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翼和叶文初两人坐在陆员外宅院的门口。
这边进村的大路,门口都铺着青石板,陆通化给他们解释,哪里通往哪里。
在他们对面,陆通化将所有的佃户都找来了。
“我们一共九十二户佃户,老人孩子都算在内,一共三百六十一人。”陆通化指着人群,道,“都在这里了。”
叶文初来这里十年的时光里,是见过穷人的,但却没有见过,这么一大群穷人。
三百六十一人,各个破衣烂衫面黄肌瘦,和她记忆中的某些难民的画面相对比,不相上下。
而这些人并非难民,他们是有住家有田种的一群人。
“今年的收成不好吗?”叶文初问陆通化,他答道,“不好,一亩地才三百多点的收成。”
说着叹了口气:“旱的太狠了。”
叶文初抿着唇,看着一个拽着娘亲衣角,瘦瘦黑黑的五六岁小姑娘,小姑娘也看着她,冲着她腼腆地笑了一下。
叶文初也冲着对方笑了笑。
小姑娘躲在她娘的腿后,偷偷观察着叶文初。
“王竹是谁?”沈翼问道。
一个黑黑瘦瘦的年轻人走了出来:“草民是王竹。”
“你细细说,你昨晚听到的声音。”
王竹应是:“我打三更鼓,巡田回来到后面的小路,顶多两刻钟。就那边屋后,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惊叫了一声。”
叶文初问他:“怎么叫的,是单纯的尖叫,还是喊救命或者喊谁?”
“单纯的尖叫。”
叶文初点头。
“我心道什么声音呢,就站在这里等了一下,也没听到第二声,我就走了。”
叶文初颔首。
沈翼问村里的人:“还有人见过什么吗?”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所有人。
大家的神色都很木然,陆通化道:“问话呢。”
众人这才摇了摇头,高高低低声不成调地回了:“没有。”
“出了人命,如果有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就来告诉我们行吗?”叶文初道。
那些人因为被陆通化吼过了,所以这一次点头应了。
佃户都散了。
走得慢腾腾,不时有人回头没有表情地看一眼他们,王竹留下来,小声问陆通化:“管事,还……还交租子吗?”
“交啊!不然把田给你们好不好?”
王竹没敢再说话,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垂着头走了。
叶文初和海鞘以及乘风道:“你们就留在这里,我和沈大人去村子里走一走。”
“陆管事劳驾你给我们引路!”
陆通化应是,走在前面。
叶文初和沈翼并肩走着,她低声道:“这真的是佃户吗?从化这样的佃户多吗?”
“七成的农民都是佃户。”沈翼看着她,道,“但各家收租不同,有松有紧,日子也能过。”
“税粮谁交?”叶文初问道。
“像陆员外这样的,应该是他收完了以后自己交。像你家的庄子里,则是佃户自己交。”
叶文初簇了簇眉。
“我没问过,我家收几成租?”
“两成!”
对比陆员外的近八成,叶文初松了口气。
“不过,你怎么知道的?”叶文初问他。
沈翼抿唇笑了笑,不打算说,叶文初就收回了视线,眉头皱了皱,就听他低声补充了解释:“我调查过的。”
叶文初看着他:“你什么都查?”
沈翼颔首:“什么都查。”
“查我了吗?”
“除了你。”沈翼道,“第一次在你家见到你时,我很惊讶,为何有叶四小姐。”
叶文初停下来,露出了然之色:“所以你怀疑我是男子,让我摘了帽子?”
“什么事?”沈翼问陆通化,陆通化指着一边的房子,“这里是王竹的家。”
“嗯。”沈翼多走了两步,又回头等叶文初。
叶文初白了他一眼。
沈翼指尖顺了顺袖口。
“这个村子,真的很穷。”叶文初在王竹家隔壁一个低矮的房子前停下来。
这是三间土坯房,一半盖着稻草一半盖着瓦片,院子里晾晒着大小不同三个人的衣服。
因为院墙很矮,院子里的人都看得到。
一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正在和泥巴。他坐在地上岔着腿,腿中间摆了很多泥,他捏了好几个小猪小牛还有房子的模型。
感觉有人看着他,他转过来,先是一愣,随即冲着叶文初笑了起来。
笑容很乖巧。
“我能进来吗?”叶文初问他。
小男孩起来给她打开竹篾绑的破旧的院门。
这墙和院门形同虚设。
“进来吧。”小孩子的手很脏,就小心翼翼将手背在身后,仰头看着叶文初,“你们是县衙的人吗?”
叶文初点头:“你家大人呢?”
小男子指着田里:“哥哥姐姐在田里。”
哥哥姐姐?叶文初看向陆通化,陆通化道:“他家比较特殊,他爹去年死了,他娘受不住,大年三十的时候跑了,留了三个孩子,我瞧着可怜,把田还给他们做着。”
“三个吗?都几岁?”叶文初朝挂着衣服看了看,都不大,打着补丁。
“我姐姐十四,我哥哥九岁,我七岁!”小男孩道,“姐姐不嫁人了,她会认真种地的。”
小男孩说这话,是冲着陆通化说的。
叶文初看向陆通化。
陆通化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回道:“不嫁人就好好种地,有什么可和大人们说的。”
陆通化今年约莫四十几岁,个子不高人很胖,肤色很黑也很粗糙,容貌十分普通,但说话做事比普通人要沉稳得体一些。
“知道了。”小男孩又蹲回去捏泥巴,叶文初问他,“你姐姐呢?”
小男孩指着外面:“在田里。”
说着爬起来,指着路对面两个屋的间隙处:“看到了吗?那个穿灰衣服的,是我姐姐!您刚才没看到她吗?”
“没有。”叶文初摇头,那边人很多,她分不出。
“那要我喊她回来吗?”小男孩问道。
“不用了,你玩吧。”叶文初道。
小男孩点头,又重新坐回去捏泥巴。
叶文初和沈翼出了院门,看到了王竹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沈翼扬眉看着他:“有话说吗?”
“没有。”王竹看了一眼陆通化,摇头道,“要是大人没事交代,我去田里了。”
他扛着镰刀去田里割稻子,最近在收晚稻,也是今年的最后一季。
收完后,他们就要交税粮了。
……
马玲去的医馆,但医馆里没有人,说是转送到顺安康,她又骑马到顺安康。
闻玉亲自治疗陆家受重伤的车夫,他看见马玲,急着问道:“你师父回来了吗?”
“没有,她那边正忙着。”马玲打量着被送来的车夫,他左边额头裂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此刻被包扎着的。
闻玉道:“你去将你师父喊回来,就说我有事找她。”
“可、可她要查案啊。”马玲道,“要不您先治病,她晚点回来?”
闻玉摇了摇头:“我有急事。不然你告诉毛介她在哪里,我让毛介驾车去接?”
“哦,那、那毛介你去陆家庄,城外那个陆家庄。”
马玲挠头,心道闻大夫什么事这么着急,非要把师父喊回来吗?
师父那边是大案,没她不行。
但马玲也知道,闻玉不是胡乱行事的人,他既然说要人回来,就必然是有原因的。
“那、那我这就去大府里拿车,然后去城外。”毛介匆匆去了。
马玲问闻玉:“闻大夫,这车夫伤的这么重,还能救活吗?”
“我没这个能力救活他。他额头的伤不是致命的,先前一个大夫已经处理过了。”闻玉指了指病人的胸口,“致命伤在这里,他肋骨断了,我怀疑他断裂的肋骨扎破了脾脏。”
马玲愕然:“这、这怎么办?”
“等初初回来。”闻玉对马玲道,“他暂时没事,但也醒不了,你去做事吧。”
马玲应是,她还要去查问陆立志感情的事。
她出了门,忽然发现少了什么,又退回来看着里面,嘀咕道:“怎么茉莉奶奶今天没来?”
“老人家脾气真怪。”
“不过,闻大夫非要等我师父回来干什么?壮胆吗?”
马玲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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