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王翰心看霍刚年纪轻轻，问道：“你才从学校毕业不久吧，到上海来发展？”霍刚道：“我家里做皮鞋生意，爸派我到这边来跑一下业务。”“跑得怎样？”“还没开始呢。我们家有个同行的熟人在上海，我来找他，但他出差去了，过些天才回得来。”“上海竞争很激烈，你们的产品不一定打得进来。”“总要试试吧，那个熟人据说在这边做得还不错，看他到底能帮多大忙了。”“还是你们年轻人有闯劲。”

霍刚道：“你网球打得真好呀。”“我是体校毕业的。”原来如此，难怪身手这么矫健，但霍刚又觉得有些奇怪，问道：“你们那时的体校还有网球打呀？”“我们那时哪有网球打呀，我是到上海后才开始学的，练了几年了。”“你经常和你爱人一起来打球？”“嗯，她说她要运动减肥，哼，我看他永远也减不下去。”

王翰心道：“重庆现在修得怎样？我已经几年没回过重庆了。”霍刚道：“重庆变化大呀，南坪还建了国际会展中心，很气派。”王翰心显出很忧郁的样子，好像很想回家看看。

霍刚道：“你在这边做生意？”王翰心苦笑道：“我做什么生意，我要会做生意就好了。”“那你怎么到上海来的呢？跟爱人一起过来的？”王翰心满带悲凉地道：“我到这边来当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难道是傍富婆？从两人的外貌和表现来看，很有可能是，霍刚心想。霍刚安慰他道：“现在这个社会，当上门女婿是很正常的事，说不定哪天我也要当上门女婿。”王翰心道：“你看我跟她关系怎样？”霍刚坦白道：“不怎么样。”王翰心恨恨道：“岂止不怎么样，说真的我早就想离婚了。”

这些话王翰心从来没在人前说过，今天不知怎地在霍刚面前他很想吐露心声，也许是遇到老乡，感觉比较投缘吧。这些话以前到底是不愿说，还是不敢说，他也不知道。他憋得太久了，实在憋不住了，他要让人知道他的苦楚。

霍刚道：“我观念很开化，过得下去就过，过不下去就离，没什么大不了。”王翰心没有说话，霍刚又道：“你们有孩子了吗？”“没有。”原来不是因孩子的问题拖着没离。“你们怎么认识的？”说实话，这个问题不太礼貌，但王翰心不介意，他正好想找个人讲诉他的故事。

“几年前报纸上登过一件事，你可能也知道。绍兴有一些富婆，觉得重庆男人勤快、厚道，她们集体在《重庆晚报》上征婚，要找几个重庆男人到绍兴去当丈夫。”

这事霍刚有点印象，当时还引起过一番争论。这些女人个个都有千万以上家资，她们年龄都不小了，女大当嫁，富婆也不例外。但这样的女人要找合适的对象可不容易，女人都希望老公比自己强，但有钱的男人都去找年轻漂亮的姑娘了，谁会对她们感兴趣呢。高不成，低不就，一晃年龄就大了。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个老实安分的男人服侍自己了。

反正自己是不会去应征的，霍刚想，男人要钱，可以去偷，可以去抢，但绝不能吃软饭，吃软饭的人他最看不起了。哪个老板把清清包了，他可以接受，但要是哪个小白脸去吃清清软饭，他一定会将那人打得满地找牙，让他再也无“颜”去当面首。

王翰心继续道：“我爸以前是长江电工厂的，我本来在电工厂的子弟校当体育老师，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你心里应该有数。”肯定相当微薄，霍刚想王翰心是否是在抗议教师待遇太低。唉，我以前当保安又能挣多少钱呢，那还是在知名公司呢，彼此彼此吧。靠工资有几个能发财呢？

“我爸已经死了，妈跟我住，她一身是病，一个月光药费都是笔不小的开支，她每年至少住一次院，每次住院没有几千元下不来。”霍刚叹道：“人最怕的就是生病，现在医疗费用这么高，要是得了什么大病或者经常得病，经济条件稍差的家庭根本承受不起。”“唉，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妈，我总不能不管吧。”“你们家就你一个人吗？兄弟姐妹不能支援点吗？”“我哥下岗了，我姐姐单位效益也不好，他们两家人过得比我还不如，他们就指望不上了。他们也就只能出点力，钱基本上都是我一个人负担。就因为这样，我一直连朋友都没敢谈。”

王翰心是几年前才入赘这边的，也就是说他都三十多岁了还没谈过恋爱！霍刚能体会到王翰心经历的艰辛，他也真是个孝子，霍刚有些感动。如果他是因为这样才去找富婆当靠山，倒还情有可原。人都有逼于无奈的时候。

“所以你就去应征了？”“嗯。其实我也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这事我没敢告诉任何人，包括我妈、我哥哥姐姐，直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真相，我编了一套谎话骗他们。当时学校的老师也在谈论征婚这事，开一些玩笑，你可以想象听到那些话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霍刚感到很惊讶，他家人居然都不清楚怎么回事，他真是用心良苦。不知道他编谎话的能力及不及得上自己，不过几年不回家，怎么也说不过去呀。

王翰心道：“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的选择是不是对的。”这是一个男人对责任与尊严的权衡，几年前，为了有钱给母亲治病，他放弃了尊严，选择了责任。他做出这样的选择经历了一番痛苦的思想挣扎，并且这几年日子很不好过。霍刚不无同情，冒出一句文绉绉的话道：“哪能事事皆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就行了。”“无愧于心……谢谢。”

霍刚道：“你妈现在怎样？”“还不是那样。”“你结婚以后就没回去过？”“没有。”“怎么不回家看看呢？”王翰心一脸忧伤，他沉吟了半会儿，道：“要是我回重庆，她就要跟我离婚。”婆婆多病，却不准老公回去看望，这种女人也真够可恶的，霍刚为王翰心感到不平。

霍刚道：“她怎么像这样？”“你不知道那女人有多自私，结婚至今，她想都没想过到重庆去见见我的家人，无非就是看不起我们家罢了。这种媳妇你见过吗？”“那你家人知道你结婚了吗？”“不知道，我说我在上海跟一个朋友做生意，太忙了，没有时间回去，我妈就由哥哥姐姐照顾了，我只能寄钱回去。”“他们相信你的话？你几年都不回去，生意就忙到这种程度？”“哼，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他们又怎么会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