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零件开始造反,无视.
第五章
夜莺希望每个人都快乐,可是王亦凡闷闷不乐。
我搞不清楚状况,反复撩拨他,循循善诱,夸下海口,说只要王亦凡能解释他闷闷不乐的理由,我愿意陪他一起闷闷不乐。
王亦凡霸占了我的床,因为我的床有席梦思,不像他的,一块门板,叠了堆棉花胎。但我并不觉得愧疚,提供这样的睡眠条件,已经消耗了所有积蓄。虽然说为了朋友两肋插刀,我也不用卖血去拖个席梦思吧,让一个无赖睡在我的血肉上,不可以。
他从我回家,就不啃声,蒙头苦睡。
我乱翻他的衣服,从口袋里找到三十块钱,还有一张发票。这家伙做事很严谨啊,买东西还留发票,简直骇人听闻。发票皱成一团,小心摊开,打印着,两双丝袜,一把消防斧,一共两百五。
好一条汉子,三百居然还能剩余三十块,我对他刮目相看。
他在梦里嘀咕几句,我按捺不住要分享夜莺的奇怪行踪,就推他,踢他,打他。
他两眼惺忪,说:“干什么,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抢劫银行。”
我说:“给你讲个奇怪事情。”
他说:“我也有个事情想不通。”
我说:“什么?”
他说:“东西一共二十五块,我给售货员一百,她居然说不够,我一发火,又给一百,她还说不够,我再给一百,她只找我五十块。我吵了半天,后来她喊了个彪形大汉,我看形势不对,就跑掉了。他妈的,真黑,黑店。”
我一愣,心想,三百减去二百五,找五十块对的吧。
我把发票递给他,说:“二百五,不是二十五。”
他接过去仔细阅读半天发票,小心收在枕头底下,说:“明明是二十五,老子留这个发票,就是收集证据,以后告她,嘿嘿,此计甚妙。叫你黑我,叫你黑我,叫你付出高昂的代价。”
这个二百五!居然连二百五都不认识!我暴怒,一脚把他踹下床,喊:“滚回自己的房间,老子要睡觉!”
他颠沛蹒跚地走到门口,说:“我把斧头放在桌子下了,明天记着叫我,早去早收工,早收早发财。哈哈哈哈,发财发财,老子腰缠十万贯,三月骑鹤下扬州,欲问钞票哪里来,斧头砍出一栋楼!”
我找到斧头,抚摸一会,红色的柄,锋利的刃,那金属开始吸收我的体温,在灯光下,白色刺目,像另一个时空的零件,却被我握在如今的手中。
也不知道现在几点,大概没有夜生活的人,都该关上电视机,或者放下手里的杂志,安静地躺在床,沉沉睡去。
我想,夜莺也睡了吗?那个古怪的婆婆,一副世外高人的形状,和她究竟什么关系?
第二天,我们带好装备,他把吉他背着,我把斧头藏在腰间,两个人兴高采烈出门。
走出院子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院子的树,院子的井,斑驳的墙壁,陈旧的木门,仿佛静止的油画,在时间的河流中亘古不变。夜莺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已经去照顾婆婆了?
两人用剩余的三十块钱,吃了几个包子,然后坐车到市中心,寻觅最豪华奢侈的银行。王亦凡突然捅捅我,激动地说:“看,看,这银行值得一抢。”
我顺他目光望去,一栋大楼刺入云霄,高得让我头晕。接着不知从哪里传来欢呼声,无数气球轰然升起,五彩缤纷,如同城市的璀璨盛宴,漂浮在空气中,转瞬即逝,华丽一场。
我们从气球的缝隙里,看到“国际银行”四个澎湃的大字。
王亦凡说:“我日,拼了,我们冲。”
我赶紧拉住他,说:“等下,当兵的来了。”
他大惊失色,大楼的入口,一群穿着外国服装的士兵,白手套蓝军装,拿鼓的拿鼓,吹号的吹号,挥旗的挥旗,领头的有节奏地举一根小旗杆。我们大汗淋漓,我失措地说,怎么办怎么办。
王亦凡沉吟道,好大的阵仗,想来不是对付我们的,无需害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妈的拼了。
两个人四目圆瞪,杀气磅礴,背着吉他揣着斧头,从军队身边穿越,一往无前踏上冰凉的台阶。城市的某个角落有人低低歌唱,像落单的侯鸟,在地平线惆怅流浪。
我们走到大门,一个女孩子笑嘻嘻迎来,我们警惕地盯着她,她从怀里掏着,王亦凡大叫一声,就要用吉他砸,被我死命抱住,那个女孩只掏出一支笔,看着王亦凡背上的吉他,说,你们要报名吗?
我和王亦凡面面相觑,心想,我操,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抢劫的也要报名。
王亦凡说,报。
女孩说,叫什么名字。
王亦凡说,王亦凡和陈末。
女孩说,两个人,是组合吗?
我们心一沉,这个女孩业务很熟悉啊,知道我们是以组合的形态进行抢劫。
王亦凡破罐子破摔,说,对,组合。
女孩说,组合叫什么名字?
王亦凡哑口无言,我想,这个文盲,连忙接口,说,我们这个组合,名字叫无赖。
女孩停下记录,饶有兴趣看着我们,说,无赖,嗯,很别致。
我们暗暗骂了声娘。
女孩给我们一块牌子,说,0622号,祝你们比赛顺利。
我们心再次一沉,完了,今天抢劫这家银行还要排队比赛,真要命。
风萧萧兮易水寒,两个人四目圆瞪,杀气磅礴,背着吉他揣着斧头抓着号码,从女孩身边穿越,一往无前走进巨大的石门。
进门就严重不对劲。居然有个黄色的箭头,上面写着,选手由此入内。
我们想也不想,齐齐掉头,很默契地朝箭头反方向走。
两人非常紧张,气焰被打击了一大半。这什么事啊,开门揖盗?呸,分明是阴谋,我们偏不上当,我们要从对方料不到的路走。
这是我们的基本思路,攻其不备。
走了一会,就是楼梯,上了楼梯,是个死角,一扇门,我们偷偷向里,门里又有两扇小门,一扇贴着个男人标志,一扇贴着个女人标志。
我们弓着身子,瞪着眼睛,反应过来,这是厕所。
于是再上楼,是条长长的走廊,走到底,又是死角,一扇门,我们偷偷向里,门里又有两扇小门,一扇贴着个男人标志,一扇贴着个女人标志。
我们弓着身子,瞪着眼睛,一声不吭,立即转身,这还是厕所。
王亦凡说,他妈的,大银行的厕所真多。
然后下楼,一条走廊,再下楼,迎面是石门,那个给我们号码牌的女孩站那儿。
绕了圈到原地。
我听到王亦凡牙齿咬得咯吱咯吱。
这次毫不犹豫,我们顺黄色箭头走,就算圈套,今天也得搏一把,太丢人了。
黄色箭头指向大厅。厅的左边又一个箭头,而右边是好多座位,一排玻璃橱窗,人们排队,橱窗后许多统一服装的小姐,纷纷忙碌。
王亦凡全然忘记了刚才的耻辱,在我耳边说:“这里是提款的地方,差点上当。”
我说:“不对,还有箭头,应该上楼。”
王亦凡说:“你白痴啊,别贪心,先抢这里。”
我说:“好。”
王亦凡说:“行动。”
说完行动,两个人愣了一会,才发现没有行动步骤。
王亦凡思忖道:“进入橱窗后面比较困难,估计要通行证。我们先抢取钱的人。”
我说:“好,我去了。”
王亦凡拦住我,说:“我先来,你在这等我。”
说完他就向橱窗前排队的人走去。
他走了几步,忽然改变方向。我顺着他的目的地看去,狗东西,那里是等候席,坐着个漂亮的女人,长头发,红皮衣,闭目养神,恬静的面孔,白皙纤巧的手盖在膝盖上。王亦凡,畜生,还没抢就开始泡妞,死有余辜。
王亦凡坐到她旁边,和她搭讪。事情发展出乎我意料,那女人看了他几眼,竟然从红色坤包掏出个东西,我虽然没见过市面,也能看明白那是银行本票!王亦凡快活地接过本票,然后脸色铁青,我从没见他眼神如此绝望,他把本票还给女人。我在远处急得心跳加速,他站起身要离开,却重新坐下,从上衣口袋摸索半天,给了女人一个东西,才走回我这边。
我迫切地问:“妈的B你干吗?”
他嗓音嘶哑,说:“我失控了。”
我说:“看到女人漂亮就失控,禽兽。”
他说:“我问她,有没有钱。她说,只有本票,没有现金。我很高兴,说,那把本票给我看看。她说,为什么给我看。我说,我看看你本票有多少钱。她想想,就把本票给我。我一看,我操我日我靠,才5块钱。”
我不相信,说:“混蛋,一张本票怎么可能只有5块钱?”
王亦凡斩钉截铁地说:“就是5块钱。我看得很仔细。”
王亦凡看得很仔细,我终于信了,再问他:“那你给她的是什么?”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本来想走了,但是又觉着吧,一个这么好看的女孩子,总要有点钱傍傍身,就把最后10块钱给她了。”
我张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里一片空白,结巴了,“你你你你你……”
王亦凡害羞地低下了头。
我说:“人家穿皮衣拎皮包,你还救济她?她难道真的只有5块钱?”
王亦凡急切地说,是啊是啊,真的本票只有5块钱,说着他在我手心画,一边画一边说,你看,这个数字是5吧。
晴天霹雳,我张大嘴巴看着他,看着他在我手信画了个5,又画了6个零。
我喃喃地说:“5百万,5百万……”
王亦凡摸不着头脑,说:“什么五百万?”
我喃喃地说:“5百万,5百万……”
王亦凡怒了,说:“你癫痫啊,5块钱,哪里来5百万。”
我揪住他领子,指着墙上的时间,那里电子板上跳跃年代日期,是2003年11月23号,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说:“你看这个,是几几年几月几号?”
王亦凡说:“11月23号啊。”
我说:“几几年?”
他说:“奇怪,23年?20加03年?他妈的,电子板坏了,年代都显示不了。”
我无力松开了他,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王亦凡说袜子和斧头是25块,为什么他给人家三百人家找他五十要吵架,这个败类这个无赖,数字一超过100左右,他就不认识。
他还在狡辩:“就是5块钱就是5块钱……”
我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掀翻在地,吉他撞在花岗岩地板,咣的一声。我用膝盖顶住他肚子,喊:“闭嘴!那是5百万!”
王亦凡仿佛被雷电打中脑门,眼睛嗖地烧起狂热的讯号,脸庞狰狞,犬牙都快突出嘴唇。他手往后一探,抓住吉他,就要翻身而起。果然不愧相交一场,知错能改,亡羊补牢,我赞赏地松手,两个人就要再次扑向那红衣女子!
一个清丽淡雅的声音响起:“别闹,快去二楼排队,太迟可能评委都累了,对你们不利的。”
我们怔怔看着那个红衣女子,她长发顺直,从肩膀垂落,眉宇玲珑,虽然对我们说话,眼睛却望着遥远的遥远,冷冷淡淡,明明灭灭,徘徘徊徊,轻轻暗暗。
我们互看一眼,忽然羞愧难当,发一声喊,奔上楼梯。
我说:“孬种,傻B,没有用的东西。”
王亦凡说:“我没有用,那你逃什么?”
我说:“老子被你连累的。你不逃老子会逃?日。”
王亦凡说:“你先逃的。”
我说:“呸,5百万看成5块,几内亚猪。”
争论了一会,已经来到一条宽敞明亮的走廊,落地窗户,清澈的玻璃蔓延,像行走在透明而骄傲的高空宫殿。
这时两个人终于不再责怪,因为我们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情景。
这一望,我和王亦凡久久回不过神来,互相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恐惧和惊慌。因为走廊里的景遇,清晰说明我们的想法落后了,计划破产了,前途渺茫了,未来空洞了。
从走廊中间,排着长长一队抢劫犯,笔直延伸,抵达走廊尽头的一扇金黄大门。这些抢劫犯,智商非常的高,都背着和王亦凡相同的作案工具,品牌不一颜色不一的吉他。他们看见我们出现,用余光一瞥,透露了解的讯息,就个个自顾自排队,也不说话。
这下叵测了。竞争对手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其实,我们根本没有考虑过,居然会面对庞大数目的同行。早知道就不顾一切带上夜莺,至少能形成犯罪团伙,在现下的局势中,占领人数的上风。
我第一反应是撤退,消防斧在腰间,我感觉它随时都会掉,咯啷掉在地上,吸引大家的目光,蜂拥而至,用吉他把我拍成肉饼。他们队伍排这么长这么整齐,明显有预谋,有组织,说不定分赃份额也已经落实。
我回头看看王亦凡,他双手剧烈颤抖,瞳孔忽大忽小,渴求的气息蔓延,眼中闪烁金币的符号,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我非常害怕,就拉拉他衣服,说:“走了走了。”
他说:“嘿嘿,嘿嘿,妙啊妙啊。”
我大惊,问:“妙在何处?”
他说:“这些蠢货,队伍排得比裹脚布还长,暴露目标,敌明我暗,今天我们只要小心行事,难保不抢到头羹。”
我左右观察,分析状况,两个人被孤立在走廊中间,王亦凡一脸踌躇满志,我坐立不安,目标十分明显,实在暗不到那里去。
这时候王亦凡干了件蠢事,他大摇大摆走到队伍靠前的一端,用吉他捅了捅一名穿着连帽衫的男人,说:“来,给大爷让个位子。”
前边后边的人全部“唰”地看过来,连帽衫动都不动,不屑地冲王亦凡哼了一声。我心想糟糕,果然,王亦凡勃然大怒,叫:“王八蛋,今天不把你打得把位子吐出来,大爷跟你姓。”
话喊完,王亦凡就象一条义无返顾的疯狗,龇牙咧嘴扑向连帽衫。他们两个直接先兵后兵,毫无礼数,不到一秒钟,就战成一团,硝烟滚滚。大家呼啦退后,腾出大块空地,瞧得瞠目结舌,议论纷纷。
我一看队伍的最前头似乎也有发觉,略略骚动,惊动保安就不好了,大家竹篮打水一场空,必须立刻控制局面。我跳进战团,操出斧子,架在连帽衫的脖子上,威逼着说:“排到最后面去。”
连帽衫正揪着王亦凡头发,将他的脸压在大理石地板,王亦凡动弹不得,拼了老命吐口水。我一操斧头,连帽衫的气焰被迅速打击,吓得脸都绿了。王亦凡乘机爬起身,对准他踹了几脚,说:“排到最后面去,排到最后面去。”
他狠狠盯着我们,乖乖往后排。
我和王亦凡击掌大笑,乐不可支,席地而坐。他突然说:“收起来收起来。”我醒悟:“对对对。”就把斧头重新插回腰间,他又说:“我和你换。”我说:“换什么?”他说:“斧头比较威风,我要和你换。”我迟疑一下,说:“好。”于是我们交换武器,他拿斧头,我背吉他。
他把斧头插在腰上,得意洋洋,敞开衣服,时不时注视,兴高采烈。
喇叭里喊:“0401号,刘亚男。”
我们踮起脚尖探头看,队伍里走出一个牛仔女,扎粉红蝴蝶结,拎根管子向大门里走。
我和王亦凡先是垂头丧气,心想,我日,才0401号,轮到我们0622号,还有两百多个,银行再大,哪经得起这么多人抢劫,接着大喜过望,一同庆幸,说,妈妈的,幸好我们插队了,好歹位置比较靠前。
牛仔女进了门,不一会里头传来呜咽声,鬼哭狼嚎一样,活象村子里在办丧事。王亦凡狐疑地说:“什么情况?”我提心吊胆,说:“可能抢劫技巧不过关,被活捉了,严刑拷打。”两个人齐齐打个冷战。
队伍里有人议论:“这女孩黑管吹得不错,很有希望通过初选。”
王亦凡说:“黑管?他妈的是啥武器?有钢管厉害么?”
我正紧张地计算:“初选?我还以为只有抢劫犯挑选银行的,没料到还有银行挑选抢劫犯的。”
王亦凡也开始计算:“我日,不知道斧头和黑管哪一个比较有胜算。看形势那女孩用黑管打不过保安,我用斧头应该比她强一点。”
两个人忐忑不安,胡乱斟酌,冬日阳光被玻璃过滤一层,扶摇不定,蒙在身上,飘起朦胧的暖意,催人昏沉。
两个人就坐着睡过去了。
我梦到一件洁白的婚纱,在蓝色天空宁静地孤单,一个强忍眼泪的微笑,在蓝色回忆安静地消散。长着翅膀的小孩子,吹一片芦苇叶子,沿浅浅的河流走着,倒影被风抚平,脚印被雨水冲淡,四季轮换,云彩飞扬。
青草弯下腰,树枝打开伞,小孩子忘记自己拥有翅膀,露水亲吻凌乱的羽毛,隐隐约约的彩虹在地平线闪烁,水鸟伫足在他的肩膀。
有本书说,到了生命的尾声,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自然死亡。不要心脏绞痛,不要气管堵塞,不要四肢抽搐,不要脑部溢血,在一片渐渐化为彻底的空白中,缓缓闭上眼睛死去。像电视放成了雪花,电影胶片到了尽头,浴缸漏掉最后一滴水,音乐在喇叭里终于隐匿。
我还没死,死亡症状全面出现。而且并非自然死亡,心脏绞痛,气管堵塞,四肢抽搐,脑部溢血,无比挣扎。我一头冷汗,霍然挺直,四顾张望,没什么人。这使我怀疑自己的存在,形单影只坐在这里,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我奋力闭上眼睛,晃晃脑袋,再睁开,扭转头,立刻发现王亦凡睡得欲仙欲死,两手紧攥斧头把子,靠着玻璃墙,满脸莫名其妙的快乐。
我愣了五分钟,夕阳偷偷拥抱过来。空气流动,走廊尽头大门上的金属环互相一碰,发着低低而清脆的敲击。
这场景叫人茫然失措。
我解决问题的方式是快刀斩乱麻,苏醒后第一反应马上踹王亦凡。
王亦凡挨打的第一反应是马上抱住头,喊:“我全部交代我全部交代。”
我愤怒,说:“日你一万年,快起来,人都走光了。”
王亦凡惺忪双眼,说:“走光了好啊,人家女明星都喜欢走光。”
我大吼:“我们是来抢劫的,人走光了抢谁啊。”
王亦凡猛地腾空,身体运行轨迹完全违背物理规律,以一个扭曲的姿态,高速前进,一溜烟冲到大门,手扶在门把上,自言自语:“抢他娘的!”
我气喘吁吁跟在他身后,睡了一觉,千万别让发财成为黄粱一梦。
王亦凡推开了门,光芒和音乐从门缝倾泻。
我只在电影情节和电视直播中,见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地方。顶棚像罗马教堂,远远覆盖在高空,半透明天花板中心是一副巨大的圣母图,左手云彩,右手流泪,圣子在霞蔚里戏水。无数天使围绕着圣母欢笑,悲伤,喜悦,哀恸。他们白色翅膀有的收敛,有的振起,有的蒙上整个身躯,低低蜷缩在一角。天花板之后似乎还有半圆形的大拱,温柔而闪耀的灯光无处不在,让庞大的厅间恍若天堂。
我们面前圆弧形排列着成千上万的座位,由高到低,每个座位表皮都有暗红色的绒毛,点缀金黄花纹。它们雍容华贵,仿佛劈开的红海,磅礴气势迎面涌来。正前方被座位拥簇着一个象牙色的舞台,舞台上坐着一位蓝衣服。从我们这边看去,那个蓝衣服在舞台小得好比芭比娃娃,甚至分不清楚是男是女。
我哆嗦着问王亦凡:“这是幻觉吧?”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也听不见。巨大的交响乐震耳欲聋,我这才发现两个人像波涛中的小舟,被四面八方澎湃的音乐抛起丢落。
我不知所措,王亦凡当机立断,扭头就走。
我跟着后退。门自动关闭。电闪雷鸣一下子隔绝。
两个人互相看看,都觉得对方很猥琐很渺小。
王亦凡脸色煞白,紧张地说:“场面太大,我扛不住。”
我还没醒过神,十分恍惚,不说话。
王亦凡原地转圈踱步,说:“里头这么大,也不知道钱柜在哪。”
我这时候发挥了比他略为优越的智商,说:“里头不是银行吧?”
他凝神思忖一会,摇头说:“疑兵之计,疑兵之计。你想,这么多人排队抢劫,怎么转眼都不见了?肯定一进门,被场面迷惑,以为不是银行,全部无功而返。妈的,真狡猾。”
我说:“不是转眼,我们到银行是中午,现在天都快黑了,说明咱们一觉睡了半天。”
王亦凡焦躁不安,说:“准备武器,我们冲进去。”
我迟疑地说:“要不我们回家吧。”
王亦凡说:“孱弱!老子不信这个邪!老子今天抢不到钱,就把里头砸个稀巴烂。”
我说:“那你先进去。”
王亦凡说:“你先进去。”
我说:“你先进去。”
王亦凡说:“我们回家吧。”
话音未落,两个人已经拔腿就走。
突然背后音乐再次轰鸣,璀璨的光芒将我们在走廊的影子拉得无限长。王亦凡立刻抱着头蹲下,说:“我全部交代,我全部交代。”
我差点模仿他,但坚持转身,在银行撞见的红皮衣美貌女子正对我们。我这才看见,她顺直的长发披在肩膀,发梢挑起几缕艳丽红色。我深感丢脸,踢踢一副汉奸相的王亦凡,说:“不是派出所,是漂亮美眉。”
王亦凡说:“我系鞋带。”
那女子望望我仓惶下掉在胸前的吉他。王亦凡凑上去好奇地问她:“你也是来抢劫的?”
那女子眉毛轻轻一抬,却没有表情流露,依旧艳丽逼人。我暗暗咒骂王亦凡,很严肃地向那女子说:“山水轮流转,江湖再相逢,小娘子后会有期!”然后拖着王亦凡想溜,王亦凡留恋地频频回顾,一步一蹭。
那女子说:“0622号,无赖组合,你们迟到半个多小时,请准备5分钟,迅速进来初试。”
两个人面面相觑,王亦凡说:“我们推不动门。”
那女子站在门前,背对我们,说:“这是自动门。”
果然,门自动打开,不过是和我们推的相反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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