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隋珠闭着眼睛,斜倚在窗边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听,只嘴角微微弯起。
他精明过人,又岂会不知如今的形势?
宋父是个糊涂人,自以为清高无尘,喜欢追求超凡脱俗的东西,例如真挚的“亲情”??
但宋家族长可不糊涂。
他怎会不知一个举人的份量?而他如今又得唐时锦赐了姓,明显是君前挂了号的人,但凡会试有个名次,就是前途无量……可偏偏闹成这样,不成恩反成仇,宋家族长这会儿该气死了吧?
郑可待赶着走,也是为了避免他们再来纠缠,全是为他着想。
他猜的没错。
宋家族长他就从没想过,世上居然还能有这种蠢蛋。
放弃一个又会读书又会赚钱又会交朋友的举人儿子,去成全个一成无成人品也烂到家的残废??
还他娘的爱子之情,你他娘早干什么去了?你哪怕有个二三分的爱子之情,也不会直到亲儿子这样了才去找他!!
宋父被宋家族长一通大骂,也不由得落下泪来。
他后悔了。
他以前觉得养子处处不好丢人现眼,可是现在养子没了,他又觉得其实他也不错,起码有他在他什么都不用操心,每天除了骂骂他之外,吃好喝好受人尊敬……可现在,祖宗清名都毁在了他手上。
宋家族长懒的多说,只狠狠的道:“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就算没了父子之情,也绝不能让他记恨上咱们,你现在就把他的东西全都收拾齐整,再送上几百两银子,别的什么话都不要提,只说为他践行,祝他前程似锦。”
宋父哭道:“和儿是个孝顺的人,我去求他就是!我后悔了,我去求他原谅,他必定能原谅我的,我可是他爹!”
宋母一向唯宋父之命是从,忍不住也附和道:“为何要把东西送去,东西送去了,不就彻底跟那孩子断了吗?留着东西,兴许他还能回来看看。”
宋族长气的头都发晕:“你们是不是傻!对,你们他娘的就是傻的!!和儿……不是,他现在是唐琛!他得了庆王爷赐姓,已经不是你家的人了!不是了!!再莫提什么父子!我都替你们羞死了!再说了,就算没有这一着,你们做下这种恶心事儿,还指望他原谅?真他娘的天上画鼻子,谁都没你们这么大的脸!!”
宋父不以为然:“父子哪有隔夜仇啊!”
宋母仍是帮腔:“是啊!”
宋族长险些气疯。
闹腾了好几个时辰,嘴皮子磨干,宋父宋母才勉强听从了他,把他的衣服收拾了几件,
可是书籍他们认为都是祖宗传下来的,不肯给外姓人,银子也不肯给,只说他若不回来,他们后半辈子没有银子可怎么过?
宋族长气炸了也是无可奈何,自掏腰包掏了五十两,带着那些衣服和一些吃食,一大早送到了郑家。
这会儿郑可待和唐隋珠已经要上路了。
郑家的家境普通,但考上了举人,亲戚好友自有程仪送上,所以预备了一辆马车,也带了车夫和书童。
几个相熟的朋友都来送行,正在门前说话,就见宋家族长到了。
宋族长也是快七十的人了,笑的满脸褶子,上前行礼:“唐大人,知道今日唐大人进京,特意来为唐大人送行。”
唐隋珠眼神儿闪动。
这个老族长人老成精,晓得这件事儿,一个歉字是没用的,所以索性提都不提,只要他接下他们的东西,便表示不记恨他们,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倒是真不记恨他们,只平静的还了礼,“不必客气。”
老族长急道:“应该的,应该的,”一边示意宋父宋母上前。
宋父刚挨了板子,被人搀扶着上前一步,讪讪道:“和儿。”
一听这话,老族长就想昏倒。
事先他千叮万嘱,人家现在叫唐琛!!
庆王爷亲自赐的姓!赐的名!这就不是能随意叫的问题了,而是必须叫!再叫和儿,往大了说,这叫抗旨不遵!!
可宋父确实不明白。
他不知道轻重,不知道赐名的意义,更不明白为什么要对之前的事情避而不谈。
他觉得他以前又不是没打过没骂过,就算这次过份了些,可这不是事出有因么?再说宋和也没怎么着,大不了他舍下老脸道个歉,难道宋和还敢忤逆他不成??
所以他理所当然的道:“和儿,之前是爹一时糊涂,但是父子俩哪有隔夜仇!爹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就孝顺,又读了十余年圣贤书,学的全都是孝道仁义……你不会记恨爹爹的,是不是?”
若是唐时锦在这儿,铁定要当场怼回去的,吵架不恶心,祖安都不恶心,道德绑架最恶心!!
众文人都被他理所当然的样子气到了,纷纷道:“什么父子俩!父子关系都没了!”
“就是!这时候知道夸人孝顺了,但孝顺的不是你了!!”
唐隋珠眼神儿奇异。
他一向是一个精明的人,他知道,国安部的判决和唐时锦的赐姓,已经给他铺平了道路,他只需要什么都不做,或者说只需要做好一个弱者,就片叶不沾身。
而他但凡张了嘴,哪怕只说一句话,也会有人转头指责他。
这么不划算的事情,他以前是不会做的。
可就在这一刻,看着宋父理所当然的嘴脸,再想想从小到大,他不论做什么,得到的都是不满和厌憎,即便他最后早已经学会了自嘲和调侃,可是起初,当着同窗被骂个狗血淋头时,他也曾难堪的说不出话来……。
他胸中突生出一股不平,于是他阻止了同窗好友,慢慢的道:“这位老丈,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就这一句话。
宋父一愣之下,勃然大怒!!
他气的声音都变了调,眼都红了,指着他:“你这个逆子!你竟敢不认为父!!你的圣贤书都学进狗肚子里了,竟是连基本的人伦都不懂……”
这世上的人渣大抵便是如此,他不管对人做了多少恶尽恶绝之事,都是情有可原理所当然,但别人哪怕不肯痛快原谅他都是大逆不道,若是敢有些微反抗,那更是十恶不赦。
就在这当口,有人悠闲的道:“哟,这么热闹?”
大家纷纷回头看时,就见吴不争骑着马儿,慢悠悠的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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