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锤睡得很香，呼噜打得震天响。

除了王大锤，还有三张床铺是空着的，其中有一张属于秦空。秦空坐到属于自己的床上，却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倒头就睡。

他盘膝而坐，将双手摊开，掌心向上平放于两膝，合上双眼，闭目回想着先前看到的‘武’字。

渐渐地，房间里除了王大锤的呼噜声，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第二天一早，赵丹专门到后堂外看了一眼。

天色尚未大亮，后堂已经有人在观摩‘武’字。坐在最前方的依然是杨杰，在他身侧是红裙少女徐欣与方脸少年魏佳明。

这三人就是本届三大家族年轻子弟中的领头人物，一位下品资质的九寸九橙光，两位下品资质的九寸橙光，如此天赋放眼三大家族都属于拔尖水准，将来必是三家真正的话事者。

在三人身后，蒲团上稀稀疏疏地坐着数人，大多也都是三家子弟，只有一两人来自三家之外的其他武者家族。

至于普通出身的新生，一个没来。不过赵丹知道这倒不是因为这些人怠惰。

昨晚观摩‘武’字本就十分消耗心神，那些出身普通的学员大多都只有橙光三四寸的资质，属于偏下，强行去记忆‘武’字比橙光六七寸的家族弟子消耗更大，恢复起来也慢。

赵丹估计，至少得日上三竿，这些人才能醒过来，养足精神重新观看记忆‘武’字。

让赵丹真正感到失望的是，他并没有看到那名叫做秦空的少年。

昨晚他明明还没有到极限，就选择放弃继续观摩‘武’字，带着昏死的郭强离开。本来赵丹心里还有一丝念想，想着他是因为担心郭强的伤势，才提前离去的。今天一早，他应该会急匆匆地赶来后堂，接着观摩‘武’字，结果赵丹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烂泥扶不上墙！赵丹内心叹道。他心里对秦空最后一点好感荡然无存。

天色渐亮，来到后堂的人也越来越多。赵丹并没有多待，他本身就是武馆的教习，除去自己修炼的时间以外，还要教导一些武馆的老生，一天下来都是在忙碌之中度过。

之后的两天，赵丹都会在起床后先来后堂看一眼，几乎每一天都能看到杨杰三人的身影，他们身后的那些人则时常不同，不过这些赵丹并不关心。

因为是人都会有惰性，尤其是对于十二岁的少年来说，武道修炼本就是极其枯燥无聊的事，坚持一天两天很容易，但想真正做到十年如一日何其艰难。

说到底，大多数人想成为武者，是因为武者比起常人拥有更高的地位，更加强大的力量，掌握更大的权力与更多的财富。成为武者，能让他们得到更好的生活和享受，仅此而已。

赵丹同样如此。

他也是普通人家出身，以六寸橙光的下品资质进入武馆，一开始十分好强的他处处要与世家子弟争，但后来他发现资质上的差异不是努力就能抹平的。七寸、寸、甚至九寸橙光资质的世家子弟修行起来就是比他要快，更何况人家有背景，有他梦寐以求的灵丹妙药和神兵利器，有长辈指点铺路，最关键的是人家在修行方面付出的努力不比他们这些普通出身的子弟少。

很多家族子弟，在进入武馆前就已经接触过修行的知识，有锦衣玉食打下的身体底子，更有甚者从小就开始用药浴淬体。虽然这种药浴淬体远比不上开辟十二正经，引灵气淬体，但日积月累下也有相当不错的效果。

据他所知，这些家族子弟在进入武馆前大多都有一定根基，实力不比完成了一次淬体的普通出身学员差，更有甚者，像杨杰这样的天才，赵丹甚至都怀疑普通的开经境一层武者未必是他对手。

这就是世家子弟与普通人家子弟的巨大鸿沟。

他当年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修炼的进度已经落后了那些家族子弟一大截，再后来他开始转而注重一些修行之外的东西。

如今，赵丹已经是开经境九层巅峰武者，论实力在武馆内算不上最强的那一层，但放眼南山镇除开武馆与三大家族，他也算是名震一方的人物。

赵丹已经在开经境九层巅峰停滞了三年，他知道以他的资质，想突破开经境十层不是短期内的事情。他现在的重心，已经从修炼逐渐转到了处理武馆日常事务上。入门考核的主考看似光彩，实际上那些一心扑在修行上的武者是不屑于去做的，但赵丹愿意去做。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主持入门考核，作为考官能与新生，尤其是来自三大家族的学员产生一些关系，这些未来注定在各自家族内手握权柄的学员，将来说不定就是他的人脉。

武道的世界里，除去自身实力可以依仗，人脉资源同样是不可忽略的一环。

这同样是武道世界的真实一面。

在第三天的时候，赵丹看到了先前吐血昏死的郭强，这个来自西寨的少年看上去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状态已然无恙。他的身边还有一名圆脸少年，叫什么来着？

赵丹想了想，还是没有想起圆脸少年的名字，只记得他是下品橙光两寸，在这一届的新生里本来应该是垫底的，如果没有秦空那个无品之人的话。

赵丹朝圆脸少年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一下。

王大锤愣了一下，然后便诚惶诚恐地一路小跑过来。

“赵教习，您找我？”王大锤小心翼翼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赵丹问道。

“王，王大锤。”王大锤立刻答道。

“王大锤，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下品橙光两寸？”赵丹又道。

“没错，没想到赵教习还记得……”王大锤顿时有点受宠若惊。

“嗯，好好努力，以你的资质，要想在一年内完成第一次淬体，有一定难度，切记平日修行不可懈怠丝毫！”赵丹肃然道。

还没等王大锤答应，赵丹又说道：“你和那个秦空应该是一个房间吧？他是什么情况，怎么没见他来观看‘武’字？”

秦空？王大锤愣了一下，然后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他……”王大锤犹豫了半天，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在睡觉……”

“睡觉？”赵丹闻言也愣住了。

“对，他白天也不出去，要么就在床上坐着，要么就是在睡觉。”王大锤看了一眼赵丹的脸色，发现没什么变化后才放心说道。

“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赵丹随意摆了摆手。

王大锤躬身行了一礼，这才回去继续看‘武’字。

“赵教习找你有事？”郭强问同伴。

“也没什么事，就问了我几句话。”王大锤回答道，“对了，赵教习还问到了秦空。”

“秦空？他怎么了？”郭强道。

“他也是个怪人，这几天除了吃饭没见他出过门，我喊他一起来这里看‘武’字他也不来，每天净睡觉。”王大锤吐槽道。

“可能是放弃了吧，他毕竟是无品。”郭强却不奇怪，说道：“算了，我们也管不到这种事，还是专心观看‘武’字，争取尽快记忆下来。”

说完，两人继续全神贯注地看起了案前的‘武’字。

“这个秦空！”

赵丹无比愤怒。

带着这股怒火，他直接来到了新生宿舍，一路不停留地走到一楼尽头的一零六门口。

作为新生考核的主考官，新生的宿舍分配他是清楚的。那些世家子弟在馆内有专门的住宿区，最差的也是单间，有的甚至是单人小院。这边是专门给普通学员居住的宿舍，四人一间，条件简陋，好处是便宜。

目前只有今年入馆的新生住在这里，因为入馆满一年的学员要么已经完成了第一次淬体，成为了武者，成为武者之后就可以接一些酬劳更高的武馆任务，一般不会再住这里的简陋四人间。要么已经被逐出武馆。

至于新生入住之后的分配，是按照资质来分的。

郭强作为下品橙光五寸的资质，就住在一零一，和他同一个房间的三人最差也是橙光四寸。就这样，四人一间，这一届入住的学员共计二十二人，秦空和王大锤作为吊车尾，自然就被分到了一零六。

愤怒的赵丹本欲推开房门，将这个不思进取，只知睡觉的无品少年扔出门去，但在手指即将接触到房门的刹那，他停了下来。

作为开经境九层巅峰的武者，赵丹的听力比常人要强许多。加上此刻所有人都去了后堂那边，新生宿舍空无一人，赵丹的耳中听到了一缕细若游丝，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这？

赵丹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在此时此刻，在空无一人的新生宿舍听到这个声音。

他轻轻地将房门推开了一条缝，看见秦空正闭目盘膝坐于床上，胸腹间微微浮动，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

先前那一缕细若游丝，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正是从秦空的鼻尖传来。

赵丹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不再推门，而是缓缓退后，脚步轻盈。推开数丈远后，赵丹在原地站了片刻，眼色变化几次后，最终扭头离开。

在武馆的最深处，有一处清幽雅致的小院，院中盛开着梅花。

有两道身影在小院长廊对坐而弈。其中一人身形瘦削，脸长无须，脸颊侧面有道淡淡的刀疤，正是武馆教头，程观。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名灰发老者。

灰发老者落下一枚白子，将黑方的大龙截断，笑道：“这一局是我胜了。”

程观思索片刻，弃子投降。

“馆长棋力深厚，程某甘拜下风。”程观拱手道。

“哈哈哈，棋力如阅历，老头子只不过活得久一些，因此比你们年轻人见得多一些。”灰发老者，即四大宗师之一的李德龙，抚须笑道，“小赵，你说是吧？”

先前离开的新生宿舍的赵丹此刻就侍立在廊道下方，闻言赶紧附和道：“馆长谦虚。”

一局棋罢，灰发老者捧起手边清茶，抿了一口，这才开口问道：“方才你说的可是真的？”

赵丹立刻点头，说道：“呼吸细若游丝，若有若无，冥想的第一层境界，胎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会有错。”

灰发老者微微颔首。赵丹身为武馆教习，这一点自然不会看错。

普通人要想成为武者，便要借由进入冥想状态来沟通天地灵气，引灵气淬炼人体内十二条大经，这便是武道的第一个小境界，开经境。

而冥想同样分为好几重境界，第一重便是胎息。胎息又称止息，标志就是呼吸细若游丝，若有若无。这并不是刻意而为之，而是进入胎息状态下的人自然呈现出的一种呼吸状态。在这种呼吸状态下，人体处于极端放松，贴近自然的状态，便能与天地间流通的灵气建立起一种特殊的联系，才有下一步沟通灵气，引气入体。

武馆新生观看蕴含了大宗师意志的‘武’字，一步步打磨意志，直到把整个‘武’字烙印在记忆中，再通过反复观想，体会‘武’字精髓，方才有可能领悟胎息。

这种冥想之法，便是观息法。

然而武馆有史以来，最快记下‘武’字的学员耗费了九天时间，领悟胎息，耗费了半个月时间，前后加在一起总共用去了二十多天。刚刚赵丹匆匆而来，说有名新生仅仅用了数天的时间就领悟了胎息，灰发老者看似平静，实则内心早已风起云涌。

可后来赵丹的一句话，让灰发老者放弃了心里涌起的想法。

那名叫做秦空的新生，是无品资质。

这个无品的说法，还是武馆教头程观做出的评定。

“程教头，可否具体说说这无品之人？”李德龙问道。

虽然他比程观年长许多，但有关无品之人的说法也是第一次听到。

“无品之人的说法，是我几年前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程观道。

“那古籍何在？”李德龙道。

程观摇了摇头，说道：“几年前我在赤火城的火元武馆任教习，机缘巧合下在火元武馆的藏书阁中看到的，并不在我身上。”

火元武馆是赤火城的四大武馆之一，实力强大，不是南山武馆可以媲美的。听到这话，李德龙惋惜地叹了口气。

“古籍是火元武馆的一位前辈宗师所留，上面记载有一类人天生与灵气的亲和度为零，这类人往往先天有缺，极易夭折，几乎不容于世间。那位前辈宗师喜欢游历四方，但他穷尽一生也没有遇到过活的无品之人，最后成为了一个遗憾。”程观说道。

“既然那位前辈也没有见过无品之人，那他又是如何知道无品之人的说法？”李德龙问道。

“那位前辈也是从古籍中得知，据传无品之人还有另一种说法，被称作禁脉绝体。”程观答道。

“禁脉绝体……”灰发老者喃喃道。

“灵气亲和度为零，意味着无品之人不可能沟通天地灵气，也就断绝了修行的可能。”李德龙摇头叹惋，“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好苗子，明明悟性惊人，仅仅几天就悟出了胎息之境，却天生无法沟通灵气，走上修行之路。可惜啊！可惜！”

“那个少年我见过，看上去文质清秀，但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股惊人的韧性和野性。他说他想要修行，是为了活下去。不信命，不服命，如果他能够沟通天地灵气，踏上武道之路，将来成就一定不可限量。”程观说道，“说起来，我听说这个人还是馆长开口留下来的？您和那少年可是有何渊源？”

灰发老者却摇了摇头。

“我也是受人之托。”

“哦？何人？”程观好奇道。

“徐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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