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顾新是南明京洛翰洲书院名冠四十多年的天才。
可是这位天才并没有接受南明朝廷抛给他的权力和富贵,还成了寒昙容想除掉的人。
寒昙容是现今南明的皇帝司空尧的老师,南明的太傅。
南明“十六字”只为南明皇帝效命,而寒昙容在南明“十六字”的地位仅次于南明皇帝和南明晗王。
辛巳年三月春,齐互被定谋乱罪,在京洛西门以西的马群隘被杀。
沸沸扬扬了一个月的礼部失窃案在三月初三结束了,只是普通百姓谁都没想到竟是这样结束的。
那日,也正好是裴顾新被关在京洛玄机阁的第七日。
玄机阁一半高高在上,恢弘壮丽,一半深藏于下,没于黑暗。
玄机阁完工后,造玄机阁的人在玄机阁最底层待了三天三夜,沉默不语,待他走出地底,推开玄机阁厚重的门时,忽有灿烂刺目的阳光洒来,他抬手眯眼,望着太阳喃喃自语:“这里还差样东西。”
重修后的玄机阁,深藏于下的那部分被安了精巧的采光机关,使地底的光亮足够视物。
不论设计机关者是为了什么,这个机关设计是被批准了的——地底需要照明,这个机关省了很多麻烦。
设计玄机阁的人在玄机阁竣工后便被杀了,尸体焚烧,骨灰罐子藏在了玄机阁,有关他的一切的东西也基本都销毁了。
这里的一切只能是秘密——死人能保守很多秘密,销毁线索也能保守很多秘密。
寒昙容给了裴顾新七日时间考虑,并命时应数七日后若裴顾新还未松口便杀了裴顾新,以绝后患。百连山山脉的秘密并不是只有裴顾新一人清楚,南明也并不是非要他效命。
那时寒昙容是玄、黄两部的司察,统筹着玄、黄两部,在朝中任吏部尚书一职,而时应数是寒昙容培养的接班人,那时正任玄部督使。
七日之期已到,却在最后出了变数——寒昙容带着司空谕(南明前任皇帝)的旨意到了玄机阁,亲自放走了裴顾新。
那日,玄机阁的横断渚,足够视物的光亮里,裴顾新隔着条条锁链组成的机关仰着头远远望着寒昙容和时应数,然后抬手打了个招呼。
裴顾新离开了横断渚,离开了玄机阁,一来一回走了遍从冬花巷到翰洲书院的路,最后远远望了望已经人迹萧索的那座属于曾经的礼部尚书的院子,便走向了离开京洛的路。
裴顾新自出了玄机阁,离开京洛,离开南明后,十四、五年间未再踏足南明的土地,却在魏司被捕后又落入了寒昙容手中。
夙梵虽然不太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很清楚一点,而且相信寒昙容也很清楚,裴顾新这只是以己诱敌。
而裴顾新在交锋中还更胜一筹,因为裴顾新手中有着寒昙容想要得到的东西。
曾经,裴顾新手中的东西并不能让寒昙容有顾虑,寒昙容可以毫无顾忌杀了裴顾新,但现在,寒昙容已经有了顾虑。
人有所求和顾虑,便有了弱点,在交锋之初,便处于下风。
随后到底出了什么事,夙梵也不清楚,不过这些事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他和九申只是按计划到了帕尔山,带着裴顾新下了山,然后和裴顾新一起到了陆府,见可而进。
只不过等待的期间,他和九申又参了一脚白鹿崖的事情。
自从正月十五那日从白鹿崖回到陆府后,他也没什么心思再去白鹿崖问什么情况了。
他同意九申的想法,要求去白鹿崖看看,只是想了解邱澹和御行衙的一些具体行动,好到了万祈山可以有些自己的打算。
但是已经没有必要了。
原以为厉从望的信中写了什么秘密,没想到是被骗了,信的消息是故意让他们知道的。
他们想了解些事好事先做好打算,但是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当得知两人的行动再一次事先就被教中的某些人设计好时,夙梵还是有些惆怅的。
九申也有些惆怅,但他的惆怅向来只持续很短的时间。伤春悲秋完就觉得很无聊,然后开始和他的新的小跟班陆曦玩玩闹闹了。
夙梵这些日子比较清静,除了和九申、陆曦一起东游西荡,就是在想怎么趁机跑出去悠闲一段时间。
现今南明北征计划基本结束,后基稳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占领江都府地域。
三年前,南明前任皇帝司空谕病情恶化,于正月十五禅位给了司空尧,又在他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帮司空尧暂时稳定了朝中局势。
可是南明王朝里依然有对帝位虎视眈眈之人。
汕河平王司空瑾便是一个。
汕河是距江都府啻合州最近的省,啻合州是南明进军江都府的“最捷径”,而啻合州北面的万祈山,便是南明第一步需要占领的军事要地。
司空瑾深知这点,也知道利用好万祈山,会给他带来诸多便利,所以早在万祈山织了张网。
可是这件事被南明“十六字”那边查出来了。
南明新帝司空尧便将计就计,以魔教开始了针对司空瑾的布局计划,顺便也开始了进军江都府的计划。
现在正逢司空尧以魔教布局的最后阶段,这对于他来说是个可以好好利用的机会。
夙梵一直等的消息终于于正月二十八早上送到了。
但消息中只说了二月二日晚上,邱澹将和一些人在南山的土地庙会合,然后一同去万祈山。
“就这样?”
九申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信,也没看出其它的东西来:“这是要我们随机应变?”
夙梵道:“也可能是安排了什么计划在万祈山等着我们。”
九申摸出沈闲给的半枚玉佩,看着玉佩喃喃道:“除了楚文政,还有什么……?”
夙梵道:“多想无益,见机行事吧。”
九申收了玉佩,叹声道:“也是,‘能应万变方可不变’……前途渺茫啊。”
夙梵也想长声叹气。
“能应万变方可不变”是沈闲对他和九申说的。
沈闲当时说,人是世界的变数,人定还是天定,谁也说不准。
毕竟这万事万物,变化长存,而变数是很难控制的。能应万变方可不变。
教中之人对他的所有教导栽培,都在于为了让他成为真正担得起玄冥教教主的人。
可是他并不是很想当教主,要不是他爹跑路了……想起夙余,夙梵就想扶额叹气。
为什么他会有个这么靠不住的爹?
夙梵道:“走了,去找裴老。”
“走……走——”
九申刚准备跳下屋檐,就看见陆曦躲躲藏藏地向这边来。
“你干嘛呢?”
陆曦被从天而降的九申吓了一跳,看清是九申后才揉了揉心口,安抚了乱跳的心脏。
“躲着我娘。她非要我穿那件肥肥的棉衣。”
陆曦说完就兴冲冲问道:“大师兄,我们等会儿干什么?”
“等会儿啊……”九申感觉不太好开口,“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他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我们一会儿就要离开了。”
“离开……”陆曦愣了愣,反应过来:他的两位师兄要走了。
“那你们还回来吗?”
“不忙的时候就回来看看你。”九申嘱咐道,“你别趁我不在的时候偷懒啊,要好好念书,好好练功。
“我教你的心法每天都要练,过个两个月,你这胳膊的经络就能疏通了,到时候举块大石头都不成问题……”
九申一路口若悬河,到了裴顾新住的屋子时,已经从读书练功扯到了鹿崖镇三街的烤鸭。
马车旁,陆曦看着九申和夙梵,犹豫了一会儿,解下自己的钱袋塞给九申。
“一路保重。”
九申本来不想收下陆曦的钱,但是一想到裴顾新没有钱,夙梵也没有钱,自己也就一点钱。
也就是说路上的开销都要靠他的钱,就很心塞地收了陆曦的钱。
一番告别后,三人乘上马车向南山出发,在二月二那日早上到了南山。
南山,土地庙。
锣声鼓声鞭炮声热闹了一天,在傍晚日落前,终是只剩下香火飘荡。
春风送暖,即使高山积雪仍存,山腰处已是长出嫩绿的草芽,有了春的暖意。
太阳西斜而沉,星缀夜空,晚风送寒。
四下静寂无人,裴顾新迈着他那慢悠悠的步子,沿着窄而蜿蜒的山道下来,他后面跟着夙梵和九申,只是这两人如今都是穿了一身黑,披着黑衣斗篷,带着鬼脸面具。
“没想到今年这里来了这么多人。”裴顾新停在土地庙前,“你们先进去找地方藏着。”
“你居然想置身事外。”九申提醒道,“我们教主可站在你旁边呢。”
裴顾新望了望右侧夙梵,摇摇头道:“教主不是跑了吗?”
“谁说不是呢。”九申忽然就转了话题,“话说是真跑了还是假跑了?”
“我怎么知道?”裴顾新道,“我还以为你们知道呢。”
九申不太相信裴顾新的话,问道:“你是想诓我话还是想骗我相信你?”
“明明是护法在诓我话。”裴顾新反问,“你会不知道我这是兵分两路的意思?”
九申心想这是没话可谈了。
“走吧。”夙梵道,“时间不早了。”他说罢便先进了土地庙,九申紧随其后。
过了一段时间,裴顾新也抬步走了进去。
夙梵、九申和裴顾新来南山的土地庙是为了等将会到此聚集、然后一同去万祈山的那些江都府的人。
南山往北过灌黎河便是万祈山。
万祈山在百连山山脉东末处,它有四座主峰,从西往东,分别为岄岈峰、邛铘峰、青峣峰、东玉峰。
万祈山东玉峰本是黄风堂所在地,黄风堂于一百二十多年前成立,然本是籍籍无名的门派却在某一天以一种突飞猛进的速度壮大,不知何时起,已有上千弟子,且人数还在增长,这些人迅速占据了整个万祈山。
似是因为黄风堂这一名字有些土气,在黄风堂壮大的过程中,万祈山成了这名门大派的代名词,很少有人再称呼其为黄风堂,甚至报上家门,也是报上万祈山。
黄风堂人数增长时,曾让江都府地域的人十分紧张,有人认为这是南明准备攻打江都府地域,甚至有组织人员剿灭黄风堂的打算。
但随之他们便发现这担心是多余的,因为黄风堂与南明之间也是势不两立。
而那些加入黄风堂的人,多是江都府地域穷苦人家或无家可归之人,他们加入黄风堂的理由大都是因为黄风堂每个月都会给钱。
这钱的来历也是清白——黄风堂的大当家取了个商家女当老婆儿,他的老丈人从小到今,一直有着一腔武侠热血,奈何是个练武的庸才,只能将建宗立派的愿望付之这个让他很是满意的女婿。
这百年来,万祈山在江都府的地位是很高的,但如今因为空青派弟子被杀一事突然成了众矢之的。
一个九岁的女孩儿,死之前说了三句万祈山。
死者家门上有魔教杀人的标志——一个鲜血写成的偌大的“祭”字。
近年来,魔教一直是江都府心头之刺,它带给江都府地域之人的压迫恐惧,已胜过南明这个二百多年的敌人。
而今,一直神秘难寻、诡异恐怖的魔教突然和万祈山扯上了关联。
魔教在九宫山,九宫山在百连山山脉往西的崇山道一带,而万祈山在百连山山脉一带,这两带虽以不同名称命名,但在很多人眼中,它们就是连在一起的。
万祈山这个地段有些敏感,它处于百连山山脉,是南明与江都府地域的边界地带。
江都府地域自是不希望看见万祈山与其为敌,且更不会允许万祈山是个敌人的存在。
空青派掌门邱澹在出了此事后就通知了御行衙那边,与御行衙商议过后便邀了被魔教害过的门派势力一同到万祈山。
而今天将要聚在南山土地庙的则是第一批来万祈山讨说法的人。
此外,御行衙使者楚文政近日便会到万祈山,调查处理有关万祈山的事情。
而此次事件中,魔教仅仅是个表面,万祈山的这个局牵扯了多方势力,情况复杂。
夙梵虽然对万祈山的局面只有大框架的了解,但他相信,既然教中的人让他和九申来这儿,就是相信所给的信息,已经足够他应付这个庞杂多变的局面。
世事纷纭复杂,世事简单不过人心所趋。
他已经了解各方的“所趋”,接下来要做的,便是以此为中心,完成要完成的任务,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夜色渐浓,戌时过半。
南山的山路上,一群武林人士打扮的人匆匆赶往土地庙方向,然而他们刚进庙门便不再上前。
庙中檐下,有一个人正坐在张矮小的凳子上,头靠在墙上,应该是睡着了。
那人身旁放着一只破旧的灯笼,烛火昏昏暗暗。
他们推门而入后,那人只微微动了动,昏暗的烛火下,也看不清那人容貌,只见那人慢慢起身,拎着破灯笼准备走向他们。
“唰——唰——”声接连而起,裴顾新停下步伐。
明亮的兵器反射着微弱的烛光,裴顾新往后退了退,坐回了矮凳子上,放下了灯笼,闭了眼睛又靠在墙上。
许久,眼前似有明亮的东西晃悠,裴顾新半睁眼看着眼前一群人,只见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了柴火,堆在院中点燃了。
火光亮起,这群人才看清坐在凳子上的是一个矮矮瘦瘦的老者。
“不知这位前辈为什么在这儿?”领前的一圆脸小眼的中年男子上前拱手后问到。
“说来惭愧。”裴顾新坐正后道,“实在是囊中羞涩。”
他说完便不发一声望着这些人,这些人也就这样望着他,然后有几个年轻弟子模样的人开始窃窃私议,议论了一两句又被一旁的长辈给瞪了回去。
裴顾新这才言有犹豫,试问道:“诸位是……有事在此相聚?”
那群人相觑几眼,原先那圆脸小眼的男子才道:“不瞒这位前辈,我们约好了在这儿碰头,然后一齐去万祈山拜访。”
“噢——”裴顾新说完又不说话了。
气氛一时尴尬,不过很快就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
“邱掌门!”
为首的四人一见来人是空青派的人,而且领头的还是邱澹,问好声便此起彼伏。
邱澹和颜悦色而不失气势,拱手向众人问好,但这一派掌门该有的气度风范在看到裴顾新的那一瞬间登时瓦解。
“裴顾新!”邱澹声音里的狠戾让众人无不意外吃惊,“你倒是自在得很!”
“邱掌门……”裴顾新看着忽然架在脖子上的青龙宝剑,叹气道,“有话好说,你这实在有失一派掌门的风范。”
其余人也是不懂,邱澹出了名的守礼数,堪比那些迂腐的书生。如今是出了什么状况,居然让他就把剑架在别人脖子上,还这么恶语相向,简直换了个人一样。
但邱澹做事向来知晓分寸的,这很可能出了什么要紧事,而且空青派剑法,他们加一块儿也未必能抵的了。
这群人心里都是一个想法,保持沉默,站在邱澹这边。
邱澹此时眼里根本没有旁人,只紧紧盯住裴顾新的脸,不放过一丝表情波动:“我问你,正月十一,你是不是和叶黎一起来这百连山山脉?”
裴顾新略黯然了神色,问道:“邱掌门的消息从何而来?”
邱澹的剑又进,面上也不受控制地微颤:“是也不是!?”
裴顾新声音平静道:“是。”
“叶黎是不是杀了一个眉根有一小块朱红胎记的青年人?”
“是。”
跟随着裴顾新这回应声,邱澹持剑的手松了松,青龙剑因为邱澹手上真气的撤离而从他手中掉落。
裴顾新微微避开掉落的剑,只听“咣当”几声,剑掉在地上,剑刃在他脸上留了条细小的血口。
邱澹的剑虽落,但依然盯着裴顾新:“她的尸体呢?”
裴顾新心有不忍,可仍是实话实说道:“弃于荒郊。”
邱澹目光顿沉,却又恢复刚进庙中的神情,语气也和善了许多:“实在对不住,还请裴前辈和我们一道去万祈山。”
在场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看情况,除了魔教,万祈山还和南明扯上了关联,而眼前这位老者,则是这件事的重要人物。
万祈山有越来越多的谜题需要解开了。
躲在暗中的夙梵对邱澹对裴顾新的态度也是意外。
听邱澹所述,应该是有个对邱澹非常终要的人死了。
可是这件事他从未听裴顾新说起。
裴顾新说要兵分两路,他和九申也同意了。这便是默认了双方各自见机行事,只要让邱澹带着裴顾新到万祈山便好。
可是裴顾新已经独自完成了这件事,那两人还躲着干什么?
夙梵现在的想法就是先离开这里。
九申和夙梵的想法相同。
两人本早已商议过,等让邱澹带着裴顾新去万祈山这件事成了以后便丢下裴顾新,现在虽然并不是很清楚情况,但并不妨碍两人丢下裴顾新。
两人打定主意,便迅速撤离了土地庙。
夙梵和九申拿下鬼脸面具,戴上黑斗篷的帽子,从南山北面下了南山。
两人连夜过了灌黎河,却没有直接向万祈山方向去,而是往西走。
万祈山往西山河相依,地势陡峭,山峦起伏,一些小村落散居其中,只有邻近万祈山的渡泸山一带有个小山城。
夙梵和九申到了古郦城外,住在了城外的一家客栈里。
迎来客栈在渡泸山东南山脚,是古郦城为了过路人开设的,主要为了防止不明身份的人进城,给古郦城带来祸乱。
所以这间客栈从早到晚一直开着。
客栈比较清静,但是在坐的三位客人看上去都不太友好。
不过夙梵和九申这身打扮也没什么人在乎,本来都是过路人,只要没相互生事,大家还是能保持着距离的。
客栈的小二刚递给两人房间的木牌,便又有两个风尘仆仆的白衣少侠赶来。
夙梵看了眼门口两人,只见两位白衣少侠容貌有六七分相似,腰间都配着柄剑,只是那剑一黑一白,一长一短,是平洪山庄的“两仪剑”。
应该是平洪山庄的叶家兄弟叶君坦和叶君和。
“客官是住店吗?”
“住店。”叶君坦递给小二一钱银子,道,“劳烦送些热水,再做些吃的送到房间。”
“好嘞!您稍等。”
夙梵和九申坐在大堂的靠墙的一张桌子边,吃了馄饨后才上楼。
两人上楼时,迎面遇见一位手持折扇,貂皮锦衣的年轻公子。
两人对年轻公子没太在意,年轻公子却在两人走过后打量了一番两人才继续下楼。
他走到大堂坐着的那三人面前。
三人站起身,向那年轻公子抱拳行礼,等年轻公子坐下后才又坐下。
“公子,那两人有什么问题吗?”一脸胡子的小个子男蔡述问到。
“没什么,我只是好奇,就多看了两眼。”
方如容还未说完时,就有只信鸽从外面飞了进来,飞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是怀普的信。”方如容看了信后道,“信中说他们一行人在土地庙遇到了裴顾新,因为一些事情,邱掌门要将裴顾新一起带上万祈山。
“但是裴顾新体内的‘鹤翎’之毒突然发作,他们只能先按裴顾新给的药方到最近的药房抓药,压制他体内的毒。
“所以上万祈山的事要缓一天了。”
“夺魂铃”谷雨拢了拢缠满彩色丝带的头发,眼中有些笑意,道:“可是只有南明‘十六字’才有‘鹤翎’。”
“那不就是说裴顾新的毒是南明的人下的嘛。”坐在谷雨左边的陈场道。
“看来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方如容两指夹着折扇晃了晃,才又道,“既然今晚不用向万祈山去,我们不如直接去南山看看。”
方如容带着三人离开后,又过了一会儿,小二才从厨房端了饭菜上楼。
叶君坦和叶君和刚各自洗漱完,叶君坦道了谢后接过饭菜。
两人吃完饭,才开始谈事情。
叶君和道:“哥,你想好明天是先去找端木兄还是直接找端木掌门了吗?”
“我想还是先找端木兄,再请他去找端木掌门好了。”
“你说邱颜到底去了哪儿了?”
“不管她去了哪里,失踪那么多天,一定是凶多吉少。”叶君坦眉头紧锁,“我们在百连山山脉找了那么多天,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不知道邱掌门和御行衙那边有没有消息。”
两人后续又讨论了些事,是关于邱颜,还有万祈山的一些情况。
两人斜对门屋子的夙梵和九申正坐在墙边听着两人对话。
夙梵和九申这才知道,原来邱澹在土地庙提起的那个年轻人是邱澹的女儿邱颜。
叶君坦和叶君和又谈论了一会儿便熄灯休息了。
九申则从身旁的包袱里拿出一个木盒,从木盒里拿出一根灰褐色长条形的东西出来。
他手中用了内力轻轻一捏,然后用内力将手中的细碎粉末从门缝送了出去。
细碎的粉末随着内力,化作缕缕轻烟,斜飘着进了叶君坦和叶君和的屋子。
“虽然有点浪费,但是效果很好。”九申道。
清晨,易容成叶君和与叶君坦的夙梵和九申起了个大早。
两人正在大堂吃早餐时,一个气喘吁吁、体型肥胖的男子拖着沉重的身子走进了客栈。
“小二,给我……来两碗……小米粥。”
“端木公子,您还赌气呢?”小二和端木铖很熟络了,“要我说啊,这个赌还是算了吧,您这身材,就是福气,怎么能这么折腾?
“依我看呐,那些人就是嫉妒您,您这一生什么都不用愁,受着气每天来爬岄岈峰干什么啊,还这么亏待自己。
“要不我给您上些好酒好菜?
“您看您这脸色……
“刚看见您的时候您这脸色是白里透红红里透亮,现在……蜡黄蜡黄的。”
“不行!你别在我意志薄弱的时候引诱我,我就是为了躲着这些才到这儿吃个饭的,你可别害我前功尽弃。”
端木铖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给给……给我来两碗粥,再煮两个鸡蛋。”
小二收了钱也没再说什么劝端木铖半途而废的话。
“既然您这么坚持,我只能祝您早日成功了。这粥我给您早就备上了,我这就去端来!”
夙梵和九申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万祈山掌门端木质的三儿子端木铖,还意外知道了端木铖每天早上都会爬岄岈峰,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可以利用的事。
不过两人没打算现在就行动,他们现在要做的是让叶家兄弟留在这个店里,这样他们就可以冒充叶家兄弟去万祈山了。
端木铖囫囵喝了两碗粥,吃了两个鸡蛋就急匆匆离开了。
端木铖离开后又过了一会儿,客栈二楼突然传来“觥咚觥咚”声,后又传出窗户碎裂的声音。
夙梵和九申急忙跑上楼,店小二愣了愣,也跟着跑上了楼。
三人到了夙梵和九申的屋子前,九申推了推没推开,就一脚踹开了门。
只见屋子里,两个披着黑衣斗篷的人正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而且屋子里很混乱,窗子也已经坏了。
店小二吓了一跳,“啊——”地叫出了声。
九申进屋检查了倒在地上的被他改了容貌的叶君坦和叶君和后道:“他们两人应该是中了迷药。”
“迷药!?”店小二一脸惊慌,“那……那他们不会死了吧?”
“应该不会……我也不太懂这些药。”九申拿出一钱银子,递给店小二,道,“麻烦你到城里找个郎中来给他们看看,我们在这儿守着。”
“欸!好!”
过了好一会儿,店小二才请来了郎中。
老郎中细细把完脉,摸着山羊胡子慢慢道:“这是血窍阻塞导致的昏迷不醒,我先开些开窍醒神的药,吃上三天试试。”
“好,麻烦老先生了。”
九申送走了郎中后,又给了店小二一两银子。
“我们有要事要去万祈山一趟,这两位就麻烦小二哥照顾了。我们办完事就回来。”
店小二接了银子,连连应道:“好好,少侠放心!”
夙梵和九申见事情已经妥当,便离开了客栈。
夙梵和九申离开客栈后向岄岈峰去。
万祈山岄岈峰是唯一没有万祈山弟子把守居住的地方,因为岄岈峰这一块儿不适合居住,只有些自然形成的山路能上山。
夙梵和九申上了岄岈峰,找了个遮风的地方坐下了。他们换上黑衣黑斗篷后,便有些无所事事了。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忽然有一只信鸽往他们这边飞来。
信鸽从高空落到九申怀里。
九申看着这只很眼熟的信鸽,夙梵也看着信鸽。
两人看了一会儿信鸽,九申在信鸽准备拍翅膀飞走前拿下了信。
九申打开信后发现这信竟是沈童愚写给他的,瞬间就撤了往夙梵那边递的趋势,把信放到眼前看了几遍,但神情从喜悦慢慢变成了沮丧。
夙梵觉得莫名其妙:“谁的信?”
“小童……她说她现在在乌衣巷,可能还要在那儿待一年半载。”九申有些无精打采,“这还是她临走前偷的信鸽。”
“这就是说他们没什么要紧事告诉我们。”
“……”九申无言以对,自言自语道,“我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他就是一石头里蹦出来的石头疙瘩。”
夙梵:“……”
夜色深沉,山林幽寒。
岄岈峰的一块大石头后,夙梵和九申坐在火堆旁啃着大圆饼。
九申吃了手中的饼后,一撇眼便看见夙梵仍在细嚼慢咽,他皱着眉望了少许,突然问道:“你说他们会不会已经猜出我们准备丢下裴老?”
夙梵道:“难说。”
“你说他们会怎么罚我们?”
夙梵道:“难说。”
“你说……”九申见夙梵又开始啃饼,勉强收了声准备等等,但他等了会会儿就忍不住道,“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想想?”
“你为什么不动动脑子想想?”
“这还用说吗?”九申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当然因为想了也白想,我干嘛为难自己?”
夙梵觉得此话甚是难以反驳,决定还是沉默着好了,便又低头啃手中的饼。
“夙梵,你这样可不行,你可是教主。”九申挪到夙梵身边,好意劝告道,“你不好好想想,多练习练习,以后怎么应付那群人?”
夙梵停止了啃饼,他认真思考了番九申的话,严肃道:“听天由命。”
九申一脸嫌弃,他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不满道:“你好歹说一句‘既来之,则安之’,听天由命是你该说的话吗?”
夙梵沉思稍稍,回答道:“我觉得我可以说这样的话。”
现在换九申决定沉默了,然他只安静了不到一盏茶时间,便又道:“我们的反抗还没结束,你可不能自暴自弃啊。”
他说着又坐到夙梵身边,看着夙梵毫无波澜的脸,一脸探究道:“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受刺激的明明是你。”夙梵转头望向九申,颇有同情意味道,“九申,你这关很难过。”
九申半拉下眼皮面无表情干笑两声后给了夙梵一个白眼,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双手枕于脑后靠在身后石壁上,闭了双眼似是休息了。
夙梵见此,也闭了双眼靠在身后石壁上。
他将近日的事重新梳理了遍,依然没发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有机会还是要试试,走不走得了另说吧。
夙梵这么想着,该到哪里去的问题又跳进他的脑海。
这是更值得三思的问题。
卯时将至,夙梵和九申站在岄岈峰峰顶。
山顶苍茫,辽阔幽寒,迎面而来的冷风呼呼直灌,吹鼓起两人的黑袍。
“你觉得我回去后能见到小童吗?”九申见时间还有些,决定找些话聊聊,“我实在搞不懂沈老板的心思。”
“你找我聊这种话题。”夙梵道,“昨晚没睡好?”
九申知道,找夙梵聊这些个儿女情长的事是没用的,但是他就是想找人说说话,缓解一下失落的心情。
夙梵就不能安安静静不说话吗?这说的都是什么?每一句都不中听。
他按捺住想骂人的冲动,语气平静道:“我之前听见潘长老和沈老板在探讨一件和你有关的事。”
夙梵微一皱眉,他望向九申,问道:“你什么意思?”
九申也望向夙梵:“我只是陈述了一件事情,他们的心思我怎么知道?”
夙梵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可是少顷后还是妥协道:“你想怎样?”
九申露出微笑,道:“帮我做一件事。”
夙梵思量一番,答应道:“只限和小童有关。”
“当然。”
九申话落,两人同时摘了腰间的鬼脸面具戴上。
不久,有一穿着蓝褂白袍、体型肥胖的年轻男子气喘吁吁爬上了山峰。
是端木铖。
“呼——呼——”端木铖喘着粗气弯下腰,双手抵着膝盖调息着气息,好一会儿才费劲地直起身子,却被眼前两个鬼脸吓得跌坐在地。
“鬼……鬼……鬼……”
端木铖被吓得不轻,“鬼”一字好不容易才要挣脱他的喉咙,却被九申塞了块圆饼又噎住了。
“不是鬼。”
端木铖虽不住点头,但已起了一声鸡皮疙瘩——这声音低沉得很,似是不是人类的声音,有如黑暗里阴风“呜呜”,甚是瘆人,再加上山顶昏暗,实在诡异阴森。
他越想越觉恐怖,却见前面两个鬼脸凑到一起,不知叽叽咕咕说些什么,然后有只黑手伸进鬼脸里……
端木铖脑子一片空白,脸色也煞是惨白,眼睛里只有两只狰狞无比的鬼脸向他扑来。
他眼前一黑,昏厥在地。
九申刚将面具里的小机关调好,就见刚还坐在地上的男子已经翻了白眼栽在地上。
“这也太不经吓了。”九申重新调了下面具里的机关,“呜呜”了几声。
从面具里传出的声音有如鬼嚎,九申笑道:“不过这机关挺好玩的。”
端木铖醒来时浑身一哆嗦,一旁两人同时看向这位万祈山的三公子。
只见他哆嗦后嘴动了动,然后开始咀嚼嘴里的饼,咽了下去后咕哝一句“真好吃”,然一息时间后,又惊醒似的猛地跳了起来。
“鬼”字依旧没出口,又被九申用一块饼给堵住了。
“别叫了。”这次声音虽然也处理过,但已然是正常人的声音,“不是鬼。”
正常人的声音让端木铖饱经恐惧的心宽慰了不少,且又看清两人有手有脚,只是带个鬼面具而已,恐惧感又减少了些。
他拿下嘴里的饼,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问道:“不知两位大侠找我什么事?”
九申道:“端木铖,对吧?”
端木铖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只有三个字:寻仇的!
他面色苦兮兮地“哈哈”笑了两声后,笑声变成了哭腔:“我……”
“闭嘴!”
九申冰冷冷的声音吓得端木铖瞬间收了哭腔,连脸上苦兮兮的表情也收了。
“我们问什么,你答什么。”九申从黑袍里摸出把匕首,语调缓慢道,“若有隐瞒欺骗,我就杀了你。”
这不轻不重的话却让端木铖从心里生出寒意,冷汗直冒,刹时间湿透了一层衣衫。他不住点头,点了会儿才结结巴巴道:“我……我一定……实话实说。”
夙梵和九申对望一眼,夙梵走到端木铖身边,问道:“端木锡近日行踪你可清楚?”
端木铖愣了愣,才发现这两人不是来寻仇的,正有些放松又想起刚才的问话,冷不丁一个激灵。
“看样子是知道。”九申将匕首抵在端木铖心脏处,“记住,实话实说。”
端木铖又开始冒汗,若不是被胁迫着,和别人打赌在一个月内瘦下去而专门挑岄岈峰爬的端木三公子大概要先抽自己两三嘴巴,再啐一口唾沫骂自己。
两头都是死,自己这是来找死的吧。
端木铖心里骂着自己,脑子里早已一团浆糊。
夙梵道:“他是不是去了北面?”
“回答或死。”九申匕首已经穿透了端木铖的衣衫,“你可要想清楚。”
端木铖一咬牙,点头颤声道:“是。”
他刚答完,端木锡的脸蓦地浮现在他脑海里,他身子一颤,就跪下来了:“两位大侠……”
他这次是真的害怕到哭出来了,“你们饶了我吧,你们问我什么都行,别问我二哥的事,行吗?”
夙梵和九申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他们知道端木铖怕鬼,知道端木铖贪生怕死,知道端木铖是端木家里最窝囊的一个……他们也知道端木铖最怕端木锡,但真没想到,端木铖怕端木锡已经到了如此程度。
这超出了两人的猜测,万一弄成个狗急跳墙就遭了。
两人决定改变计划。
九申收了匕首,从怀里摸出一只瓶子,倒出一颗红色的小药丸。
“今日什么都没发生。”九申蹲下身子将药丸递给端木铖,“毒药。”
端木铖目光紧盯着红色药丸,战战兢兢地从九申手中接过,在九申的目光下放进嘴里。
“只要你别乱说话,这毒药就不会发作。”
九申说罢站起身,起身时拍了下端木铖的颈侧,端木铖含在口中的药丸便不受控制地滑进了端木铖胃里。
端木铖一脸惊恐地望着九申,只觉面前的人给他的感觉一瞬间变了,极具压迫。
夙梵道:“我们会再找你的。”
端木铖木讷地点头,待夙梵和九申的身影完全看不清后才回过神来。
就在他准备站起身下山时,无人的山顶,有声音突然在他脑海里响起,如鬼在耳旁低语。
“别乱说话啊,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
端木铖浑身发毛,一瞬间从地上跳起,连滚带爬下了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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