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琛合好箱子, 站起身，迎上走过的隋队医。

“他怎么样？”隋队医轻声说, “我有一些精神力，可以帮得上忙。”

展琛温声说：“不要紧。”

他把提箱放在身边，随分解了附近的雨水粒子：“隋指导好吗？”

隋队医有点意外，微怔了下，点点头。

……已经久没人这样叫过隋正帆了。

他们选择了接受安全部的任务，接受改造进入游戏，和这些自诩为救世主的人为伍, 隋正帆就没再考虑过新回到战队。

那个要调节打架的队长和副队长、要监督最小的队员好好吃饭，要做全队人理疏导的指导员, 已经变成了和勤局那些人一样的存在。

“老隋伤得不。”隋队医说，“93号是在领域里动的, 占不到多少便宜。”

a级异对领域有绝对的掌控，如果不是没料到93号会忽然反水，隋正帆也不会在自己的领域里被偷袭。

俞堂修改93号的维度，世界发生变动时，隋正帆就已经醒了过, 新紧急展开了领域。

“剩下的几个人在考虑去留，老隋在等他们。”

隋队医说：“他们也是安全部的人，但没有和93号一起动，需要再行甄别。”

展琛点了点头, 朝隋队医伸出。

他的态度坦然直接, 隋队医顿了下, 也自嘲地轻轻一笑，把那张a级理系异的卡牌递过去。

……电子风暴曾经提过，他学长的时候, 就有办法修复博士的身体。

展琛出现得实在太过凑巧，隋队医本地信他，一路走到现在，却已经不得不在每一处都多加些警惕。

隋队医看展琛接过卡牌，终于忍不住问：“你究竟是谁？”

“从目前的角『色』说，我是封青。”

展琛说：“从终端机的角度，我是一个借用了封青身份的‘宿主’。”

隋队医神『色』微动。

在安全局的机密档案里，他们已经了解过这些概念，不难听得懂展琛的意思：“电子风暴也是宿主？”

展琛点了点头。

宿主的维度比这个世界高，只主动剥离多余维度，降维进入角『色』。

应的，在发生时间倒转时，降维的这一段记忆也会随之被彻底抹除，一切归零。

这个世界已经被倒转了多次，他不记得自己挑选的具体角『色』，按照留下的后进入世界，才发现出了些小意外。

隋队医听懂了：“……你们两个都是宿主，但领取了同一个角『色』。”

展琛哑然：“是。”

角『色』同时容纳两个宿主，其中一个是清醒的，另一个就会被压制。

展琛原本立刻退出，换个新角『色』进，却又发现这样才是最稳妥的。

……他可以一直守俞堂。

万一俞堂失去意识，他就第一时间接管这具身体，把封青受到的攻击转接过，及时护住俞堂的意识海。

俞堂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才敢不留退路，把组封青粒子和修复意识海的工作留给他负责。

“太危险了。”隋队医忍不住皱眉，“万一你不在呢？”

电子风暴强行压缩了整个世界，同一时刻，压力会极限反馈给电子风暴自身。

“我只护住粒子，没有力修复破损的意识。”

隋队医有些后怕：“万一你没有及时接——”

展琛摇摇头：“不会。”

隋队医问：“为什么？”

“因为我答应过他。”展琛说，“答应的事一做到，这是我的异。”

隋队医微讶：“……这算什么异？”

展琛没有再解释，他按住那张读术卡牌，有不断流动的光线交织汇聚，新构成人类的形态。

隋队医无意间抬头，瞥展琛的眼睛，头一跳。

……在她面前的年轻人，并不是真正的人类，甚至不是任何拥有生命的个体。

那双眼睛的深处，和终端机派遣这个世界的所有使一样，流动无数不知敌友的、泛冰冷光芒的数据。

在安全部最机密级别的录像里，那些引诱这个世界的掌权与之交易，一步步进入早设好圈套的，自另一个维度文明的“使”。

隋队医轻攥了下拳。

展琛收回：“好了。”

隋队医回过神，稍稍诧异：“这么快？”

展琛点了点头。

卡牌有记忆，他不需要塑对方异的身体，只需要调用卡牌的记忆数据，直接生成一组真实立体的身体影像。

商城负责人常年负责生成各种临时角『色』，这种事已经做得熟。

“只是初步融合，不稳，需要几时间的过渡期。”

展琛说：“等他醒过——”

隋队医忍不住问：“也会变得和你一样吗？”

展琛的声音停顿了下，抬起目光。

他不读取数据时，眼睛就又变成了坚硬朗净的深黑，温润神『色』下浮起微微思索。

隋队医一阵后悔，抿了抿唇，主动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

“没关系。”展琛说，“这种警惕是有必要的，像我这样的人，大多是敌非友。”

展琛拎起提箱，看向那个昏睡的读术异：“他和我不一样，他有机会活。”

隋队医蹙起眉。

“这是终端机无法剥离的部分。”

展琛说：“由人类变成的卡牌，仍然是活的。”

终端机够剥离任意维度，够轻易降维一个星际的文明，任意涂抹修改所有信息，唯独无法有效剥离这种文明所有的量。

人类把这种量称作“生命”。

每一张卡牌都是活的，终端机不断引诱所谓的“新人类”，让这些人购买和使用这种卡牌，无法剥离的量会随卡牌的使用而不断逸散，被世界意志全部回收。

彻底逸散了量的卡牌，才被回收进商城的卡牌库。

隋队医背后生寒，脸『色』微微发白：“怎么会……”

展琛：“隋指导被93号偷袭，没有受致命伤，对吗？”

隋队医怔住。

……她的确忽略了这个问题。

如果只是两个a级异的对决，隋正帆固然足以应对，但93号同时拥有一张读术的a级技卡。

按93号的行事段和风格，本该直接击杀隋正帆。

“他的确以为自己杀了隋指导。”展琛说，“但他忽略了，这张卡牌的原主人是一个理学博士。”

除了读术的异之外，这位没什么战斗力、行动时需要被同伴随时保护的科学部派遣的书呆子博士，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力。

非常微不足道，即使是一个最弱的c级异，只要提前凝聚精神力，也够轻易抵抗。

“理暗示。”

展琛说：“他用自己仅剩的意识，暗示93号，让93号生出了已经成功击杀目标的错觉。”

卡牌已经失去了自主力，无法拒绝被使用，但依然用残存的意识，对使用进行了最后的理暗示。

93号正在使用这张卡牌，脑域中的精神力没有任何提防。

在理暗示的效果下，93号误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击杀了隋正帆，没有再检查和补刀。

永远需要靠同伴保护的理学博士，在死后拼尽全力，保护了自己的同伴。

“这也是人类。”展琛说，“不合逻辑，不讲道理，是终端机永远无法模拟和推演的人『性』。”

隋队医坐了良久，没再说话。

她看展琛往外走，忽然回过神，起身拦住他：“外面现在危险。”

“游戏世界反噬了这颗小行星，所有拥有卡牌的异都被强行拉入了游戏。”

隋队医说：“这段时间里，外面会混『乱』……和我们在一起，你们会比较安全。”

“我知道。”展琛有点歉意地颔首作谢，“但在这之前，我有件急事，必须立刻去做。”

隋队医：“我们帮得上忙吗？”

展琛摇了摇头。

他的态度温和却坚决，隋队医没有再阻拦，又把一张卡交到他里。

“这是可以一张随时退出游戏的技卡，传输地点是中央星，战队三楼尽头的指导员办公室。”

隋队医说：“你们或许不需要这个，但以防万一，说不会有用。”

展琛接过卡牌，道了声谢。

隋队医退开半步，撤开隋正帆的领域。

整个世界的雨水已经被电子风暴吞噬一空。

丛林外的空新放晴，久违的阳光沿交叠枝叶的边缘滑下，落进地上映『色』的积水里。

隋队医要护送他到丛林边缘，回身去取枪，再抬起头，却忽然一怔。

只一瞬间，展琛的身影已经不了。

接下的三时间，游戏世界进入了彻底的混『乱』。

度过了最初的恐慌后，最先回过神的，是那些原本就沉『迷』“狩猎”游戏的贵宾们。

整个小行星都被拉进了游戏世界，这些人的别墅和财产都在，也有防身用的武器。

他们里积攒了大量的高级卡牌，又有丰富的猎杀异的经验。即使失去贵宾的护身符，跌落到了玩家的位置，也依然有足够的优势。

以这些人为中，不少被吓得魂飞魄散、要寻求庇护的人，也都方设法聚集了过去，一夜之间，已经形成了不少小型势力。

这些小势力之间，反而最先发生了冲突。

世界的同化和锈蚀在继续，净化、治疗、防护关的异变得格外抢，这些人习惯了囤积卡牌，为了保命，无所不用其极，方设法抢夺现有的技卡。

有人整开启防护罩，有人神经质地不断净化自己周围的空，有人一口融合了几十张治疗类技卡，才终于闭上眼睛安睡觉。

这样的『乱』局持续了三，游戏世界终于发生了第三次异变。

……在世界里，出现了数不清的“幽灵”。

这些幽灵都是半透明的，没有完整的自主意识，持续在世界中游『荡』，像是在寻找什么丢失的东西。

在引起了最初的强烈恐慌后，人们慢慢发现，这些幽灵没有任何杀伤力，也不会主动伤人，有的甚至温和、好脾，遇到了攻击也不，只是反反复复地不断寻找。

就在人们判这些幽灵是游戏拿吓唬人的幻影、彻底放松警惕的第三夜里，那个囤了几十张治疗类技卡的顶级富豪死在了自己的别墅。

他是因为过度恐惧导致的死亡。

监控录像里，几十个幽灵终于找到了不断寻觅的目标，把他围得水泄不通。

那个富豪吓得到处『乱』跑『乱』撞，拼命要逃出去，却像是被什么诡异的力量牢牢扯住。

他动弹不得，瞪圆了眼睛，脸上恐惧得没有一丝血『色』。

“幽灵”们排队，有秩序地从他身上取走了自己丢失的卡牌。

……这只是个开始。

接下，不断有“幽灵”成功找回了自己的技卡。

这些找回技卡的幽灵，带自己的卡牌，和卡牌里没得及彻底消散的生命量进行了融合。

大多数卡牌的生命量已经微弱，即使新融合，也已经不够凝实，只勉强在半空中飘飘去，但也有不少变成卡牌的异死里逃生，新变回了人类。

更要的，是这些异，都无一例外地成功恢复了意识和记忆。

那些以狩猎为乐、大肆购买囤积技卡，以为高枕无忧的贵宾们，在一夜之间身份倒转，成了被狩猎的对象。

……

钟散的别墅里，展琛合上电脑，抬『揉』了『揉』晴明『穴』。

系统在压缩世界时就被俞堂塞进了麻袋，第二就恢复了程序运转，闪小红灯，犹豫劝展琛：“展先生，要不要休息一下……”

展琛摇摇头：“不急。”

这三内，他临时生成了所有被制作成卡牌、判成已死亡的异。

如果只是这些临时生成的数据，当然不持续久，可一旦找到了对应的卡牌，新融合，就有机会再恢复成一个完整的、活的人。

展琛走到提箱边，『摸』了『摸』依然安静沉睡的小光团。

“宿主说他大概会睡72小时，也可稍微再久一点。”系统小声说，“要展先生别急，他说这次一不会脑震『荡』……”

展琛没忍住，轻笑出：“我知道了。”

系统穿机甲办的壳子，摇摇晃晃走了两圈，看展琛。

展琛弯下腰，从毯子里捧出了小光团，走到床边。

……有最后一组临时生成的数据。

一个古道热肠、侠肝义胆，专职碰瓷的贫穷学生。

隋队医已经判过，电子风暴拥有了足够的自我意识和生命量，已经可以做一个真正的人类。

……

电子风暴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真正的人类。

在那间实验体被分配的小屋里，知道了自己居然不是人类的小光团晴霹雳，把摩尔斯码的发报机按得嘀嘀作响。

它翻了展琛的书，看了电影，慢慢弄懂了人类的寿命会短。

但也没关系。

电子风暴永远不会真正死亡，作为人类的寿命走到头后，就会再回到风暴眼里，直到整个宇宙坍缩彻底成一个奇点。

那是太过漫长和寂寞的无边时光。

……

台灯开，暖『色』的灯光覆落下，把那一团光温柔地拢在其中

展琛坐在床边，俯身拢住那个学生单薄的身体，伸出，『摸』了『摸』和光团一样软乎乎的短发。

展琛低下头，学记忆里小光团的动作，轻轻贴了贴俞堂的额头。

“醒一醒，大光团。”

展琛轻声说：“再不醒过，我就擅自抱你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