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雪已流成了泪》

第6章 我以为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是你笑着看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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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刘浅不知道周若寒会来,所以当他下了飞机兴冲冲地来拥抱苏默的时候整个人都木了,他看见站在苏默身后的她,心像被什么东西割了一下。他迅速用疑问的眼光看向苏默,苏默倒装做释然般拍了拍刘浅的肩:“别看傻眼了,她是我的新秘书,管我吃喝拉撒睡,权力可大了呢。”

刘浅问:“难道我看花眼了?她不是周若寒?”

若寒站在一边,神情尴尬万分。

“你没看花眼,她是周若寒,她现在在我手下做事。”苏默说得直接,丝毫没有避讳。若寒站在他们身后,显得很不自在。她也觉得惊讶,她只知道苏默要来接机,却不知道他要来接的居然是老同学刘浅。

他特意叫她来,是为了让她无时无刻不回忆起以前吗?!

“怎么回事啊?苏默,你得把这一切说清楚啊,你怎么就和她在一起工作了啊?!”刘浅看起来比苏默还要恨她似的。能不恨吗?刘浅就这么一个掏心掏肺的哥们儿,就因为她惨遭“灭门”,还差点赔上一条腿。他替苏默恨,确切地说,他是替苏默不值。

苏默倒是不急:“你刚下飞机,就不累吗?找个地方我们好好叙叙旧。”转身苏默又对若寒说,“你替我们马上联系一家适合吃饭、谈话的地方,要安静点,但是又能喝酒的地方,我们这就开车过去。”

若寒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是的,苏总。”

“你先打车回去找餐厅,要快点联系好,然后打电话给我们,我们就过去。”他连车都没让她再坐。不过她不在乎,本来就没想过他能照顾到自己,走出机场她随手打了辆的士。

刘浅坐在苏默的车上,还是不甘心:“苏默,这不对啊,你得和我说说你们这什么事啊?!”

苏默笑了笑:“我找了那么久,最终还是被我找到她了。”

“你故意的?”刘浅问。

“不然你以为呢?你觉得上帝真是有眼睛,把我们这两个纠缠不清的人再次安排在一个城市、一个公司、一个部门?要真是那样,那就是奇迹了。”他终究是不甘心,所以他一直在找。现在找到了,却不知道要怎么去报复了,除了慢慢用往事折磨她,他似乎也不能再奈她何。

刘浅轻轻叹了口气:“苏默。”

“刘浅,六年了,我一刻都没有忘记,我不甘心,你知道吗?刘浅,我不甘心!这感觉比恨还要强烈。”他开着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刘浅系紧了安全带,他不想这么早就奔赴黄泉。

晚上吃饭,刘浅让苏默留下了若寒,“大家都是老同学,这样多不好,你留她一起吃吧。”

苏默点点头,他也想留下她,因为多和她待一会,他就有更多的机会羞辱她。

若寒别别扭扭地坐在一旁。

酒杯交错间,刘浅不经意说起了暖东洋的去向。

“暖东洋那兔崽子,混得比我们都好,大学还没毕业就被作为交换生,给换出国外了,等回国了怎么说也是个海归派啊。”刘浅并不是故意说起暖东洋,只是若寒的心里被震了一下,想起自己当初入狱之际,还是暖东洋帮自己处理了好些事情,安抚自己的父母什么的。

而十八岁这一别,还真的就像是永别了。不过当初自己进去也是抱了必死的心,压根没想过还有出来的一天。

苏默皱皱眉,脸上因为喝酒的缘故,显得红红的:

“我还欠着暖东洋的钱呢,当初我腿伤了,他悄悄把钱给你了,别以为你们瞒着我我就不知道,我心里明白得很。一千块,我记得清清楚楚。”两个醉鬼开始细细数起旧日点点滴滴来,也全然不顾这里是公共场合,苏默解开衬衣的领口,露出深深的锁骨。周若寒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男人,可是他的锁骨却像一个女人一样地透露出性感的信息。

喝到最后,苏默倒在桌子上都起不来了,刘浅推了推一推泥似的苏默,对若寒说:“你送他回家吧,这小子都不行了,太不够意思了。不过,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嗯?”整个饭桌上她都一直是默默吃着饭菜,不参与他们的交谈,安静地存在着,这还是刘浅跟她说的第一句话。她原本以为他喝醉了,其实他没醉,他清醒得很,一点一滴都全部记在心头。

“若寒,你是个好姑娘,以前我们读书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优秀,知书达理的。我一直相信那件事,你是有苦衷的,只是你不愿意说出来。可是你一天不说,你就多折磨苏默一天,他即使对你再有什么错,六年的时间,你惩罚他也惩罚够了。苏默这些年过得不好,他忘不了那件事,时时刻刻记着,心里总是苦闷,他的整个人生好像是为了恨在活着。我是他最好的哥们儿,我不想他这样活着。这些话我一直想说,可是没机会,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再说现在你已经出来了,新生活也应该开始了,两个人化干戈为玉帛不好吗?”刘浅苦口婆心地劝道。

他是真的心疼苏默,苏默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而刘浅一直把苏默当自己的大哥一样看待。他们是可以同穿一条裤子、同睡一张床的兄弟,如果谁身上没有一分钱,另外那一个是绝对可以把身上的所有拿出来分享的。

“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应该把事情和他说清楚了。我相信真相不是我们看见的那样。”

若寒沉默,眼前的刘浅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打游戏、看小人书的刘浅了,他什么时候学会洞察人心了?!

“你说的,我会考虑。”

刘浅拍拍她的肩:“我相信你是无辜的。”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似乎大家都明白了什么。刘浅把苏默送进出租车说:“他这样是不能开车了,车先停这儿,明天再叫他过来取。我还得回接洽单位报到,你帮我送他回去吧!”

若寒点点头,看着刘浅离去。

苏默有点沉,加上喝醉了,所以更沉,全身都伏在若寒背上。她磕磕碰碰把他拉扯到家门口,按了几声门铃,没见刘娜出来开门,若寒就在苏默身上到处找大门的钥匙。好不容易门被打开了,两个人却失去了依靠的重心,“扑通”一声,双双倒在地上。苏默摔了一跤,整个脑子已经清醒了一半,只觉得身下不知道是什么软绵绵的一团,他试图撑起手臂,去看清楚被自己压着的是什么。

黑暗里,没有灯,很近,还有微弱的呼吸。他嘴里的酒气全部喷在她脸上,让她难受极了。

虽然黑,可他还是看清楚了她。那张脸每天都在他的梦里,阴魂不散,可是他又多么渴望看见这张脸,渴望极了,一天看不见,他就觉得心里空了一块,用什么填补都填补不了的空旷。

“周若寒。”

“……”

“为什么你要杀我爸爸?”

周若寒似有似无地笑了笑:“苏默,你和刘浅都来逼问我,为什么?是啊,为什么?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可是没有为什么,我就只是恨你,所以年少无知,冲动地杀了人。”

“年少无知?!年少无知你就可以杀人吗?!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周若寒,你怎么就能这么蔑视生命呢?”苏默突然咆哮起来,他朝她吼,吼得再大声也不能表现出他心底的崩溃。突然的激动让他不能自控,他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越掐越紧,他的双手就像两块磁铁一样牢牢吸住,若寒的脸渐渐变青了。

“……你就是……掐死我……你爸爸……也不……会再回……来……”她气若游丝地挣扎。

“……周若寒,你不是这样的……”他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她,他希望她是有苦衷,有什么迫不得已,然后自己就可以原谅她。其实恨比爱更痛苦,他只求解脱。可是她偏偏不,他折磨她,她也折磨他,两个人的拉锯战,丝毫不见缓解。

此刻若寒被他压在身下,姿势暧昧万分。

“我就是这样的,我就是因为讨厌你,所以才杀了你爸爸。”她倔犟的一张嘴就是不肯罢休,苏默又猛地抓住她,他们越来越近,近到连心跳的声音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挣扎了一下,想推翻他,站起来,可是被他牢牢地抓住双手,按在地板上。他现在就像一只失控的兽,发泄着他最原始的情绪,那些埋藏在他内心深处六年的情绪,今天终于有机会可以释放出来,他又怎么会放过她?她为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到惊慌失措,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的事情,现在正在发生。他要干吗?她脑子里不停地问自己。

他慢慢低下头来,红肿的双眼迷离地望着她,最后她被看得不再敢看他的眼睛,偏过头去,歪在一边。

“苏默,你放开我!”

“放开你?嗬,你觉得我会放开你吗?周若寒,你说你恨我。现在我也告诉你,我也恨你,我恨了你六年了,并且我比你恨我还要恨你。”苏默的声音都变了,颤抖着,歇斯底里的,让若寒感觉到一阵阵的害怕,她使劲推他,想逃走,可手臂怎么都使不上劲。

“周若寒,你还装什么呢?你还在我面前装清纯吗?

你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吗?监狱,那是什么人待的地方?作奸犯科的人!”他一字一句都让她疼得可以去死一百遍。他不是喝醉了,他是整个人都疯了。

苏默突然想吓吓她。

他扑上来,撕她的衣服。听到她叫喊,感觉到她的挣扎、无奈还有绝望,他突然觉得痛快了。他就是要她尝试这种黑暗,前方像有一个深深的黑洞,吸引着他不停地走向黑暗,那是她给他的惩罚,现在他要还给他。此刻他疯了,真的疯了,停都停不下来了。

“苏默,请你给我一点尊严……”她已经无力抵抗,脑子里只有六年前的那一幕,这一切多么似曾相识。她闭上眼,听见他是怎样侮辱自己的。

苏默冷笑了一声:“尊严?周若寒,你还配得上‘尊严’两个字吗?你这个凶手!你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苏默,你不能这样对我……”她其实还想在后面加一句,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会后悔的。可是她只说了前半句,后半句就被苏默挡了回去。

“好,我不这样对你,我给你钱,这样你也不吃亏。

你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电闪雷鸣,她仿佛置身于雷雨交加的夜晚,整颗心都凉了。

“嗬,你当我是小姐?”她不再挣扎,也不再害怕,说出来的话像结了冰,让他不寒而栗。

不过他的回话更加致命:“小姐?嗬,周若寒,我告诉你,你连小姐都不如,你只是一个轻蔑生命的杀人犯。”

你连小姐都不如,你只是一个轻蔑生命的杀人犯。他就差没骂她禽兽了。

不错,她是杀人犯。她的手里曾经拿过鲜血淋淋的凶器,她曾经亲手熄灭过另外一个人的生命之灯,她早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要还上自己这条命,只是他怎么都不会知道为什么她要赔上自己这一生。她本来不打算告诉他,骗他一辈子,可是现在,她突然笑了,那种笑,像盛开着的罂粟花,很美丽却带着毒。如果是什么改变了她的初衷,那只能是苏默给她灵魂上的那些伤口。

她不会原谅苏默,这一辈子都不会,她要他为他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并且一定是最沉甸甸的代价。

她突然镇定下来:“你给我多少?”

“你要多少?”

她还真开不出这个价。

他顿时在身上摸出银行卡丢到地上:“这卡上的我都给你,密码是我的生日。”

“嗬,苏默你以为我不敢要吗?你以为我会坚贞不贰地爬起来给你一巴掌然后哭得娇滴滴的吗?嗬,我告诉你,只要你给了我就要,我一定要,我还非要不可了!”她真的捡起了银行卡。为什么不要?!

黑暗里,她坐起来,视死如归地走到苏默的床边,带着报复的心理开始麻利地解自己的扣子。清水般的月光照在她嫩白的肌肤上,那一瞬间,他又害怕又紧张,他没想到她来真的,一颗心怦怦怦乱跳得厉害。

她却还不知死活地挑衅他:“怎么,你怕了吗?你怕你嫖了个杀人犯,最后她会把你也杀了?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猖狂且凌厉,她真厉害,她居然用了“嫖”这个字。他气得浑身发抖,整颗脑袋都充着血。

他颤抖着捏住她尖尖的下巴,他看见她眼中的光芒幻化成炽热的焰火,吸引着他,仿佛像恶魔的手将他拉向她:“我不会勉强你,你不愿意可以随时喊停。”

她天不怕地不怕,目光裸地直射向他,苏默开始喘息着,血液在身体里沸腾,浑身战栗,心开始燃烧。

他的理智在不停地告诫自己放开她,可当他的手接触到她肌肤的那一刻,他知道他再也不愿意放手。他像陷入了一个无底洞,越挣扎越陷得深。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他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到底是贪念多一些,还是报复多一些,抑或还是爱多一些。

整个过程他觉得只能用两个字来概括:糟蹋。冰冷冷的床,冰冷冷的人,她沉默着,觉得心渐渐死去。眼前只有一片黑暗,整个人都掉进了无边无际的深渊。她的身体是疼的。可是他的心比她更疼,他是真的想去好好抱抱她,可是他多怕她那如死人一般冷冷的目光。他害怕她的身体,连直视的勇气都没有。他们怎么就走到今天这一步了呢?他多想此刻能好好拥吻她,千般缠绵万般柔情。六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可是把她想来了,却又只能这样互相伤害着,他们是走到了陌路还是末路?也许陌路就是他们的末路。他用这样一种羞辱的方式结束了他所有的恨,也结束了他所有的爱。

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还有那些尖酸刻薄的语言。

周若寒,这一个拥抱,你整整拖欠了我六年。

原本在十八岁那年,你就应该给我的了。

我该怎么办,我恨你,可是,我似乎更爱你。

周若寒,你太残忍,是你阻挡了我所有的爱。

(2)

周若寒消失了。

离职报告都没有,罗简到处找,整个人都疯了似的。

他并不知道这一夜若寒经历了什么,所以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表白刺激了她,给了她压力,才导致她想躲起来。

苏默原本还不知道周若寒消失的事情,但是被罗简这么一闹,整个公司想不知道都难。

他暗地里不停地给她手机打电话。如果她去死,他该怎么办?

一想到最坏处,他就冒一身冷汗。

晚上刘浅给苏默打电话,准备约他出来一起再谈谈心,却得知周若寒消失了,急忙赶来。苏默苦大仇深的一张脸,刘浅想问些什么,但是看见他就又给吞了回去。

两个人在公司楼下吃了顿饭,整顿饭吃下来,苏默都食不知味。

她到底上哪儿了?没有人知道。

三天后,若寒给苏默打来了电话,可是这并不是一个太好的电话,因为它无疑让苏默再次死了一次,她真的是要把他弄死,她才会甘心。

苏默至今都记不清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听完那些话,只知道心慢慢往下沉,越沉越低,最后被海水淹没了腿、四肢、胸口、脖子、嘴巴,然后是眼睛、鼻子,整个人都被海水遮盖,怎么挣扎都上不了岸。

那是怎样一段话?苏默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黑暗,不见天日。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杀了你爸爸吗?好,我今天就告诉你,你爸就是在事发那天玷污了我,我挣扎的时候错手杀害了他。苏默,我当初不恨你,我恨的人是你爸。你说我毁了你,不错,那么毁了我一生的人就是你的父亲,老子的债由儿子来还,也天经地义。人们说这爱好是会有遗传的。很好,你果然子承父业,我由衷地佩服你的孝顺,你也很伟大,我好不容易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而你再次将我摧毁。但是我告诉你,苏默,你这次彻彻底底毁了我,我要你付出比这更惨烈的代价,我会让你身败名裂,你等着吧!”电话很快就挂了,让他还没来得及问她在哪里,就显示“嘟嘟嘟”的忙音。

他气得差点晕过去,天旋地转,差点没站稳,扶着办公桌一角,拿着电话就往地上一扔:“你他妈的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她是故意的吗?!在他们有过肌肤之亲后,再给他一个狠狠的反击。他撕心裂肺地呐喊着说不,可是她什么也听不到。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告诉他,这么裸的事实,太残酷了。可是他能怪她告诉他吗?不能,这是他一直逼她说出来的事实,是他一直苦苦追问的结果。他真是自作自受。悔恨,一种爆发不出的悔恨,他有多伤她,这次他自己都没办法计算了。他觉得有一把刀总在他的心上刮来刮去,痛已经不是最难过的了,不知道痛才是最无可救药的。

她一直不肯说出这件事来,是因为不想让他知道他有一个这样龌龊的父亲,她曾经用自己的缄默来保护他,甚至是多在监狱待几年也没关系,为的就是不想让他的心灵上受到伤害。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真的是愚蠢。

在办公室接到这个电话后,苏默跟得了狂犬病一样冲去了最高层,大家都被惊吓到,以为他是受了什么刺激,想不开要一死了之。有些人跑上去想帮他,却被他怒吼地停住:“都给我死下去,谁上来一步,老子就从这儿跳下去。”

没有人敢跟上去,公司保安已经慌慌张张跑去报了警。

他站在二十七层的高楼上,往下看,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到底做了什么!死了该多好,那样就不用面对内心的愧疚和悔恨,他对着远处大声叫喊起来,叫累了最终还是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显得哀伤极了。

警方和刘浅同时赶了过来,警察不敢轻易上前,怕他真的一着急就跳了下去,只有刘浅走近了一步,站在苏默身后问:“发生了什么事?”

苏默抱着头痛苦地蹲下来,他说:“刘浅,我知道真相了。”

那不是一个好真相。它摧毁了我的生活,也摧毁了她的。

罗简坐在可可家的客厅里,死活都不肯走。可可怎么劝也没用。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你这样等也无济于事。”可可还是想把罗简劝回去。

“没事,我就在这里等。”他话音刚落,门就开了。

周若寒不声不响地站在他面前:“我回来了。”

“你干吗去了,大家找你都快找疯了。”可可性子急,见她回来就抓住她问。

“我跑去厦门玩了几天。”她淡淡地说。看见罗简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她又说:“罗简,你跟我进屋吧,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罗简抬眼望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可可,然后跟着进了若寒的小房间。

“这一次,我是决定要走了。”

“去哪?”

“我准备回家,已经两年没有回去看看我妈了。”她说。

“还回来吗?”

“不了。”

“若寒,发生了什么事吗?你说出来,也许我们可以帮你,不一定非要走啊。”他听到她要走,心就疼了一下,“你在逃避什么吗?还是因为我那天对你说的那些唐突的话?”

“不不不,罗简,这和你没关系,完全是我自身的问题,我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若寒坐在窗前,咬了咬嘴唇。

“我现在只想和我的家人在一起,这两年来,我只想着躲着藏着,以为就不用面对那件事了。现在我明白了,无论我躲到哪儿,藏到哪儿,那件事还是存在,我还是要被那个阴影拖累一辈子,既然这样,我为何不待在我妈身边呢?有些事是你根本就逃不过的,我现在也不想逃了。”她的目光透过罗简望向远处的某一处,她现在说话就和灵魂不在躯壳里一样,像幽灵。

他抓了抓头,“是不是无论怎样你都不会再留下来?

丢了这份工作,丢了这里的朋友,丢,丢掉我呢?”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底气不足,这里确实还没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这些都是让我很舍不得的。我很感谢你一直一直这么照顾我,我也很担心可可会再因为大大咧咧的性格在工作上闯祸,可是,我真的无法再待下去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变化这么大,并且离开的心如此坚决?”

若寒回想起几天前发生的那一幕就痛苦地揉自己的发,是的,那是确切发生了的。

“罗简,你想听我的故事吗?”她的眸子里蔓延着无穷无尽的绝望,笼罩着他,让他无法呼吸。

夜就这样黑了下来。

(3)

刘浅的公差时间已经差不多了,最后的两天,他都跟苏默混迹在各大五星级酒店里。苏默也干脆请了假,没去公司,他表面上兴高采烈地开着车带着刘浅在A市闲逛,又是吃海鲜又是去登山,恨不得把A市好吃的、好玩的统统都吃个遍、玩个遍。

可是就是他这样一路掩饰,刘浅还是知道他心里不痛快。他们十多年的兄弟,他能不了解他?!就是苏默的一个眨眼,刘浅都能明白那个眼神里写着什么。

晚饭过后,苏默提议去打保龄球,刘浅笑了笑说:

“苏默,你现在是有钱了,享受高端生活了,哥们儿我还是个乡里娃呢,保龄球咱就不去打了,找个地儿好好说说话吧,明天我就走了。”

苏默想了想,拍拍刘浅道:“嗯,那也行。”

两个人又钻进了茶楼。一人点了一壶碧螺春,感叹自己真的不年轻了,都已经沉静到混在茶楼喝茶的年纪了。

“老了哟,老了。”苏默说。

刘浅附和着笑了一笑,最后还是开了口,说起了当天的事情来。

“苏默,到底怎么回事?前几天我一直没问你,怕你不高兴,我想你总会想清楚,会自己主动和我说。可是明天我就要回去了,你这次仍旧是绝口不提啊,这不像你啊。”刘浅打算在走之前好好和苏默谈谈那件事,他了解苏默,要是不和他说说,苏默也就没别的人可以诉说了。

他就知道刘浅一定会问。他摸了摸脑袋,很烦恼,不是他不愿意说,只是他说不出来,也不知道用什么语调说出来才不会怪,他真的有点难以启齿。

“那么难开口?”

“总之,是我欠她的。你就别问了,我现在还没想好这件事,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你告不告诉我不重要,哥们儿我主要是怕你自己过不了自己那关。我太了解你了,当年你就是这样把自己困了多久,谁也不理,不说一句话,跟哑巴一样。我只是担心你又变成那样,那时候你小,你还可以不顾一切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和悲伤里。可是现在你不一样,你是大人,你不要忘记身边的人,还有你的工作、你的事业。”他是带着好心的,是真的关心苏默。

苏默却不当真,笑了笑,在桌子下踢了刘浅一脚:

“呵呵,你是不是在政府单位待久了,说话跟个领导似的正儿八经。”

“不是,苏默,我是跟你说真的呢!你别嬉皮笑脸的。”

“我知道。”苏默叹了口气,目光如炬,“你放心吧,我有分寸,也会为自己做的一切负责。”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的方向,他就只是在等,等自己作决定,这个决定有点狠。是的,刘浅说得很对,他现在已经不能只顾及自己一个人的感受,他不能再任性,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些天他都关着手机,也没回公寓,他大概能想到刘娜会急成什么样子。他记得大学最后一年的时候,他在外面应聘,错过了回学校的最后一班车,他打算凑合着在网吧里熬过这个晚上,糟糕的是那天他手机也没电了。快凌晨四点的时候,突然有警察走进网吧,找到他,那警察小青年突然激动万分:“小伙子,可把你找着了。再找不着你,我估计你女朋友去死的心都有了。”

苏默一脸纳闷,想想自己也没犯法啊,怎么就有警察找上门了?这时候刘娜从后面冒出来,死死抱住苏默不放,一把鼻涕一把泪:“你上哪儿去了,也不开机,我和警察都找了你一个晚上了。”她就是这样风风火火,为了找一个人,她能去报警。现在她估计不只是报警,估计连重金寻人启事她都登了吧。

苏默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开了机。如他所料,短信进来的都是刘娜的,还有三百多个未接电话。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过于沉重。

刘浅瞄了一眼他的神情:“是娜娜吧,你也挺不厚道的,就你这样一个怪人,她不容易了。”

果然还是兄弟,什么都看得透透的。

“刘浅,如果你是娜娜,你会怎样?”他问。

刘浅大笑了一番:“哈哈哈,我不是女人我哪里知道?”

“别这样,我是问真的。没见哥们儿现在正烦着吗?

别笑了。”

刘浅想了想:“我要是刘娜,我会立马甩了你,赶紧找个男人结婚,三个月就生个娃娃,我气死你。”

“得了吧,我说刘浅你也好歹是一大学生,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三个月能生娃娃?”苏默笑话他。

“这就是你不懂了,就是要三个月生才刺激,要不给你戴回绿帽子,人家对得起自己吗?!”刘浅打趣地说。苏默半天才悟出其中真理,悟出来后少不了又踢了刘浅一脚,两个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光真好,刘浅都有一点不想走了,苏默的笑容是他最想看到的东西。

第二天,苏默送刘浅上飞机:“回去悠着点,你妈给你介绍对象你也别拒绝了,都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要找个了。”他苦口婆心地说,刘浅一直没有谈恋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之对小姑娘不太感兴趣。他妈已经托人给他介绍了几次了,刘浅不是推辞不去就是表现差劲,故意给那些女孩子留下不好的印象,每次刘浅都会和苏默抱怨上大半天。苏默以前笑他,你该不会是同性恋吧,喜欢男人?

刘浅不做声,装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苏默就骂他就爱演。

“我知道。你就回去好好工作,该怎样就怎样,不要憋慌了自己。”刘浅拍拍苏默的肩。

“你知道个屁,你知道你妈总给我打电话念叨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妈,我都快受不了了,你知道吗?你小子找了对象,对我来说也是种解脱。”他还在打趣。

刘浅不屑地笑了笑,提着行李包,进了机场。苏默没再进去,他拨了个电话:“娜娜,你现在在哪里,我过来找你。”

刘浅坐在飞机上,正准备小眠一阵,感觉有人拍他的肩:“刘浅,真巧。”

她穿着灰色的呢子上衣,扎着马尾,站在他面前:

“周若寒……”

刘娜出乎意料的冷静,她坐在苏默的公寓里等,她也有这样安静的时刻,和四年前的那个死撑到底的丫头不太像。

苏默觉得不太对劲:“你怎么了?这么安静,我不太习惯。”

“慢慢你就会习惯了。你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她还假装豁达。

“你有什么话,我们摊开说,你这样我看着难受。”

他的这一番话刺到了她的弱点。

“有什么好难受的,回来了就赶紧洗澡去睡觉,你这些天都没回公司吧,明天应该去上班了。”说完她就站起来想要离开,苏默立马拉住她:“我们好好谈一下。”

“以后再谈吧。”她拒绝。

“娜娜,你明明就觉得很委屈,可是你为什么不说呢?”苏默暴躁了起来,“你要忍到什么时候?”

“苏默,你让我说什么呢?原来你也知道我委屈,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对于你,我就是犯贱。每次被你伤到支撑不下去了,我就想离开,可是每次你给我一点点温暖,哪怕你对我笑一下,我就又回过头来找你。我从小心高气傲,没给谁低过头,我爸从小就告诉我,别人踢我就一定要踢回去。可是苏默,我怎么办,你在我心上捅了一刀,难道我也要捅你一刀吗?我做不到。

“这三天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一点一点失望,一点一点绝望。我一遍一遍拨你的电话,听到的永远都是机械的女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你不会知道心渐渐冷下去的滋味,从开始的狂躁不安到最后无奈的等待,我明知道你就在这个城市,你就在我的附近,可是我怎么都找不到你。我大三那年,你也消失过一个晚上,一个晚上我都在找你。现在,你消失三天,我仍然还是在找你,可是我已经没有勇气去找警察了。苏默,我很难想象,以后呢?你还会消失三个月、三年,或者是三十年,我上哪里去找你?!我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勇气去找你,我也找不到你。”

刘娜的话让他难过,又不是无情的人,怎么可能不为她动容?其实她那么好,在大学里就开始有些高干公子开着奔驰SLK350在宿舍楼下等着她,给她送花,她是真的没正眼瞧一下。可是她也不高调,拒绝追求,但还是会和他们做朋友,做哥们儿。大家都知道她在等一个人,等那个人转过头来看一看自己。他心里是多么明白,这些年她的付出已经是他还不了的恩情。她甚至早就想好把他带回家,给父母亲看,可是每次都是他在拒绝。他拖延着,她也看得出来,他心里那么多的不确定,他始终还是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他注视着的圈子里没有她。

以前她总以为她一直这样待在他身边,终有一天,他会把她拉进他的生命中去,可是这次他消失的这三天里,她才发现,没有,一点都没有。她被他活生生地阻挡在外,这距离让她害怕。

“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他还能说什么,原本准备好的话,到嘴边就又只有变成道歉。

“苏默,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我讨厌你跟我道歉。”

“可是,我必须和你道歉,因为你说得很对,我要离开一阵子。可能是三天,也可能是三个月,甚至是三年也不是不可能。”这个决定是他想了很久的,他要去找周若寒,他不容许她就这样在他生命里退场。

一时间刘娜不知道要怎么来回应他,只是沉默地望着他。

苏默又说:“娜娜,你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如果我是一个正常人,我一定会爱上你,可我不是,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我必须弄清楚自己,我现在内心的犹豫、徘徊、苦闷、悔恨、内疚,还有不安,我必须找回她,哪怕找她回来杀死我,那也比我这样一直揪着心好。”

看见苏默那么痛苦的样子,刘娜感觉到痛心:“苏默,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吗?我一直都很想问你,可是我不敢去触碰你心里的底线,我一直在等,等你自己告诉我,可是你从没想过要告诉我。”

他顿了顿,下了决心似的说:“好,我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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