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

月色翻滚，於是池水也像海浪。

云层轻透又暗淡，夜的边缘依稀可见几颗星辰。

周敛意在看月亮。她却在看他。

坐在泳池旁边，脚踩进水面，直到把人盯得耳朵都红透，祝之意才收回视线，又坏心眼地把头靠上他的肩膀。男生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但她能感觉到。

於是祝之意打住，终於大发慈悲不逗他了。

“你本来来这里干嘛？就看月亮吗？”

“不知道……”周敛意抿了抿唇，“大概，想来就来了。”

祝之意屈指抵在唇上，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在笑他敷衍。

他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倏然又添了几分慌乱：“好吧。其实……”

停顿了一下，周敛意捏了捏自己的后颈。

“我在水下，还不会睁眼。”把手撑在池边，他慢吞吞地潜入水中，“所以来试一下。”

云旅app有关“夏天”的拍摄全被这个南端的沿海城市包揽，而“冬”丶“夏”的双人拍摄本就是四季拍摄中的重中之重。

於是“夏”的篇幅远超“春”与“秋”，大概也无可厚非——夜市小吃，沙滩约会，以及站在海边，或潜入海底。

祝之意抱着腿坐在最边缘。

看着周敛意努力适应的样子，她忽然出声：“感觉怎么样？”

“好像还可以。”他说，“就是不能太久。还是会有点难受。”

又向下潜泳了几番，周敛意陡然站了起来，把贴在脑门上的额发往后一捋，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

近岸了，手又覆上之前坐过的地方。

他整个人都湿淋淋的，白t也湿了个透，紧紧贴在身上，显出轮廓。

“腰真细……啊肩膀，不是，不是不是……”

托着腮，祝之意偷偷摸摸咽了口口水，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

大概又意识到了什么，周敛意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只得乖乖撒开手，再次潜入水里。

祝之意坐在岸边，偶尔不留神，就倏然撞进某人的眼中。

此刻寂静又尴尬，亟需有人出声打破僵局。

祝之意反手撑住瓷砖，稍微往水下去了几步；又觉得如此时机氛围，实在难免旧事重提。

“其实我一直想问……”稳住身形，祝之意也半个身子泡进水里。

周敛意点头：“你说。”

伸出手，祝之意拉住他白t的衣袖：“小时候，就十一岁左右吧……你到底为什么哭啊？”

周敛意回过头，漂亮的眼睛微微闪着光，似乎要与小时候的模样重叠了。她只记得那次之后，偶尔也能在院子里见到他，也不过擦肩，最多像个小大人一样点头致礼，带着些许温吞笑意。

“那个时候吗……”

“我外公以前在戏剧院，是个武生，总想把自己那套技艺传下去。那段时间吧……太阳刚露脸我就被拉到外头，练这个练那个……”他轻声说，“练得不好，就会挨打，有时候也会饿肚子。”

祝之意：“那你也是个小武生咯？”

“远远不够格。不过那天……好像是我在练习过程中摔坏了什么东西吧，挨了一通骂。”

一边沈思着，他撅了嘴，半个身子藏在水里，眼睛却明亮。

皎洁的月光轻巧，挂上他湿漉漉的发梢。

他压了压眉心：“反正，真的很伤心。”

“我当时想，这个男孩怎么这么爱哭鼻子，”祝之意的手指在他肩上轻点，“羞不羞？”

周敛意却毫不介意：“我要是不哭，那不就收不到你的蝴蝶花了？”

祝之意楞了一下，又立马笑开。就听他继续说：“谢谢你的蝴蝶花，不过我不太会存放鲜花……”

“这有什么，我再送就是了。等以后有机会，我要在你的花园里种满蝴蝶花。”

她擡起头，望向寂静无声的夜空。

就像花一样。感情会颓败，所以也会生长。

她又问：“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大学的时候也见过啊？”

站在水里，周敛意忍笑：“哪一次？”

她大惊失色：“原来你经常跟踪我吗？”

“没有，”男生忽然吓了一跳，“我没有！”

摆摆手，祝之意表示大人不记小人过：“算了，反正当时你生日的时候，我说我大学时候的初恋，说的也是你啦。”

“什么？”

“大一下学期的时候，在礼堂里开年级大会，我们见过嘛。”

周敛意轻轻点了点头。

“我当时觉得你好帅，还老浪漫了，”祝之意捧着脸，“心动到不行。”

就看绯红爬上他的脖颈，又把耳朵一并咬住——周敛意同学良好贯彻了“当幸福来得太突然应该做出什么表情”准则。

瞳孔晶莹又潮湿，如同星子坠入深海，再被谁当成珍珠打捞上岸。

可下一瞬，祝之意的语气又挎下去：“结果在图书馆天台上，你和我炫耀你的漂亮袖扣。我伤心透了，在心里把你拉黑了。”

“炫耀？”疑惑地“啊”了一声，周敛意讷讷，“怎么炫耀啊？”

女生沈默了一会儿，终於开口。

“忘了。”

她朝他扬起一个极其耍赖的微笑。

“反正，”祝之意的手肘撑在泳池边缘，学他之前的语气，又伸手去刮他鼻子，“真的很伤心……”

她以为自己很稳当——可事实证明，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最好不要一手撑着边缘，另一手再分神去做别的事情，无论是为了谈恋爱还是单纯耍酷——

毕竟淋了水的池边湿漉又滑腻，实在不是质地良好的接触面。

於是下一个瞬间。

她被某位不知名“小武生”接住，一起降落在映满月色的泳池里。

隔着水，手腕处相互交缠，扶稳再紧贴住。

水花飞溅，如雪如月。亦如同款款心动在身侧飞驰。

瞪圆了眼睛，祝之意整张脸都要贴上他胸膛，心跳声在她耳边狂欢，敲响擂擂战鼓，耀武扬威。

“你……”

他们同时出了声。

不自觉地在水下蹬开腿，祝之意发现他明显比自己慌张，就挂在腰上的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放。

呆子。

紧紧咬住下唇，周敛意忽又开口：“你先说。”

“我想说，周敛意——你没有发现吗？虽然人的确无法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但我好像确实……”

从上而下，祝之意挽住他的脖颈。缓缓低下头，声音攀附在他的耳边，仿佛精灵在蛊惑。

借着月光，她满意地看到男生脸上惊恐的羞赧。

“我好像确实。”她说。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你心动了好几次啊。”

“卡擦——”

快门的闪光将两个人惊动，倏地双双擡起头。

祝之意的唇擦碰过他的耳垂。

就看斜上方，头顶的天台，一道黑影堪堪掠过昏暗的草丛角落。

“艾歌那边差不多了，目前来看问题不大。是私生。”

套间一层的客厅，此时灯火辉煌。

看着面前坐姿端正的二位艺人，程子非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苦口婆心抓早恋的班主任。

“两位同学，你们就算谈恋爱，要曝光，也不能以这种形式，对吧？后续准备，啥都没跟上呢……”程子非把自己还在梦里的鸡窝头整理了一番。看着面前两只浑身湿透的落汤鸡，他又长吁短叹了好一阵。

“唉，我去给你们拿浴巾。”

沙发上的两个人心虚地看了眼对方。

一出浴室又看见他们在对视，程子非皱起眉头：“你们就不能低调一点儿？”

接过毛巾，周敛意只说：“纸包不住火。”

语气虽平淡，但结合具体语境，这句话明显是嚣张到不行。

与他同步接了毛巾，祝之意道谢，舒出一口气，打算与他共进退。

“是这个道理。”她说。

看着这“串通一气”的二位，程子非握紧了拳头，久未回话，最终还是妥协般地竖起大拇指：“你俩……得，要谈也不是不可以。”

他坐到茶几上，与两个人平视，又摆出商量的语气。

“我现在的初步设想是，这几天先找我们这边的人……呃，进行一些跟组拍摄，找几个偷拍的角度，放上网等舆论发酵。时机成熟了，你们要不然否定，要不然就承认，这一步让云旅这边也带一把……”

可祝之意好像压根儿没想过前者，忽然出声：“那样不会显得是被舆论逼急了才公开吗？就……就很不真诚啊。”

“但是，祝之意——”

玄关处一声轻响，艾歌的声音由远至近：“你真的确定吗？”

“什么？”

艾歌趿了拖鞋走进来，把包往旁边一丢。

她问：“你真的确定要公开吗？”

“谈恋爱是一个方面，”祝之意说，“要是在谈，却不公开，问题才更大吧。”

艾歌本来想说：“官宣就是断后路，这要是……谈了一段时间觉得不合适呢？”

但看着自家艺人低垂的眼睛，却突然说不出口了。

“算了，”她抱起手臂，“你们先睡吧。我和大程再想想对策。”

祝之意满怀歉意：“你们也别睡太晚啊……”

“行了行了，别墨迹，明天下午两点我会来找你。赶紧回房间，把衣服换掉。赶紧的。”

艾歌毫不留情地白了她一眼，把人身上的浴巾往卧室方向一带：“听见没？”

祝之意爽快领命，和另外三位道了晚安，在望向周敛意的时候略迟疑了一瞬，便立即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

她抿了抿嘴，转身走向楼梯。

“不介意的话，”程子非转向周敛意，身后有艾歌虎视眈眈，“再聊几句吧，我们。”

偷拍的人！你知道你打搅了这么大一个kiss吗？？！（一边指指点点一边比划）(￣▽￣）