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的雪已流成了泪》

第4章 我们因为什么而记得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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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入秋之时,周家闹得天翻地覆。

周宜除了上班时间,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沉思。妻子怎么劝,他都不肯出来,也不和任何人说话,他现在只想把自己装进一只鸟笼里。他多么期望自己是眼花,抑或是没有去若寒的学校。

每每想起那一幕来,他的心脏就有点受不了,从来没有的痛心占据了整个心头。他扇了她一巴掌,那是他第一次打她吧,现在想来那么后悔,可是当时那情景,他真的是五雷轰顶了,举起的手就那么狠狠地扇了下去。脑子里苍白苍白的一片。最可悲的是,从女儿口中说出来的那些话,一字一字刻在自己心上,原来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如果当时不是她!

如果当时他们不是在做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情!

如果当时不是他心血**地要到学校去看她!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吧。

当时他猛地走过去,推开对面那个紧贴着女儿的男生,望见女儿整张的脸,上面写着惊慌失措,又恐惧不安。

他们在做什么!他们还要不要脸!

如果他没看错,他们是在接吻?!

天啊,这无疑对于周宜是致命的一击。他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人民教师,他懂得什么是礼义廉耻。所以任凭周若寒怎么下跪求饶,抱住周宜的双腿撕心裂肺地哭,他还是坚决地把她拖回了家,关了三天三夜,他不听任何解释,她也不想再作任何解释,因为她知道一切都只是徒劳,他现在是听不进半点油盐了。

妻子不知道两父女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问周宜,周宜就指着若寒说:“你去问问你那不知廉耻的女儿吧!”

而若寒整个人都木然地躺在床上,什么话也不说。周宜老婆心疼自己的女儿,和周宜吵起来,说他脑子进水了,是不是女儿死了他才高兴,那当初何必要生下若寒。

周宜痛心疾首地说:“早知道生出来是个孽女,是应该早点弄死。”

“周宜,这日子你是不想过下去了是不是?她做了什么事让你这样咒她!你不疼她也就算了,可她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的血,她没爸的疼,不代表没妈的爱。”杨芸(若寒妈妈)被激怒了。

这时,若寒房间的门被渐渐打开了,她三天都没走出房门半步,饭也没吃,水也没喝一口,她听见了周宜和母亲的争吵,心揪着地下了床,两只眼窝又黑又深。

“你们不要吵了。”她像一个幽灵一样“飘”过来。

“妈,你不用为了我再和他争了。爸,你也不用再诅咒我了,这书我也不读了。

“这三天,我想了很多事。爸,一些话我早就想和你说了,以前不敢说,现在我是什么都不怕了。你知道吗?

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去争取你对我的喜欢,我不是天生脑子就很好使的孩子,其实我记忆力非常的不好,一个英语单词我可能要花一早上的时间去反反复复记。有时候深夜,我实在困了,就用大头钉扎自己的手指,感觉到疼了就清醒了,就可以再多记一遍课文了。上学的日子,我从没去逛过一次公园,没看过一场电影,没有夏令营,没有寒假暑假,为的就是能博得你的欢心,因为考试考第一名,那时候我才能看见你对我的笑。你从来不会打心眼里对我笑,你笑的都是我的第一名的成绩单,你笑的是听到老师、同学对你女儿的赞赏,这样让你觉得有面子。

“你一点也不爱我,可是,我很爱你。我以为我一直很努力,总会得到你的疼爱。可是我现在明白了,你的疼爱都是我身上这些别人给的光环,一旦我失去了所有的光环,你就还会像当初我出生的时候那样,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不优秀,我只是努力。现在我还能努力去争取到一些东西,可是当我有一天再怎么努力,也达不到你的期望,当有一天我身上没有任何荣誉和赞赏,我甚至会做错事,会走上你不喜欢的道路,那时候我就是真的失去了你。

“所以,我想明白了,以前我是在为你活着,为你考第一名,为你不穿花裙子,因为知道你喜欢儿子。现在我要为我自己而活,我要做我自己。不过你也不用为你将要失去一个优秀的孩子感到后悔和难过,不是还有另外一个儿子在等着你吗?你可以把他找回来,甚至是把那个女人也找回来。”

周宜脸上已经惨白得看不出一丝血色。她最后的那句话,致命地击中了他的心脏,直接置他于死地。杨芸在边上已经泣不成声,完全崩溃了。

“你……你说什么?”他颤颤巍巍地问,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若寒并不理会周宜,转过身,朝向杨芸:“妈,你不应该再待在这里。他不爱我,也不爱你。”

血淋淋的真相,伤得一家人体无完肤。

杨芸觉得心酸至极,这些年来,她一直和周宜分房而睡,其实她早在结婚的第三年就提出了离婚。

当她发现周宜珍藏的那张女人的照片,她整颗心都碎了;当她还知道这个女人和周宜有过一个儿子,她更加气得快撒手人寰。他表示一刻都没有放弃过去寻找他们。那时候,她才知道,他不是封建地重男轻女,他只是固执地在怀念那一段深爱却又不能相守终身的爱情。他要有一个像她一样的妻子,有一个像他们结晶的儿子。所以他不是不满意若寒,他只是不满意为什么她不是一个儿子。

她后悔自己这么草率地就嫁给了周宜,她原来一点都不了解他,过去她以为他老实、正直,虽然有时候太有板有眼了,但人品不坏,可是她做梦都想不到他埋藏了一个这么重大的秘密。悲痛万分过后没多久她就提出了离婚。

可是周宜的固执迂腐和满腔的虚荣让他不肯离婚,他说自己是结了婚就不会离婚的人,离婚像什么话,简直就是丢人!杨芸想过作斗争,可是看着才几岁的女儿,又于心不忍。待是待下来了,可是和周宜的情分早已尽了,两个人分房而睡,杨芸的事情,周宜不得过问,而杨芸也不再干涉周宜的世界。只是有一条,他如果要把私生子接回来一起生活,那么她就走。其余的,她都不闻不问,漠不关心。

也真是一对神奇的夫妇,在一段如此冷漠的婚姻里面,还能维系这么多年,实在不容易。两个人都死了心,无所谓一生怎样过下去。埋藏下去的秘密,都是因为还要组成一个家,让这三个悲剧的人生活在一起。

十几年过去了,原本平淡却温暖的生活,现已波涛汹涌。

周宜的心是碎了,说起多年前的往事,他怎么能不痛心疾首?他怎么能不肝肠寸断……照片上的女人叫连心,他们曾经相爱。十岁的年纪,周宜爱上了学校歌剧团的领舞连心。他们带着冒险精神,突破了禁忌,没过多久连心怀孕了。当时的学校还是封闭的,有女生怀孕,被查出来,两个人都得退学。连心想都没想就决定辍学,成全周宜的深造。连心离开后,只知道她生下了孩子,是个男孩,其他的就再无音讯了。他给她的住址写信,最后都是查无此人地给退了回来,他不知道她在哪里,也不知道儿子在哪里,他原本想等毕业后找到连心,然后娶她。可是当他读完大学出来,原来连心住的地方早已夷为平地了。

物是人非,人海茫茫,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挨到三十好几的岁数,周宜最终还是无奈地接受家里的安排,和熟人介绍的杨芸结了婚,他之所以那么害怕女儿早恋,也是因为不想让她走连心的老路,女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

听到女儿说的那些话,他却连一点反驳的都没有,他从来没觉得这么孤单过,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她才多大?十七岁的年纪,却可以隐藏得这样好,她什么都知道,却只字不提,还是一如既往做出孝顺乖巧的样子。难道她翻看照片的时候会没有恨吗?不,她有。她只是压下去,深深吸一口气,就那么咽下去了。她把恨慢慢转化成一种不甘,不甘周宜对自己的忽视,她那么努力想争取什么,想证明什么。她表面上的乖巧、听话、优秀都是她内心的强势。她不是软弱温顺的人,原来她那么争强好胜,却可以掩饰得滴水不漏。十七岁的孩子懂事得像二十七岁的大人,真有点可怕。

另外一间房里,若寒抱着自己小时候的日记本,看着那么多本子,其中有一篇就是写了八岁那年,她发现父亲堆满了秘密的铁盒,里面有着写给连心所有的信。那天她哭了很久,边写边哭,日记本都哭花了。也就是那天,她开始很努力很努力,她要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哥哥”竞争,夺得爸爸的爱。

现在想来,一切都太可笑了。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你都可以靠你的努力去得到,可是,唯独人的心不行。

(2)

苏默头上挂着彩,包扎得严严实实。刘浅在一边不停地说:“暖东洋那王八真他妈太狠了,苏默你干吗还老让着他?”

苏默不想说话,他只是想着刚才发生的一连串事,就像在放电影,他现在还转不过脑子来。

暖东洋说得对,他不配。

喜欢她,他不配。

这一次他又害了她,每次他都在伤害她。以前是诬陷她跟暖东洋,让她被她爸教训;现在又害她被她爸直接抓了现场。他问若寒,是不是把那个吻还给她,她就能不再恨他,她就能结束这场游戏?她惊讶地望着她,她的沉默是迟疑,而不是纵容。

可是他却又亲了她。多荒唐的游戏,好像是偷走了又能还回来。可是那一刻他才明白过来,他是在找借口,他不想结束他们之间的游戏,那样,他们的距离有多远,他可想而知。

他想吻她,他贪恋她嘴唇上的柔软,他享受她的惊慌失措,还有她错愕的模样,可是他不配。

若寒的父亲气冲冲地拉开他们,他站在一边,若寒瞬间就跪在周宜面前叫爸爸。

他还企图解释,想把一切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不是周若寒的错,是我威胁她的,她没办法反抗。”

周宜不听他的话,只是拉扯着女儿。他很想骂女儿不要脸,可还是忍住了。

苏默想来帮若寒掰开周宜的手,可是却被周宜一把甩开,因为没站稳,摔在地上,背部刚好撞到了一块石头上,破了皮,却还是用手支撑起来说:“你不要教训她,是我一个人的错。”

若寒想去拉苏默,却被周宜扇了一巴掌,她脸上有着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最后没办法了,苏默爬起来迅速咬住了周宜的手臂,他不能让他把周若寒带走。他明白,她这样被带回去,以后就没机会再见了,所以拼命也要把她留下来。周宜骂了一句,混账东西,便松开拉住若寒的手,来推开他,推不动,他就用脚踢他,可是周宜怎么踢,苏默就是不松口。

他含糊地说:“周若寒,你快走。”周宜踢了好几次,他还是死死咬住,周宜的手臂都被咬出丝丝血渍来了,最后他踢向了苏默的要害处。他霎时觉得天旋地转,那种疼简直就要杀了他。可是他就是不肯松口,丝毫不减自己的力气。

只是,这时候,若寒哭着说:“苏默,没用的,不用挣扎了,我跟他回去。”

不要抗拒了,这就是命。你的,还有我的。

苏默颓唐地躺在地上,还没喘过气来,头上就又被猛地挨了一拳。

是暖东洋,他见若寒的爸爸在拉扯着若寒,便喊了班主任往这边赶。他看见了苏默做的浑蛋事。

冲上来就又是一拳。

很快两个人就打成一团。班主任尖叫:“你们俩给我停下来,想都被开除是不是?”

没有人停下来。

老班不敢上去拉扯,十七岁的男生已经长得成人般高了,特别是这两个学生又都是体育生,人高马大的,说不好就打到自己身上来了。

暖东洋拉着苏默的衣领小声地说:“我说过要你不要接近她,你就是不听,你看你现在把她害得多惨?苏默,我不会放过你!我知道你喜欢周若寒,可是我告诉你,苏默,你不配!”

就是那么一瞬间,苏默的手停止了反击,突然地垂了下来。

他不配。

这三个字太狠了,一下刺穿了他的心。

这时候有男教师赶过来,死劲拉开坐在苏默身上的暖东洋,两人稍稍平息。

刘浅也赶了过来,扶起了苏默。

在医院,苏默懵懵懂懂地跟在刘浅身后,什么知觉都没有,可能是身上太多伤了,也不知道疼在哪儿,医生问了几遍哪里痛,苏默都摇头,说不知道。最后医生不耐烦了,要刘浅带他去照个片子,看看身上的伤都伤到哪儿了。

医生的话他没听进去,他失了魂,脑子里只想着周若寒现在怎么样了。刘浅推了他好久,他才回过神来。

他拉住刘浅:“哥们儿,帮我个忙。”

“苏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不同意。你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还不死心!”刘浅知道他想要说什么。

“我必须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哥们儿,听我一句劝,你们不合适。”刘浅语重心长,他从没见过万事不倒的苏默变成现在这样可怜,像街边的小狗一样无助。他看到了苏默眼里的慌乱和迷茫,在最困难的时候他都没有过这样的眼神,是什么,让他乱了心?

苏默焦急、狂乱,像一只疯狗,“刘浅,这个忙你必须帮我,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你帮我收尸;要么,你就帮我打听到她家的电话号码。两条路,你选吧!”他指着医院走廊上的窗户,这是九楼,跳下去肯定一命呜呼。

“刘浅,祸是我闯出来的,我必须要承担,她是无辜的。”看着刘浅犹豫的样子,他又加了一句。

刘浅叹了口气,无奈地点点头:“你要答应我,这次之后,不要和她再有瓜葛了。苏默,我不想看你毁了自己。”

不会毁的,她是太阳,靠近她,只会感觉到温暖。可是他忘记了,他原本就属于黑暗,太阳的光芒太耀眼,他总会被灼伤。

周若寒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见他的声音。这些天她一直待在家里,并不是周宜还禁锢她,只是她暂时还不想去学校,向学校请了长假。杨芸再次提出了离婚,周宜依然不同意。自从上次若寒和周宜之间谈话后,周宜就像一头打了败仗的狮子,他再也骄傲不起来了。对若寒,他也松手了,因为没有了资格。他们不再有半句交谈,家里的气氛结了冰,像哈尔滨的冬天。

这样的气氛下,周若寒都忘记了还有苏默这个人。

“周若寒,你还好吗?”

“……”

“为什么不说话?”

“……”

“是不是你太恨我了,所以连话都不屑和我说了?”

“……”

“好吧,我只是想知道你现在好不好?你爸把你怎么样了?”

“……”

“他打你了吗?不让你来上学?囚禁你?”

“……够了,苏默。”她把电话挂掉。

苏默继续打,她继续挂,挂烦了,她就干脆拔掉了电话线,整个世界终于清静了。她不能想起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让她彻底失去周宜的是他,让她失去初吻的是他,甚至让她变成现在这般支离破碎的也是他。他是她所有噩梦的起源,她怎能还想到他?她不能原谅,也原谅不了。

从那天起,晚上她都会看见苏默站在她家窗户下面,他等,或者只是想过来看看她的情况。她一次都没有下去见过他。直到有一天白天,周宜和杨芸都去上班了,只有若寒在家里看着书,她忽然听见阳台上有声响,放下书,跑过去看,她差点被吓得晕厥过去。

活生生的一个人站在她面前。

是苏默。

她已经快两个星期没出现了,也没有一丝的消息,他焦急得快疯了,在万般无奈下才决定铤而走险,爬进她家来看看她的情况。周若寒的家在四楼,不是特别高,但就是沿着下水道的铁管子爬上来,也是很危险的,若寒看着眼前的苏默,简直难以置信,他难道连命都不要了吗?!

“你是不是疯子!”她尖叫。

“我就是想看看你还好不。我怕你被你爸教训得半死不活了。你死了,我会良心不安的。”

“你还会良心不安?那你做那件事的时候你怎么不良心不安?

“苏默,你的打击报复很成功,我现在什么都没了。

我认输了,我比不过你,这场游戏我不玩了,你别来找我了。”

原来她把那个吻继续看成了报复,她甚至认为连她爸爸都是他叫来的吧?然后算准时间、算准地点,再拉着她上演一场好戏。他们之间已经说不清了,也没意义再说清楚什么了。

她按了停止键,宣告一切都结束,这只是一场游戏。

即使这场游戏让她付出了自己的初吻、自己的亲情,付出这么多代价,但是在她眼里这就只是一场游戏。可是她一点也不知道,对于他来说,这远远不只是游戏那么简单。

“你最好一分钟内给我消失,要不我不能保证我不会把你从这里推下去。”她指着阳台后面说,“一分钟。”

他皱皱眉头,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那你好好保重。”说着他便爬上阳台边上的柱子。

看样子他是要翻下去。

若寒说:“你可以从我家前门出去。”

他轻声说:“不了,我怕我会弄脏你们家地板。”即使明知道很危险,他还是选择了维持他最后的那一点自尊。

窒息的心疼。

“啪”的一声,若寒关上了阳台上的门,这不是她的初衷。而她关上门之后,不知道当时刚滑到二楼的苏默的心随着关上的门一起咯噔了一下,手一滑,摔了下去。

旧伤才好了点,新伤又来了。

因为找不到苏明德,刘浅拿出身上全部的压岁钱帮苏默垫了医药费,可是也没多少,刘浅整个人都快烦死了。

而苏默整个人就像死了,什么都不关心,对自己的病情也是。

用他自己那玩味的话说就是,本来就去了半条命了,这次连那仅有的半条也没了。

暖东洋不知怎么知道苏默这次受伤的事,黄鼠狼给鸡拜年似的买了水果篮来医院看望苏默。

“我只是气昏了头,苏默,对不起。”暖东洋这些天也沉郁了起来,他也在找若寒,可是她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再也不像以前那个乖顺的她了。

“不用了,你说得没错,事实就是如此。”

“我自私了,才说出那些狗屁话。”暖东洋低头。

苏默闭上眼睛。他总觉得他灵魂出窍,还没回来,现在躺在病床上的只是一具躯壳而已。

“苏默,我佩服你的勇敢。”

勇敢?!就算是吧,但是,再也不会了。

刘浅不喜欢暖东洋,所以明里暗里催暖东洋离开,他也怕暖东洋的出现又刺激了苏默,对他身体不好。暖东洋笑了笑,站起来识趣地告辞。刘浅送他,跟着出了病房。

在走廊上暖东洋拿出一个信封,塞到刘浅手里:“不要告诉他,依他的性格是不会接受的。”

刘浅顿了顿,抽出来看看,十张红刷刷的老人头。

“……”

“我说过,我很想做他的朋友,甚至是好兄弟。只是,为了同一个女孩,我们错过了。有时候我会为了若寒失去理智,我想他也是。”暖东洋抓抓头皮努力地想着话语来表达自己的内心。

“我从没看过他为了什么事这么抓狂过,你不该说他不配的。”刘浅叹了口气。

“我现在知道了,他很了不起,我被他比下去了,”

他释然地笑了笑,拍了拍刘浅的肩膀指了指信封,“他需要这些钱,就拜托你了。”

刘浅有些为难。

“我是真心的,相信我。”他又加了一句。刘浅点点头,搭上暖东洋的肩,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两人相视而笑,前面的不愉快烟消云散。

这就是男人之间的豁达。前一天还斗得你死我活,第二天又可以拍拍肩膀,肝胆相照,照样还是铁一般的哥们儿。

一个星期后,若寒终于去了学校。休息了将近半个月,一直不愿意回学校,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杨芸心里也挺着急的,周宜也不能说她什么,他努力想让这个家恢复到什么都没发生的状态,可是这已经不可能了。

他在饭桌上一提起要若寒早点回学校上课,她就默不做声地把碗放下来,走到自己房间里把门关上,杨芸怎么叫都不出来,也不知道这父女俩要斗到什么时候。

若寒回学校,暖东洋很是高兴地迎了上来:“好久不见了,回来我就安心了。”

她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告诉他,她现在很好。

她扫了一眼他的位置。苏默没来,他的位置是空的。

暖东洋看出了她的心思:“他摔伤了,现在还在医院。”

她心顿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严重吗?”

这时刘浅刚好经过,听见他们的对话,没好气地说:

“不严重,没死成,就只半身不遂了。”他是故意的,为苏默,他感觉到不平极了,对周若寒当然没好脸色。

暖东洋听出了刘浅嘴里的火药味,连忙拉着刘浅,把他推回自己的位置。

“真这么严重?”她心里有了点愧疚感。

“哪里会?明天就出院了呢!”他随口说了句,其实是安慰若寒的话。苏默明天还不能出院,但是他自己是天天嚷着要出院,在那个病房里,他怎么也待不住了。可是护士小姐说什么也不批他的出院申请单,说腿压根就没好,要是不想要这条腿了,那你就出院吧!刘浅也不支持苏默出院,他现在是苏默的老大,他说什么是什么,苏默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这出院的日期也就这么一天拖一天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可是周若寒信以为真了。

深巷十八弯,她第二次找到他家。第一次是上次和苏默斗争到底的时候,只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那些恨和报复也应该结束了。

苏默的家,一排小平房中的一间,盖着红瓦。80年代的老房子,墙壁上爬满了已经快要枯萎的爬山虎,整面墙上都是。

夏天应该很凉快。

她站在苏默家门口徘徊不定,犹豫不决,还没下定决心到底要不要进去。这就是苏默的家,他生活的地方,现在她站在这一切面前,触手可及,他生活的气息那么重,迎面而来,让她觉得有点不真实。其实他应该还没回来,家里很安静的样子,没有一声响动。

她推了推大门,门却开了,似乎没有人。她继续往里走,经过黑糊糊的厨房,就是一个小客厅,客厅正面墙壁上挂着一个女人的遗像。周若寒捂住嘴巴,这是苏默的妈妈?

遗像下面是电视机,电视机上还有几本苏默的练习册,他的课本放得到处都是,若寒翻看了两页,发现他的字其实挺漂亮,写得很大气,和他的人很像。

她胆子也真大,家里没人,她还敢在这里停留这么长时间,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继续往里走,那是苏默的卧室,很整洁,被子叠得方方正正,鞋子也摆放得整整齐齐,丝毫看不出是一个男生的卧室,有条有序的。

她看着这一切,有点入神,完全没有注意身后多了一个人,满身的酒气。等她发现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3)

你知道吗?有一种在乎,是你不会有多爱他,但是一旦失去了他,你就会痛心。

你知道吗?有一种遗憾,是你弥补了一辈子都无法挽回的。

你知道吗?有一种悔恨,深入了骨髓,还拉扯着神经,让你十年二十年都逃不开那个诅咒,你撕毁着自己的心,还阻挡了所有的爱。

你知道吗?嗬,你不知道,周若寒,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是知道,你就不会做出这一切了。

你让我怎么相信这是真的?!

黑暗里,没有灯,苏默躺在一个黑洞里,里面谁都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他感觉多么孤寂。

她似乎就是一个克星,要毁了他一生。

谁也不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也不相信,即使那天他亲眼所见,可他还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他看见苏明德的尸体躺在屋子中央,有警察已经在边上画了白色的石灰粉。这一切太悲壮。苏默拖着一条还没有完全好的腿,跪在地上,膝盖还疼得厉害,可是这一切都比不上心脏的疼,他怎么能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他不敢相信。

是晚来了一步吗?如果早一步来呢?

苏明德是死了!

周若寒还没回过神来,暖东洋站在她身后,悲伤地望着这场面,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大家都到齐了呢?有警察过来拿着手铐,他们要带走周若寒。

她镇定了一下,拉过后面暖东洋的手,她挽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然后淡定从容地跟在警察身后,视死如归地离开了。暖东洋沉痛得不能呼吸。

她经过苏默身边的时候,心狠狠地疼了一下。这一世,他们都欠彼此的太多了。可是这一世对于她来说,就要结束了吧?还能对他说什么呢?什么都显得没有意义。

如果这是命,那么她认了。

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

刘浅来晚了一步,等周若寒被带走,他才赶了过来,他去医院看苏默,听护士说苏默擅自离开医院了,才想到跑到苏默家里来看一看,当他看见躺在地上的苏明德时,惊讶地问自己,这不是真的吧?!

他去扶起地上的苏默,被苏默吼开:“别碰我,给我滚!”

暖东洋走过来背起苏默,对刘浅说:“他现在的情绪不能一个人待,也不适合回医院。今晚就去你家待着吧!”

刘浅点了点头。

整夜,苏默都合不上眼。

他不爱苏明德,这些年来他没理过他,苏明德和他说话,他也不怎么出声。想一想他有多久没和苏明德好好说上一次话了?十一岁之后,两父子就不再好好说话了吧,苏默不是没试着去和苏明德沟通,只是苏明德还没说上几句,就会破口大骂,还会对着儿子蹦出几句粗口。他真的很没素质,于是苏默越来越不喜欢和他说话,他们之间除了吵架,几乎没有过正常的交流。

有时候他甚至有点恨苏明德,可是他还在一天,苏默就不是孤儿,他还有一个亲人。是啊,他们终究是血脉相连的。虽然互不相闻,但是心里总有一个位置放着对方。

而现在心里这一块地方莫名就空了出来,寒风呼啸而过,怪难受的。

说白了,就是他不喜欢他,但是他也要他活着,他不容许他去死。

如果是别人,他恨不得扑上去,跟其同归于尽。

可是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他好想问,不是你,对不对?一切都是我看错了,对不对?

可是他看着苏明德尸骨未寒地躺在地上,他什么都问不出口。

刘浅睡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也整夜没有合眼。他是苏默的哥们儿,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能做,他只能在黑暗里轻轻推开自己卧室的门,小声地对躺在床上的苏默说:

“要是想哭,就别绷着,这里没外人,哥们儿我看着你这样心里怪难受的。”

苏默翻了个身,深沉地叹了口气。

刘浅心里明白,苏默即使再怎么讨厌他爸爸,可是他仍旧是爸。他表面上对苏明德很冷漠,心里却很担心他。

每次苏明德酒精中毒,苏默都显得很暴躁,表面上看是觉得苏默很生气,觉得苏明德给自己总是添麻烦,可是刘浅比谁都明白,苏默那是害怕苏明德哪天就真的酒精中毒再也醒不过来了。他经历过一次生离死别了,他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刘浅担心苏默这一次过不去,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苏默的眼泪最终还是没流下来,他只是抱着被子,他很冷,需要很多很多的被子。他对刘浅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他说,这秘密变成了一辈子的秘密了。

暖东洋也一夜没睡,他到周家报信去了。

周宜有高血压,听到周若寒成了杀人凶手,顿时血压便冲到了二百多,整个人快不行了,暖东洋和杨芸赶忙把周宜送到了医院。

杨芸满脸泪水,女儿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现在名义上的丈夫又生死未卜,她整个人现在像惊弓之鸟,傻愣愣的,一切都靠着十八岁的暖东洋来打理。

半夜,周宜总算被抢救过来,他睁开眼,还戴着氧气罩,整个人虚弱得不行,却总是要说话,嘴巴在透明罩里张张合合。护士把罩子取开,他第一句话说的就是:“能换我去蹲监狱吗?若寒这一辈子不能就这么被毁了啊。”

老泪纵横,一夜间,他看起来老了十岁。

天一亮,杨芸就去了派出所。调查出来,若寒是属于自卫杀人,所以被判了缓刑。这也是一个晴天霹雳,杨芸心急如焚地要见女儿一面。可是若寒不肯见任何人,连母亲都是。她就那么狠。

她不知道要怎么去见那些亲人、那些朋友。

但是她唯独见了的就是暖东洋,她无能为力,只能拜托他,交代着一些琐碎的事:要杨芸不要和周宜离婚了,自己已经进来了,离了就没人可以陪她了;要周宜寻回连心的儿子,自己这一辈子估计是不能再优秀起来了,他不能有一个优秀的女儿,就应该有一个优秀的儿子。她一直在说,说很多“对不起”,也说很多“谢谢你”。

她有太多的愧疚,也有太多的感谢。

暖东洋有点听不下去了,想哭,可是眼泪不敢流下来,谁也不知道,这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来得太快,他还没做好准备,他只是知道她当天去了苏默家,所以他做完学生会的工作就赶了过去,没想到看见的就是那一幕,只是他答应若寒他什么都不会说。

是的,不会说,这是一个秘密,为她守着的秘密。

她说得多了,就累了,可是她一个字都没说给苏默,连一句道歉都没有。

暖东洋小心翼翼地问:“苏默一直想见你,他想你给他一个交代。”

她问暖东洋:“我不想见他怎么办?”

“那你还是应该想好,然后给他一个交代,我帮你转达都成。”

若寒想了想说:“那你转告他,我从来没有真正恨过他。对于他父亲的死,事到如今,我也不能说什么了,我只能赔上我的一生,一命抵一命吧!”

苏默,这一切已经发生了,我杀了你的父亲,我觉得这一生都无望了。

她的一生再没有期望。

他也是。

如果还有明天,我们也不会再见面。

如果没有明天,我们也不用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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