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雪已流成了泪》

第8章 我记得我恨过你,可是现在看来我更加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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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苏默,你觉得你最开心的时刻是什么?”刘浅坐在武汉的江堤边上问苏默。

“想想啊,嗯,应该是我们读书的时候吧。我们两个人在一起逃课、打球,一起考试作弊,一起去网吧打游戏,一起做坏事,那个时候的我们简单而快乐,坏得没心没肺,我觉得那时候我最开心。”苏默喝了一口啤酒说。

“那遇见周若寒以后呢?”刘浅侧起身来望着苏默,他想看到他的表情。

他果然表情很痛苦,咬咬嘴皮子说:“嗯,不快乐。”

他当然不快乐,似乎认识若寒后他就没有一天过得快乐的,除了当年捉弄她时有一丝丝的满足感之外,没有一点开心的事情,也许也正是因为那些难过和揪心似的疼让他觉得她那么的不一样。

“苏默,我一直不明白,周若寒对于你来说算是什么?

敌人?仇人?普通同学?朋友?还是其他的?”

“周若寒?”他一下子真答不上来,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有时候她是路人,有时候她是仇人,有时候她是朋友,有时候她又是他心底里最想念的那个人。她对于自己的意义,连他自己都没有弄清楚。

“也许什么都不是,也许什么都是吧。”苏默含糊不清地回答。

“苏默,如果,我是说如果,若寒当年没有杀死你父亲,你会爱上她吗?”刘浅百转千回,总算把这句话给问了出来,问出之后他终于感觉松了一口气,像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

苏默整个人僵硬了,感觉被什么附上身,动弹不得。

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无数次,可是每次都没有答案,因为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如果”这个词。

无论你多么想让所有的事情不曾发生,可是最后你会发现一切都只是徒劳。

刘浅和若寒谈恋爱的消息是最后传到苏默耳朵里的。苏默坐在包厢里听着另外一个同学手舞足蹈地描述自己有多么不相信这两个人最终会走到一块儿去。

苏默的脸色由红变绿最后变成苍白,他不知道那个同学后来继续在说些什么,也不想去听他在说些什么。

他站起来就想推门出去,满脑子就是去找刘浅,他真是好小子,竟然可以瞒这么久,他竟然可以欺骗他。苏默一心急着站起来,脚一着地却发现一阵钻心似的疼,踉跄了好几步,站都站不稳。另外一个同学急忙站起来扶他,问怎么了。

苏默摆摆手说,这是老毛病了,没啥。

当天晚上他就买了回老家的票,连行李都没好好收拾,腿疼得厉害,挤到火车上也是一瘸一拐的。但是他要去找他们,谁也磨灭不了他要找到他们的决心。只是他不知道要先找到他,还是她。脑子里混乱不堪,也没想好见面了要说什么,总之现在这一刻他只想飞奔过去,那个已经离开了很久很久的小镇,那个以为一走出去就再也不会回来的地方,没想到她终究还是回到了他们交集的原点,曾经他以为她和自己一样,那个小镇是他们的噩梦,是一生都不再愿意回去的城市。

临近到站时间,苏默最终还是给刘浅拨了个电话,他说,我来了,你来接我。

这时候正是夜里三点半,刘浅睡得迷迷糊糊,接到电话也没有太在意,挂了电话准备接着睡,又猛地一看手机,上面显示的是苏默的号码。他浑身打了个激灵,急急忙忙起来穿衣服,刷牙的时候他想了想,估计苏默心里也有了些底,除了她的事,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让苏默这么连夜奔波。

火车是半个小时后到达车站的。苏默一出车站就见到裹着大衣的刘浅,他看起来很冷,一直不停地踱着步子。

苏默没说话,直接拍了刘浅的肩,他们走出车站,上了刘浅的车。

“刘浅,告诉我周若寒在哪儿?”一上车,苏默就黑着一张脸问。

“你既然都来了,我想那你一定知道她的下落了。”他装做没事一样发动起了车。

苏默愤怒地抓住刘浅的衣领,手按住刘浅的方向盘:

“刘浅,你不是不知道我找她找得多辛苦。我辞了工作,到处奔跑,半年里面我去了十多个城市,大街小巷地跑,我从来不找固定的工作,因为那样时间不自由。我拼命地接外单,有时候连续七十二小时不睡觉,有好几次差点就死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这一切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能有多一些自由的时间去各个城市里找她!可是,刘浅,你明明知道她在哪儿,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苏默又强调地问了一句。

“因为若寒她不想见你,她拜托过我,不要告诉你她的下落!”

“她拜托过你!就因为她拜托过你吗?操!那老子还拜托过你帮我找到她呢!刘浅,我当你是兄弟,你就这么忽悠兄弟的吗?”苏默一拳打在刘浅的方向盘上,用了多少力,只有苏默自己知道。

“苏默,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知道若寒的下落,这是迟早的事情,可是说真的,我并不愿意你找到她。”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我拼死拼活地继续寻找吗?然后每次寻找的结果都未果是吗?”

“那你找到她,你们又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难道你找到她了,你们之间的一切就一笔勾销了吗?”两个人都开始唇枪舌剑起来。车内有两炉火,不停地往上升着。

“那也是我和周若寒之间的事。”他死死盯着刘浅的眼睛,他很难过,他们之间竟然需要提着衣领说话了。

“周若寒的事情就是我的事!”刘浅用一种最平淡的语气来说出这句话,却给了苏默最致命的一击。他说得那么平淡是因为他根本不需要强调,他冷静地朝他宣战,他确实现在和若寒在一块儿,站在周若寒身边的男生是一个叫刘浅的人,不会是他苏默,永远都不会。以前是暖东洋,后来是罗简,现在是刘浅,从来没有一个叫苏默的人,苏默只能站在与周若寒敌对的对岸,遥遥相望。

苏默就像打了败仗,抓住刘浅衣领的手瞬间垂了下来,他冷笑一声问:“这是不是就是你欺骗我的原因?因为你不想让我找到她,因为你喜欢她,所以你骗了我。”

刘浅不再说话,整理好了衣领,他就沉默地坐在车内,他掏出烟盒来抽烟,听苏默说话。

“刘浅,从我十岁起,我和你的友谊整整十六年了,我们都把彼此当做最好的朋友、最亲的兄弟。曾经我们一个宿舍睡觉,一个碗里吃饭。我家境不好,你是最了解我的,在我最苦的时候你曾经跟着我一起去火车站扛大包,一起去餐厅端盘子,为了十块钱跟人家打得头破血流,元旦那天被警察拷走。高三的暑假为了大学的学费我去收旧货,中间经历了无数波折,我为了一点小钱失手把人家打伤,被抓到看守所,你把辛苦赚来的几千块钱一分不剩全部赔给人家,把我从看守所里救了出来。这种过命的情感,我认为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会欺骗我!还是因为那个人……”苏默越说越难过,最后哽咽地说不下去了。他是一个重感情的人,特别是像刘浅这样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这种经历过最困苦时期的友谊,他多么珍惜。他身边的人从来不多,能一直待在一起的只有他刘浅了。如果连他都失去,他不敢想象自己会失望到什么境地。

刘浅听着听着也红了眼眶,他灭了手上的烟,深深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基本上是平静下来了。

刘浅说:“苏默,从小到大,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哥哥一样看待,因为我觉得你比我独立,比我勇敢,我总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你,想让你过得更好一点。读书的时候我一看见你过得不好,我都会偷偷难过,你知道吗?你大一那年每顿只吃馒头,我也就跟着吃了一个月的馒头,我就是想试试每顿吃馒头是怎样的滋味,可是我吃了一个星期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很多时候我想把我有的都分给你,并不是因为同情你,而是把你当成这个世界上另外一个自己。这样,你饿了就是我饿了,你累了也就是我累了。我从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唯独这一件,就这一件,这一生都只这一件。我对不起你,可是我答应过她,不让你找到她。若寒她想开始新的生活,忘掉你,忘掉过去,我想帮她,你们之间的恩怨也早两清了,不是吗?她该受的惩罚也受了,我看着她被往事折磨得那么憔悴,很不忍心。”

两个大男人玩起煽情来还真不输给姑娘们,掏心掏肺说出来的话总是有些矫情,却是内心最真实的表达。

“你的意思是,就是要阻止我找她对吗?”

刘浅答不上来,这个回答太难了,他说是吧,可是苏默的心情呢,他找了那么久,找得那么辛苦;可是说不是吧,那么又不能保护到若寒。一时间他陷入困境,进退两难。

“如果我说我一定会去找呢?”苏默说。

“苏默……我从来没喜欢过谁,你是知道的。她是第一个让我有了保护她的的人……”刘浅一急之下终于说出了从来没有说出口的话。

“嗬,你终于承认了。好了,我很累了,带我去休息吧。”他闭上眼,只觉得心里血流成河。腿还在隐隐作痛,可是这痛远远比不上心痛。车在缓缓行驶着,苏默闭着眼睛躺在车内,他一闭上眼就再也不想睁开了,因为再次睁开眼睛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刘浅。

多希望这一夜能永远不要过去。

——苏默,你这么坚定地必须找到她,是因为什么?因为爱,还是恨?

——恨。斩钉截铁的。

若寒听见手机里面刘浅和苏默的对话,半天缓不过神来。

那是恨。永无止境的。

白天,若寒跟着父亲还有罗简去了罗简的老家,去那里拜祭了罗简的母亲。

罗简想了好久好久,最终他还是决定原谅周宜。他实在无法看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常年在自己的面前抹泪。他提出的唯一要求便是要周宜跟着自己去母亲的坟前祭拜一次,她死之前都想着见父亲一面呢,这么多年,是应该如她所愿的时候了吧。

周宜泣不成声,杨芸也跟着去了。

刘浅开着车载他们去的。在杨芸心里刘浅早就算是半个女婿了,丝毫不见外,所以这码子事情也叫上了刘浅。

罗简跪在墓碑前,悲戚地叫着,妈,他来了。

他还是不肯叫周宜爸爸。

周宜“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坟前。

他欠这个女人的,欠了一辈子。就算罗简原谅了自己,他也无法原谅他自己。

后来大家都先上了车,周宜说有些话要单独和罗简的母亲说说,罗简站在不远处望着周宜。

他看见周宜最后拥抱了一下墓碑,那一刻他终于决定要原谅这个老人了。

即使他曾经给自己带来那么多不幸,但是他是他爸爸,是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他又能怪他什么呢?

若寒坐在车内,靠在杨芸身上突然莫名其妙地感叹:

“妈妈,我爱你。”

杨芸抱着若寒,双眼里泪光闪闪。

刘浅坐在前面,看着反光镜里的若寒,心里充满了感动,她就是一个这样的女人,让人觉得温情的,忍不住想拥抱住的人。

苏默,不管你会不会知道我故意把录音给若寒听这件事,我都要对你说,对不起。

我对不起你,哥们儿,这一生,唯一一次,可是我还是做了。

因为我真的不能放手,我也放不了手。

(2)

苏默还是来到了那家咖啡馆,“忆”,多好听的名字,却又是多么心酸的名字。记忆、回忆,这些词对于苏默来说太沉重,就像此刻他前进的步伐一样沉重。也许他不应该来的,可是知道靠她这么近,触手可及,又怎能不来见她一面呢?就算不让她知道也好啊。

他站在玻璃门前迟迟不敢推门进去。

白天刘浅去上班了,苏默在宾馆待着无聊,沿着路边的矮墙散步,那些斑驳的、爬满了爬山虎的黄墙让他再一次记起小时候的事。那时候妈妈没死,爸爸还在,他年年拿第一名,经常收到一些班上小姑娘写来的纸条。他以为人生都会这样顺利下去,可是一切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天戛然而止。

他不知不觉就走到周若寒家的楼下,他们家还住在这里,阳台下那棵老槐树还在。

当年就在那栋楼下面,那棵树下面,他等着她,一直等着她,他等不到她就爬上去找她,即使她凶他也好,骂他也罢,甚至是害他摔伤了腿,他也从没真正记恨过她。

这一切都阔别了快八年的光阴了,也许什么都早已物是人非,可是为什么他就是那么傻,偏偏还站在原地等着?

是因为不甘心吗?还是始终舍不得?

若寒的父亲显然早已经认不出苏默来了,当苏默站在他们家门口的时候,周宜只是抱着疑问的心问道:“你是谁?

找谁?”

苏默结结巴巴地说:“我找……周若寒。”

周宜心里奇怪了,怎么最近这么多人来找若寒,先是罗简,现在又来一个,怀疑地问:“你是谁?”周宜还是保持着警惕。

“我,我是她一个朋友。对,朋友,呵呵。”朋友,他们是吗?要是被周若寒知道了,估计会暴跳如雷吧。

周宜摆摆手,说若寒没有在家,他没顾忌地写了个地址给苏默,正是店里的地址。

苏默拿到那张纸条后,整颗心都狂跳了起来。看来自己鼓起勇气来敲门是多么正确的事啊!

上帝果然还是给他们留了一条后路。上帝还是眷顾他的,起码给了他最后一个机会,一个见上一面的机会。

可是现在他站在咖啡馆的门口怎么都挪不动脚步,是害怕?是胆怯?是懦弱?太复杂了,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透明橱窗里的那个人,散着长发,穿着墨绿色的风衣外套,低着头在吧台里写写画画着,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可是一看见这个身影,苏默就莫名地心痛。

她看起来很累,眼角边上的黑眼圈说明了一切。里面似乎出了些什么纠纷,有服务员跑过来找若寒。她收了收手上的账本,拢了拢头发就走到窗边的顾客身边,低头满脸笑容地说着些什么,顾客才满意地点了单。

这一刻她就站在他的正前方,他们之间隔了一面玻璃而已。苏默看得好清楚,周若寒除了胖了一些以外,更多的是整个人看起来平静安逸了,她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满怀希望地说话,再也不会懊恼、不会皱眉、不会哭、不会难过,这跟半年前在他面前暴戾的极端的若寒判若两人。

是什么让她重生?是刘浅吗?嗬,苏默不由自主地踏进了咖啡馆,他怎么有那么一点不甘心她过得如此轻松呢?他甚至有些嫉妒她,嫉妒到怀念曾经和自己一样掉入深渊的周若寒。

“周若寒。”苏默不知不觉站在周若寒身后,轻声叫她。

若寒正在吧台里记刚才那位刁钻的客人菜单的配菜,听到这个声音她手上的笔停顿了下来,笔尖渲染在纸上,落下一滴饱满的墨汁,像情人的眼泪。

果然是他,她猜得一点都没错。不久前在医院里她说自己见到苏默了,原来是预兆。

“苏默……”应该说些什么,她脑子里一时半会儿转不过来,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别害怕,也不要竖起身上所有的刺面对我,我今天只不过随便过来看看你而已。”他害怕自己又吓着了她,让她想逃离。

若寒点点头,敲敲手上的笔一边说一边把点菜的酒水单谱递到苏默面前:“喜欢喝什么,随便点,我请你。”

苏默来来回回点了几下头,看了看菜谱:“做得还挺用心的,挺像那么回事。”他顿了顿又说,“就给我来杯咖啡吧。”说完就走到不远处的沙发坐了下来。

若寒跟身后的一小姑娘交代了一下,放下手边的活儿,也跟着走过去。她除了先前的一些惊讶,现在一点也不怕苏默了,因为她找到了她人生的依靠:“看看这儿怎么样?”

“挺不错,这半年来你都在经营这家店?”他很激动,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她低下头自嘲起来:“是啊,想起来还真要谢谢你。”

“嗯?”他不解。

若寒笑了一声:“嗬,当初要不是你给了我那笔钱,我想也没有今天的这家小店。”一说起那笔钱,两个人就都想起那天晚上的电光石火,小小的公寓里,到处弥漫着汗水淋淋的纠缠,那些痛苦的抉择,夹杂着爱与恨,充斥了苏默的大脑,而他怎么都看不见她的真心。

嗬,真心,这玩意儿能卖多少钱一斤?!

苏默嘴角情不自禁歪到一边,露出一个冷笑的表情:

“你不用谢我,那是我心甘情愿给你的。”

“呵呵,也是,那本来就是我应得的。”若寒面无表情地说。

呵呵,那是应该给你的,就像找完小姐要数钱一个道理,对吗?苏默在心底心疼地问自己。

“周若寒,我们之间一定要再继续这样仇恨彼此吗?我们没有好好相处的可能了吗?”他突然低头用手撑住整个脑袋,因为那里痛,“我不想这样了,真的不想再这样了,我们之间能不能不再恨了?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可是我一直在找你,当你告诉我当年的真相之后,我真的追悔莫及,我恨不得杀了自己。你躲起来半年,我就找了你半年。以前我不知道我想找到你做什么,但是今天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突然明白过来我那么想找到你是为了什么,因为我觉得我亏欠你,我对不起你,我只想和你道歉,我要和你说一句对不起。”

周若寒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人,满脸的胡楂,脸色看起来成蜡黄色,很瘦,脸上的颧骨都凸了出来,双眼充满了血丝。半年时间里他看起来似乎老了十岁,难道就是因为找她?

“呵呵,苏默,其实,我早就没有恨你了。包括那件事,那个晚上,我都没有恨你。反而我有一种两清的释怀感,曾经我对你父亲的死也心怀愧疚,这愧疚成天压着我不能好好生活,可是就在那一刻,我发现我把欠你的都还给你了。就像你曾经借了我一块钱,时隔多年后,我终于有机会把这一块钱用另外一种形式还给你了。我一点也不恨你,我甚至有些开心,我不用对你有愧疚了。苏默,我们终于互不相欠了。而我也终于有重新回到这里来的勇气,开始属于我自己的生活。”

“你,你是说,你不恨我?”苏默怀疑自己听错了,再问了一遍。

若寒点点头:“是的,我不恨你。我现在有了自己的生活,这样很好,我不想再去破坏什么了。”

苏默恍惚地点点头,他们之间连最后一丝的感情纽带都没有了。从此他便是路人甲乙丙丁,连她心里一角都进去不了。

“苏默,我知道你还在恨着我,可是你应该重新开始你自己的生活,我已经走出来了,也好起来了,我希望你也能像我一样,走出自己内心的阴影,面对这个社会,面对这个社会的人。我希望你过得好,过得比谁都好,这是我的真心话。”若寒的手轻轻拍在苏默的手背上,凉凉的,滑滑的,苏默想抓住这只手,却怎么都没有翻手握住的勇气。

他呆呆地望着她,甚至迷恋地望着她,什么都不再说,也什么都不需要说。他应该得到满足,就在此刻,周若寒希望他过得比谁都好,这句话让苏默感动得想哭。

苏默一直在店里坐着,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客人,一边等若寒下班。

晚上刘浅打电话给若寒,说自己晚上要陪领导在一乡镇吃饭,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叫若寒自己早点关店回家休息,他就不来接了。

若寒接到电话后,也决定早点打烊,总不能让苏默老在这里坐着等吧。收拾好一切,若寒说送苏默回旅店,苏默摇摇头,他说:“陪我走走吧,很多年不曾回来了呢!”

若寒点点头。

他带她回到他们的母校,他站在操场的跑道上停下来。

若寒感慨万千,这里是她命运的转折点,她又怎能不记得?

“我在这里认识了你,你扎马尾,走路的样子又骄傲又孤独。那天我记得好清楚呢,有很大的太阳,照在你身上,像镀了一层金边。刘浅当时就站在我身边,是他先看见你的,还对我说‘瞧,那妞长得还蛮正’。他就是比我眼疾手快,要不怎么一眼就看见你了呢?”苏默有点不对劲,貌似今天话特别多,特别想表达什么,可是总是词不达意。

若寒看在眼里,听在心上。曾经他们并没有任何纠葛,简简单单过日子,多快乐。

“你这次怎么突然回来了?”她打断他念念叨叨的叙述。

“因为听到你在这里,所以我就来了。”

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若寒在跑道边上走着,高跟鞋突然歪了一下,整个人没站稳,差点摔跤,苏默伸出手扶住她,手搭在她纤细的腰身上,他的心又狂跳了起来,近距离的接触总会显得暧昧不清。可是若寒丝毫不给他接近她的机会,立刻像一只兔子一样敏捷地从他手臂里挣脱出来,站稳。

“你还在怕我吗?”

“不是。”若寒脸上烧烧的,他们毕竟有过肌肤之亲,虽然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可是这样的黑夜,这样的孤男寡女,这样朦胧暧昧的夜色,这样有过纠缠的彼此,难免会让人胡思乱想。

“我送你回去吧。”

“我送你回去吧。”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一字不差,又是一阵尴尬。

沉默了几秒钟,若寒说:“还是我送你回去吧,你很久没回来了,肯定对这儿不熟,我好歹算是主人呢,得尽地主之谊啊。”

苏默没强求,点点头算是默许了若寒的话。小镇上修了马路,建了很多新楼,说真的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回宾馆,若寒送送他也好。

并且,他住的宾馆离学校这块地不算远。

人生怎能做到无欲无求?清心寡欲那真的是出家人的境界吧,苏默不是神,他还做不到,以前就是,现在也是。此刻他就挨着她站着,距离那么近,近到连彼此的呼吸的气息都能触及,苏默一点也不想再放手。

所以当她走进酒店房间的那一刻起,他的感情占了理性的上方。

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毫不犹豫地伸手从身后环住了周若寒。

他知道她会叫,所以同时用手捂住她的嘴。房间里没有开灯,她挣扎着要出来,却无济于事。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住她,因为这一松手,此生可能都再也抱不到了。

“苏默,你干吗?”她心惊了一跳。

他贪恋她发间的香气,把手捂得更紧了,缓缓地说:

“若寒,别动,让我抱一下,就一下。”

她不能说话,呜呜呜呜地在叫着什么,却放弃了挣扎。

“求你了。”他红了眼眶,声音有些哽咽。

渐渐地若寒安静下来,苏默摸到她脸上冰凉的泪,那是怎样的眼泪,因为厌恶?因为恶心?

“你为什么哭?是因为讨厌我吗?还是觉得我脏?不配抱你?”苏默松开她,纵然自己有千般不舍也不得不放开她,她的眼泪让他没有了再继续抱住她的勇气。

“苏默……我不想这样子。”她突然哭得歇斯底里,不受控制。苏默拉她坐到自己身边,若寒哭得更大声,情绪失控着,整个人得到了最大的发泄。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抱抱你,你别哭了。”

“你到底要怎样?”若寒望着他。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不敢想怎样,我做错了事,我就要承担,要弥补。我只想对你好,你能不能答应我,从今以后你都会容许我对你好,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接受我对你的好就可以了。”苏默甚至是哀求地说道。

若寒顿了顿,平静地说:“嗬,苏默,你为什么要对我好呢?我已经说过我们互不相欠了,你不用带着这个包袱活在我的阴影当中。”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一直都想对你好,八年前就是的了,只不过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么多事情。”苏默懊恼地抱住脑袋。

若寒走到蹲在墙角的苏默面前,她握住苏默冰凉的手说:“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我们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蚂蚱,谁轻举妄动一下,两个人都可能翻到海底里,万劫不复。我们彼此都离不开彼此留下的那片阴影,你走不出你父亲的死,我也走不出。可是我们都想逃离彼此,以为望不见就是最大的遗忘。我们曾经很近很近,近到相拥入眠过,可是那时候我们的心很远很远。我们又曾经很远很远,远到天涯海角,老死不相往来,可是那一刻,我觉得我们的心很近很近,因为我不能逃开你的过往,我时刻都会记得。很奇怪是不是?一靠近就想逃开,一走远就会怀念记挂。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苏默,我一直弄不明白。我恨你吗?我讨厌你吗?抑或是我喜欢你吗?我找不到答案。”

苏默靠着浴室外冰凉凉的墙,听着若寒的这一席话,心里已经被灭掉的星星之火,又开始烧了起来。顿时心里汹涌澎湃,感慨万千,他终于鼓起勇气拂去她眼角的泪水。

“若寒,你不要生气也不要哭,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他叫她不要哭,自己却提前哭了,泪流了下来。此刻他多想告诉她,他爱她,爱了整整八年了。从那个篮球场上第一次仔仔细细看她开始,他就喜欢她了,可是一直不敢靠近她,最后越走越远,也似乎怎么都走不回去了。他有很多感情想表达,可是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若寒两行清泪顿时落下,滑过脸颊边。

苏默情不自禁捧起若寒的脸,他吻上了那些泪珠,那些晶莹剔透让他尝到了深深的苦涩。

他小心翼翼控制着呼吸,生怕她又会歇斯底里地推开他。

“你知道吗?你进去的那几年,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你,我原本应该很恨你的,可是,我就是恨不起来。恍惚中我总觉得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还是那个我,站在你家楼下,看着你房间里的灯还亮着,看着你埋头用功的影子,成天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偷偷打量你的背影。我还记得那个下午我爬到你家去找你,不小心摔伤了这条腿,现在这条腿每到潮湿的天气就会隐隐作痛,最痛的时候我恨不得锯掉它。可是我从来不曾后悔过爬上去,因为可以看见你。那时候我不敢对你有太多奢望,只想你能回头的时候看看我就行了。而现在,我更加不敢对你有奢望,我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奢望你?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你没有去我家看望我,而我父亲没有轻薄你,你没有摸索到地上的刀,我没有报复你,一切都归零,那该多好。那样的话,我是一定会抓住你,死都不放手的,我不会让你哭,不会让你伤心,不会让你难过,我要为你遮风挡雨,你想去外太空我都会想尽办法帮你做到。

可是现在,你坐在我的对面,哭成个泪人,我却什么都不敢做,不敢帮你擦眼泪,不敢哄你,不敢抱你,不敢吻你,我甚至连靠近你都怕。我怕你讨厌我、嫌弃我。”

这些话苏默当然没有跟周若寒说,他是对自己说的。

很奇特,周若寒没有抵抗他的这个落在她眼角的吻,她稀稀落落地呼吸,说不清楚此刻心里的感受,脑海里反反复复转着的是他说的那句——“我一直都想对你好,八年前就是的了。”她脑子里乱得很,像是有一千个小精灵在打架。

此时苏默却放开了她:“我送你回去吧。”他沉默了许久后说。

若寒迷茫地张开眼望着苏默,然后点点头。

他突然笑了出来,然后笑着笑着就又悄无声息地落泪了,真是没完没了的折腾啊。

他想起一句话,说的是:人生寂寞的事就是想对着人笑,结果却笑着哭了出来;更寂寞一点就是想念对方的时候,对方却不知道;最寂寞的事就是送走一个不想送走的人,想留却不能留。

这三件事苏默都做了。

他是寂寞,他的寂寞倾了城。

若寒离开后他就越发的寂寞,连刘浅的电话他现在都不能拨。

若寒在房间里抱住自己狠狠颤抖着。也许刚才抱住他,不放手,也许现在什么就都不一样了。

可是谁都没有勇气,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3)

接下来的日子没一天过得安宁的。

刘浅酒后驾车,在马路和另外一辆车相撞,差点车毁人亡,现在正躺在医院里急救。若寒三更半夜披着大衣赶到了急救中心,杨芸也不放心跟着来了。刘浅的家人都站在手术室外面焦急地等待,两家人沉默相视,心照不宣打招呼似的点了点头。刘浅的母亲已经知道若寒的事情,心里起初也是有些介意的,可是见自己儿子那么喜欢,也比以前有目标了,再不混日子过了,心里也就默许了。若寒本来就很乖巧,自然不难讨长辈喜欢。而且两家算是礼尚往来也有段时间,所以这次也就不那么见怪了。大家关注的点都在刘浅就对了。

手术进行了两个小时,里面的人生死未卜。

若寒第一次感觉到等待是一件多么漫长而煎熬的事。她显得坐立不安,两只手不停地来回搓着,因为冷,也因为害怕。

刘浅的妈妈已经哭成了个泪人,杨芸以亲家母的身份正在安慰着刘浅的妈妈。若寒这时候接到苏默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迷迷糊糊地问着:“你没出什么事吧?我刚才做了个梦,很怪异,我不放心,总怕出什么事,所以打电话过来问问。”

“我没出什么事,是刘浅,他出事了。”若寒断断续续表达着,苏默猛地惊醒了。

“你们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苏默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从高楼上摔下来,没有落地,整个人就一直在空中飘着。后来他就醒来了,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没想到是刘浅出了事,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给若寒。

等他赶到医院,手术已经结束了。医生说刘浅没什么大碍,只是被撞的另外一个车主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为是被撞的那一方,所以伤得更为严重一些。

刘浅的妈妈跪下来抓着医生的手腕说:“您一定要救活那个车主啊。”医生也只是说会用尽全力的,但是结果怎样还是要等手术结束后才能定夺。

大家都明白,不救活另外一个车主,那么刘浅就会背上法律的罪名。他还那么年轻,什么都还没开始,爱情也正在渐渐萌芽,事业也才逐渐起色,现在他却躺在病床上,靠着上帝来决定他的命运,人生总是有那么多不甘心。

“我已经被上帝抛弃一次了,那么请上帝眷顾他。”苏默见若寒跪在医院住院处的小院里小声地说,看见她的泪,他的心莫名一震。

如果他死了,她会哭吗?

“也许你应该和你妈还有伯母回去休息一下,医院里我来守着就行了。”苏默扶起跪着的若寒。

“我不回去,我要看着他。”若寒坚决地说。

天已经开始蒙蒙亮,刘浅却毫无知觉,他以为自己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黎明时刻,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另外一个车主因抢救无效,宣布死亡。若寒瘫软在苏默身上,丝毫没一点力气。

刘浅可以说是若寒这半年来新生活的唯一希望,他就像她黑暗的人生中一盏亮着的灯。她所有开始新生活的勇气都来源于他。他不是一个多有建树、多么优秀的男人,但是他踏实、开朗、勤奋,最重要的是他接受她所有的过去,即使知道一块美玉背后的污点,却还是如视珍宝般地珍藏着,这已经满足了她对爱情的所有想象了。当她才刚看见生活上的希冀,却又那么快关闭了那扇门,这是为什么?

“有什么办法救他?”若寒抓住苏默的手。

此刻的周若寒眼里只有刘浅。她忘记了几个小时之前,眼前这个叫苏默的男人才吻过她。

苏默无奈地望着若寒,刘浅是他兄弟,他内心的焦急绝对不亚于周若寒。

这时候,有护士跑出来叫人:“苏默,谁是苏默?病人醒了,叫你进去呢。”

若寒眨眨眼,放下拉住苏默手臂的手:“进去吧,别告诉他另外一个人死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他的。”

苏默叹气,点点头。

他推门进了病房,刘浅整张脸都包着纱布,只留出了眼睛、耳朵、鼻子跟嘴巴。他还能说话,手指还能动,医生说只是伤到了腿以下的部位,脸上的伤都是皮肉伤,窗户上的碎玻璃扎的,包扎两天把皮养好就可以了,最重要的伤还是在腿上,当时被卡在车内,压得比较严重,皮肉破了不说,主要是伤到了骨头。

苏默走过去,坐在刘浅身边:“你感觉怎么样了?”

刘浅还很虚弱,说话很轻很轻,可是就是再轻,苏默都听得很清楚,他听见刘浅说:“我进去之后,你好好照顾若寒。”

“你不会进去,她不会容许你进去的。”苏默焦急地说。

刘浅用余光瞟了瞟苏默,示意苏默靠近他嘴边上来,他一字一顿地对着苏默的耳朵说:“我撞死了人,我知道,你们不用骗我。”

“你现在先别想这些,先把自己的伤养好就好了,其他的交给我们帮你想办法。”苏默尽力安慰着刘浅,说到“想办法”,他也是很没底气的,这方面他是个文盲,也想不到有什么门路可以走,一筹莫展。

可是刘浅,他从小到大玩得最好的哥们儿,他不能不帮,也必须帮,更何况,现在他是若寒的整个希望,他不想看见若寒因为刘浅出事而再次崩溃,那么若寒这一辈子估计都难以重新站起来了,她好不容易靠近幸福了,怎么能再次远离呢?

刘浅心里稍微平静了下来。

晚上苏默陪着若寒去刘浅家收拾一些刘浅住院需要的衣物和生活用品。刘浅的母亲见若寒和苏默站在门口,不知道怎么的,黑着一张脸,没有一丝笑容。不过苏默他们能理解,儿子伤成这样又要饱受牢狱之灾,自然心里不好受。

“阿姨,我来帮刘浅收拾一些生活用品,再提到医院去。”若寒小心翼翼地说。

刘浅的母亲异常的冷漠,还堵在门口,不让两人进屋。

苏默觉得很奇怪,若寒也觉得诧异。刘浅的母亲一直对自己还算不错,他们曾经在一起吃过几次饭,每次刘浅的母亲都客客气气的,和自己也说说笑笑,没见她对自己有多大的抵触情绪,让若寒当初的担心化为乌有。今天她这样的态度确实让人很匪夷所思。

“嗯,阿姨,怎么了?”若寒不解地问。

“怎么了?问问你们自己吧,我儿子就是看见你们在旅店抱在了一起才会出去喝酒的,要不是因为你周若寒,我儿子根本就不会撞死人。早跟刘浅说了你是个扫把星他不听,现在好了,把自己都搭到监狱里去了。”刘浅妈妈说得很气愤又很悲伤,眼泪一直没断过。若寒站在她对面,也泪如雨下,刘浅是因为自己才去喝酒的,他看见了酒店里面那一幕,他什么都看见了,可是他没有冲进来,没有拉开他们,没有指着自己责骂,他去喝酒了,还撞死了人,自己也九死一生。

刘浅啊刘浅,你沉默的代价太大了。

“你出去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来,你也不用去看我们家浅儿了,他也不想见你。”刘浅的妈妈彻底把这两个人赶了出来。

“若寒,你别相信阿姨刚才的那些话,她太偏激了。”

苏默看着失魂落魄的若寒说。

她仿佛完全听不到他的话,行尸走肉般地走在大街上,似乎是一具游魂,好几次差点被来来往往的车辆撞到,都是苏默眼疾手快地把她拉住。

“苏默,你别拉我,让我被撞个稀巴烂吧!”若寒自暴自弃地说。

“你以为你这样就有用了吗?你以为你伤了、你残废了,或者是你死了,刘浅就可以不用吃官司,或者那个死去的人就此复活了啊?周若寒,你这样谁也帮不了,还害死了你自己!”大街上,苏默对着她嚷嚷了起来。可是很明显,他的话起了作用,她的魂魄似乎回归了自己的身体,她有了思想。可是人一有了思想,上帝就会发笑。她的逻辑变得很奇怪,她看了看苏默,变了一副嘴脸,笑得很邪恶:“是啊,我什么都不能改变,可是苏默,罪魁祸首是你,你不该吻我的,你不吻我,刘浅就不会去喝酒,就不会酒后驾车,就不会撞死人,就不会坐牢。苏默,你又害了我一次,每次都是因为你吻了我。八年前,也是因为你亲了我一下,我爸爸才把我关起来。苏默,你的吻是我的诅咒吗?你的吻要带走我身边所有的人吗?那样的话,你就真的太可怕了!”若寒期期艾艾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在割着他的肌肤、他的胫骨。

他疼,腿疼,一夜没睡头也疼,身体疼,心也疼。

全部都是他害的,他从来就是她的灾星,难道不是吗?

只要他一出现,带给她的永远都是伤痛,害她失去父亲的信任,害她杀了人,害她辞了工作,害她漂泊流离、无靠可依,害她和幸福擦肩而过。

他是她生命中的阿修罗,命中注定要远离。

“对不起。”他毫无表情地说。

可是周若寒根本不稀罕这一个对不起,他已经说了很多个对不起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做对不起她的事,难道他就不能做一件对得起她的事情吗?原本以为修补了的关系,现在看来却是史无前例的恶劣。

天空飘起了雨,若寒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医院,她在大街上跌跌撞撞地走着,像浮萍,到处飘荡着。雨下得越来越大,不一会儿两个人就都被淋成了落汤鸡,他不忍心看着她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只能跟在她身后,时刻注意着她身边行驶的车辆,把她控制在自己能保护的范围内。

走了一会儿,她终于累了,找了一块空地蹲下来,俯下身子抱住自己。他以为她只是休息一下,却没想到一蹲下去,她就瘫在地上,怎么叫都醒不过来。

苏默急了,背起地上的若寒就往酒店方向赶,他得先给她换一身干净的衣服,要不她这已经被淋透了的衣服早已经让她春光乍泄一大片了。

推开门,他就没有一丝力气再支撑了,腿一到下雨天就使不上一点力气,但是他还是坚持把若寒背了回来。翻遍了行李,只找出一件大大的自己的衬衣,也没想那么多,就去了浴室。

若寒还没清醒,整个人呈现昏迷状态,全身的衣服都湿了,脱掉外套,到内衣的时候,苏默停顿了好久,此时还是初春季节,房间内开着暖气却还是冷,可能是因为淋了雨的关系。

他怕再延误下去就真的冻坏了周若寒,所以硬着头皮脱掉她剩余的衣物,“对不起。”他又说。

水温是热的,苏默的身体也是热的,只有若寒的肌肤是冰凉的,他的手指每触及一块肌肤都感觉那寒气直逼他的心脏。

他多想温暖她,可是她想要的温暖不是他能给得了的。

一个拼命想给,却不知道对方要的是什么。

一个拼命想逃,却不知道对方追得肝肠寸断。

他吻她,只要他们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只想吻她,特别想吻她。裸的肌肤更加刺激了苏默的,他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卑鄙,恨自己为什么停不了手,可是即使是恨自己他也不想放开她。此刻的她闭着眼睛,沉睡着,身体软绵绵地靠着他,放开了一些防备,依靠着苏默,这让他兴奋不已,此刻他们靠得最近。她终于不再有刺,不再扎得他生疼。

他的脑袋里全是糨糊,什么都分不清楚,只想索取一点,再索取一点,她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有了一定的温度,而他再也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了。

也许只有此刻,他才觉得她是真实的,此刻在他怀抱里的周若寒,才是他爱了那么久的女孩。

半夜。

若寒醒来发现自己光着身体,躺在身边的人是苏默,她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苏默也醒来,他侧过身,歪着脑袋痴迷地看着枕边的若寒:“我会记住你的一点一滴。”他伸出手去抚弄她额前几缕散乱的头发。

“别碰我,我会告你的。”若寒冷冰冰地说。

他不理她,继续说自己的:“知道吗?你睡熟的时候是最美的,因为那时候的你不会说一些伤我心的话。”

“你这种人还会有心吗?”她冷笑。

他又覆上来,想吻住这张总是说冷冰冰的话的嘴,却被若寒冷不丁扇了一巴掌:“苏默,这是第二次了,你强奸了我两次,你听好了,我一定会告你,你等着。”

若寒,你恨我吧,我怕以后你连恨我的机会都没有了。

我要走了,这次是真的要走了,再见。

(4)

警局这种地方真不是人待着的地方,苏默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就没见过一个面目和善的主,大家脸上都显示出一种屠夫般的凶狠气。

“来干吗的?”桌子对面那个人问苏默。

“我来自首的。”苏默平静地说。

“自首?杀人放火还是强奸耍流氓?”那个人叼着烟审问着。

“是酒后肇事……”苏默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抢先了。

“报告警官,这个人说的话不能相信,我是他的主治医生,我保证他头脑有问题,今天我出外诊,一不留神他就跑了出来了。对不起啊警官。”进来一个人,喘着粗气,看样子是一路跑来的。

审问的那个人脸色一黑,凶神恶煞地说:“你们有病吗?玩弄老子啊!一下要自首一下又脑子有病!”

“他真的脑子不是很清醒,我这儿有他的病历。”那个人给警官看了个什么,警官才松了口气,把苏默给放走了。

走出警局,苏默就认出了那个人。

他气宇轩昂,一表人才,站在对面朝着苏默笑。

“暖东洋!”他认出了他。

没错那个人正是暖东洋,他留学回来了。

“你回来了?”苏默也听说了暖东洋留学的消息。

“是啊,我才从国外回来,做了律师,谁知道我这个律师接的第一桩案子就是老同学刘浅的案子啊,真是太郁闷了。”暖东洋在国外就是进修的法律这一行,因为曾经若寒的那件事,他就立志想做一名律师,为那些不得已做出违反法律的人争取少判一些刑。这次回国先是在叔叔的一个朋友开的律师行里做事,没想到接的第一桩案子就是这一桩,当时他一看刘浅的名字还以为是重名,等找到若寒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不是,原来就是高中里的那个刘浅。

“我说你也忒够义气啊,当年我就没看错你,为了哥们儿还真是连蹲局子这样的事情你都去做,我真的好佩服。”暖东洋拍拍苏默的肩说。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替刘浅自首的?”苏默好奇是谁告诉他的,要知道他决定替刘浅自首这件事还没有人知道呢。

“我去医院找刘浅作调查的时候,在楼下正好遇见了周若寒,她跟我说的。”暖东洋说。

苏默不再说话,原来她知道。

“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找个地方吃饭,说说案子,再叙叙旧吧。刘浅得救,不能让他就这样进去了。”暖东洋说。

苏默点点头。

吃饭的地方是暖东洋定的,他非要去若寒开的那家咖啡馆吃饭,苏默觉得有点尴尬:“要不换别的地方?”

“照顾老同学生意啊,怎么能换别的地方呢,就这儿了,我请客,你别和我争。”

这时候若寒正好在店里收账,看见两个人进来,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东洋一副洋派的做法,见到若寒就上前去拥抱着脸贴脸地打招呼。

这顿饭三个人一起吃的,话题也是围绕着刘浅展开的。

苏默在中间插了一句:“若寒,谢谢你。”她懂他在说什么,两个人都没提昨天晚上的事情,若寒也没有提要告苏默的事,她是很生气,非常生气。

“你不用谢我,我虽然恨你,但是我不想欠你什么。”她说。

东洋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怪怪的,但是也不便多问,一个人沉默地翻着一些资料,很是头疼怎么来办这个案子。

一顿饭吃得三个人都很郁闷,商量来商量去都没有个结论。最后苏默问:“有没有可能私了这件事呢?只要我们给了对方足够的钱,那么对方会不会愿意让步呢?毕竟闹到法庭上去,人死也不能复生,他们想要的也不过是一笔补偿费啊。”

暖东洋赞同地点点头:“我看这条路有戏,我不妨代替你们去和他们协商。”

“不不不,你应该说是我们这方的代表律师私下里找了你,把想法和你说了说,看对方家属愿意这样私了不,问问他们意见,这样才不会穿帮。”苏默想得极为细致。

这倒是提醒了暖东洋,的确这样能避免委托人对自己的不信任,也不会怀疑自己和被告是认识的同学。这样就算不为他们争取最好的解决条件,他们也是不会怀疑的。

若寒一直沉默地听着他们商量着所谓的正事,她的心里却总是苏默早晨起来的那幅画面,他在她面前穿衣服,一颗一颗地扣着扣子,他嘴里的甜言蜜语,他深情款款的眼神,他百转千回的亲吻,他温暖如春的怀抱,一切一切都是关于苏默的,就是在他走出旅店的时候悄悄拿走了关于刘浅的一些资料,还特意抄写了刘浅的车牌号码。他带走了不该带走的,却留下应该带走的东西,他留下了他的手机、他的钥匙、他的钱包,他是下定了决心豁出自己去救刘浅的,她猜到了。一整天她都在想怎么阻止苏默又能救刘浅,可是怎么都想不出来,不过还好,这下暖东洋出现了,他们多年没见,再次见面却是因为官司的事情,说来也真是够奇怪的。

若寒不想去追究苏默了,追究太累了。

晚上苏默腿疼得太厉害,吃完饭后竟然扶着饭桌也站不起来,估计是昨天跟在周若寒身后淋雨的关系。钻心的疼让他直不起身,暖东洋和若寒在争执要不要给钱的问题,并没有注意到苏默额头上的汗珠。他努力撑着桌子边缘想站起来,可是一用力反而倒在了地上。

东洋急忙扶起苏默。

苏默不尴不尬地摆摆手说:“真不好意思,不太小心。”

东洋也不说话,他知道苏默根本不是不太小心,他是压根一点力气都没有。因为他在拉苏默起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苏默全部的力气都撑在自己身上,东洋想了想就明白了,苏默的那条腿,当年差点就被废掉了。

晚上东洋把若寒送回家后,又把苏默送回宾馆,苏默拒绝:“我不用你送了,一大老爷们儿的不像话。”

东洋拍拍苏默的肩膀:“你就别逞强了,就你这样估计下了车还不知道怎么上宾馆电梯呢。”律师的职业敏感,对周围的小细节观察得一清二楚,苏默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法眼。

苏默也不再隐瞒,两个人对视笑了一下。

“你这腿,从那之后就经常这样吗?”东洋关心地问。

“是啊,一下雨就疼,可是也没有一次疼得这样厉害,连站起来都很困难,估计是因为昨天淋了雨的原因吧。”苏默叹了口气说。

“我在国外认识一个骨科医生,也许他对你的这病有一定的了解,改天我和他说说这事。”东洋拍拍苏默的肩膀。

“你别费劲了,我这腿都好多年了,其实早该废了的,留着也没啥用。”

东洋笑而不再答,这个苏默还是像以前一样固执,嘴巴上比谁都硬,其实心里全天下最柔软。

他对一个人好绝对不说出口,就像他愿意为刘浅去担负一切的罪名却丝毫都没有告诉过刘浅。苏默为刘浅这件案子很是烦恼,作为唯一从小到大的好兄弟成了这样就已经够难受的了,后来听刘浅母亲的一番话加上周若寒的指责,他更加于心不安,整夜整夜地失眠,脑子里不是刘浅傻傻笑着的面容就是周若寒冷若冰霜的一张脸,纠缠着他不眠不休。

暖东洋一直都知道苏默喜欢周若寒,小时候还因为这件事打过架,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大家都长大成人了,东洋也在国外遇见了那个真正告诉他什么是“爱”这个字的女孩,所以对周若寒和苏默的八卦倒颇有兴趣,在送苏默回家的途中谈起了这个话题。

暖东洋问苏默现在还喜欢她吗?

这个问题把苏默吓了一大跳,没有人知道他喜欢她,刘浅也是在看见酒店里的亲吻后才知道的。

所以暖东洋这个远在国外的人能知道这么个花边新闻倒还是蛮新鲜的。不过苏默还是选择如实回答,也许是因为太压抑,这件事压在心头好多年,一直无人可诉说的缘故,所以这次苏默全盘掏出。

他哪里只是单纯地喜欢而已呢,他那是爱,是为之付出一切的精神,为了她的幸福能够牺牲自己的所有,起初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如此伟大,直到昨天晚上若寒冷冰冰地告诉他“我要告你,我一定会告你”的时候,他就彻底死心了,这个死心不是说对爱若寒死心,而是对他们之间会在一起的可能死心。

她不是没在监狱里待过,那肯定是一段很灰暗、很残忍的时光,所以她绝不容许刘浅进去,可是她说要告苏默,她要亲手把他送进那个黑暗当中,这一点就足够证明她是真心喜欢谁,又是真心讨厌谁的了。

无疑这一句话成了苏默的心头痛。

东洋不等苏默回答,望着苍穹很肯定地说了一句:

“我知道,你还喜欢她,并且还是非常非常喜欢。”

苏默反问了一句:“嗯?”

“一个人能放弃自己所有拥有的东西去成全另外一个人,那不是深沉的爱,是什么呢?”东洋解释,“可是,苏默,我不能理解的是,难道你就没有一丝的恨?”

这个问题难住了苏默,该怎么去回答关于“恨”这个字呢?很多时候恨比爱更可怕,“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更痛,我不是不恨她,只是比起恨来,我更加爱她。”

东洋立刻被这句话震到,立在原地,感觉到一丝凉意。

他果然爱着。暖东洋猜测的一点都没错。

“为什么不直接和她说?”东洋很是不解。

“她不会原谅我,她恨我。”苏默悲哀地说,“她恨我,可是我爱她。这感觉就像小偷爱上警察,土匪爱上兵,黄鼠狼爱上鸡,太荒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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