，一路相处下来，两人关系更亲近了些。

北宋东京，盛世繁华，商户货档，林柣节比，让人眼花缭乱。林青顾不得这些，打听到长兄柳三复的府邸的所在，便直接找了去，韩琦看他心急，也不多言，只是跟随前去。

柳宅在城南朱雀门外的麦稍巷，紧邻贡院，往西行不远就可以看到京城的东南出入口陈州门。

门房并不识得林青这位八少爷，只说大老爷不在，做下人做不得住，而林青也没有拜帖，居然到得这里不得其门而入。

林青在那边好说歹说，门房却坚守岗位职责，愣是不放人进去。

韩琦在一旁冷哼一声，将他拉到一旁，道：“哪有这么麻烦！”

便找了后院围墙，看四周无人，一把抱起林青，轻轻巧巧地从墙头跃了进去，悄无声息。

墙内是柳府的小花园，面积虽然不大，但花木山石布局巧妙得很，居然一点都不觉得拥挤，反而透着股端雅大气，离他们不远处有一处回廊，回廊那边有个小小的八角凉亭，亭中有石桌，桌上放着一壶酒，一卷书册，桌边一人拿着个小巧的白瓷杯静坐，青衫儒雅，剑眉星目，琼鼻挺立，薄唇微抿，只不过这完美的侧脸却略带忧郁。

林青从韩琦怀抱中下来，远远看着那人的身影，不禁有些痴了。

两年多未见，七哥……似乎清减了，而且，他似乎不怎么开心。想到这里，林青心里有一些难受。

一旁韩琦显然也看到了亭中之人，练武之人，眼力也比常人好些，所以即使离得有些距离，依旧看得分明。从面容看来，那似乎是个二十七八岁的俊美青年，但好像又多了几分沧桑与成熟，而且眉目间有着青年人少有的浓重哀愁，举杯间意态优美，颇有些风雅不羁之意。

转头看旁边的阿青，只见他看着亭中之人，居然也有些忧郁，眼神也不若以往一般清明，似乎到了某个自己根本无法触及的地方——这两人明明不在一处，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这两个人紧紧连在了一起。

韩琦只觉得这情况完全不在自己的意料之中，阿青与那个人看起来是旧识，难道那人就是阿青的七哥？只是，看阿青的态度，又不像是兄长。

还在揣测时，那边林青已经轻声走上前去，亭中人似乎沉湎在自己的世界中，竟毫无所查。

林青正想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只听得亭中之人饮尽了杯中酒，长叹一口气，道：“‘衣带渐宽终不悔’，我纵然能做到无悔，又能怎样……”

七哥……莫非是对人情根深种了？林青突然有些心痛，七哥纵然之前对我那么好，终究，那冬日里温暖的怀抱也将是别的女子的，我只不过是弟弟而已。想到这里，林青突然想到自己这样子倒有点像是吃醋了，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跟从未见过的未来嫂子吃醋，七哥有了心上人，做弟弟的理应祝福才对。

思及此处，林青走上前去，展开笑颜，唤了一声：“七哥！”

桌边的人转过头来，并未起身，只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露出些迷离的神色，冲他微微笑道：“青儿，我这一次的梦有点不一样呢，梦到你长大了。不过这次我不会再傻到走过去的，我一过去，你又会不见了……”

林青没想到他会是这般反应，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道：“七哥，你是不是喝醉了？我是青儿啊，我信守承诺，来京城找你啦。”

柳永抓住眼前那只比印象中要修长一些的手，感受到那份真实的触感，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分不清是喜悦还是悲伤，站起身来，将林青一把抱进怀中，喃喃道：“青儿，真的是你……这不是梦……”

这人居然真的是阿青的七哥！

一旁的韩琦看得分明，那青年的神色情态哪里是兄长对弟弟的感觉，分明是见到了相思已久的心上人，也只有阿青这样迟钝的人才会分辨不出来；而阿青对他，似乎也是不同的，他能看出阿青的表情中偶尔会有一丝不寻常，只是他自己好像还没有发觉。

这两个人一个明暸自己对另一人的心意，却不敢说出口，也是，对自己的亲弟弟存着这般心思，寻常人是肯定不敢稍露声色的；而另一人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连自己本身的朦胧好感也是没有察觉。

而他韩琦却不是那个会去点破的人：不管如何，他都必定要将阿青抢到手的。

韩琦看着抱着阿青喜忧掺半的青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故意咳了两声，拥抱中的两人这才意识到旁边有他的存在。

柳永赶紧松开手臂，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个黑色衣裳的少年人，一身的贵气，年纪与青儿相仿，漆黑深邃的眼眸，眼神坚定，又似乎隐含着一丝挑衅，相貌出奇的清俊，有着一种说不上来的矛盾的吸引力，此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表情别有深意——他……看出来了吗？

林青则是没有想这么多，只笑嘻嘻地冲韩琦道：“阿琦，我看到七哥一时太高兴了，怠慢了你，不好意思啊。”

韩琦回过头来，冲他温柔一笑，道：“没关系的，阿青。只不过，你不介绍一下么？”

柳永见这少年笑得温若春风，美貌异常，纵然他以前见过名花无数，也少有能与他比拟的，而他与青儿关系似乎很不错，而且他刚刚的态度越发让自己有一种强烈的不安。

林青自然想不到这两人心里想些什么，道：“那是自然。七哥，这是我在路上结识的好朋友韩琦，阿琦，这是我七哥柳三变。”

柳永奇道：“韩琦？你就是‘相州韩琦’？”

“正是稚圭。”

“素闻韩公子文武双全，自幼有神童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不知韩公子和青儿是怎么认识的？”

韩琦只是看着林青，但笑不语。

那边林青想起当时的情景，也笑道：“七哥，我们说起来是过命的交情呢。”可不是吗，当时韩琦要是稍微冲动一些心狠一些，他林青早就是他刀下亡魂了。

可这话听在柳永耳中，便又是另外一层意思，原来，他的青儿在他缺席的时光里，已经有了全新的经历，也结交了这么优秀的人，看来，真正为旧日情谊所困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他自己而已。只不过，青儿能从千里之外过来找他这个哥哥，他也该知足了。

想到这里，他微微笑了起来，眼里尽是温和与包容，道：“那青儿定要好好珍惜这个朋友，毕竟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这下，连韩琦都不得不重新看待这个柳七公子了。

看这个柳七的样子，应该也已经看出刚刚自己的故意挑衅，还有对待阿青的刻意亲密，只是，他只是在最开始对自己有一些防备和不自然，但是在听到阿青的说辞核对自己的在意之后，虽有些神伤，但是居然能很快就豁达地对待。韩琦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魅力超凡，连情敌都能打动，而是这柳七是全心全意为阿青考虑的，因为自己是阿青在意的朋友，那他便能包容。这是怎样的洒脱和豁达！

而自己呢，对阿青固然是有极大好感，甚至想要将他留在身边，只不过，这里头又有几分是为阿青考虑呢，好像多半是为了自己，因为喜欢，所以便要得到，因为好感，所以便要占有。

韩琦是何等聪明的人，即使对象是自己本人，也能分析得如此冷静和透彻！

虽然明白自己远不如柳七对阿青这般面面俱到，但是，他韩琦下过的决定，那是决计不会回头，只因为他是真的越来越喜欢这个灵动的少年。即使现在他不懂得如何照顾阿青，不懂得为他着想，但他喜欢的阿青并不是个无知的孩童，也不是柔弱的女子，而是个有自己的思想和责任心的男子，不需要他把他纳入保护圈中，而是与他一起，并肩而行，恣意喜怒，飞扬人生。

这便是他韩琦的方式！——

小栖终于写完了这一章，看完了本章的亲，你们会给哪个投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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